第二日早晨天刚亮,钟离晴便收拾整齐,打算悄悄离开屋子,去参加学院的报名。
谁知才刚推开门,就见到嬴惜瞪着一双盈盈如水的美眸,控诉地看着她:“我就知道,你想要抛下我,自己偷偷溜去参加考核。”
钟离晴没料到这丫头能猜到自己的心思,也没想到她真的起了这么早,特意堵在门口守株待兔,嘴角轻撇,无奈地叹了口气,未免与她拉扯闹将起来,引来其他人的主意,只好妥协地带着她一起出了门。
……到时候想办法让这丫头被淘汰便是。
打定主意,她也就不再多言,只是任由这丫头跟在自己身边。
她带着嬴惜出门时,天才刚刚露出一丝光亮,夜幕半遮半掩地只肯透过几道察觉不出温暖的朝阳光晕,像是还没熟透的鸡蛋黄只凝结到一半,教人提不起食欲,也打不起精神。
她们来得的确算早的,然而比她们早得人更比比皆是,才出了客栈的大门,没走上几步,便看见从大老远的另一条街蜿蜒到门前的长龙,看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句至理名言,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才知道的。
定了定神,也就跟在队伍后面,耐心排了起来,只是诧异跟在她身边的嬴惜一脸镇定,在密密麻麻的人堆里依旧泰然自若,毫无过激的反应。
神色一转,她凑近嬴惜耳边,试探性地问道:“渴吗?”
只有她跟嬴惜两人明白她问的是:闻到这么多人血的味道,有没有吸血的冲动呢?
――这丫头可是个以血为食的僵,人少时还能克制,现在这么多新鲜又充满灵气的“食物”在她身边晃悠,若是忍不住发狂可怎么办?
钟离晴可是对这丫头吸血时六亲不认的模样心有余悸。
却见嬴惜摇了摇头,无精打采地说道:“不想喝,他们都没你好闻。”
若是在以前,她被这么多血肉所包围,别说眸子早就转成了血色,特有的尖牙也早收不住了,可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好似是从吸了钟离晴的血开始,别说解除了她的咒术封印,治好了她身体里大部分暗伤,似乎还将她的体质又淬炼了一遍。
现在的她或许比当初受伤以前更厉害几分。
同时,她对这些普通血肉的渴望也降低到了一个令自己都咋舌的地步,除了逼不得已的摄入一些维持最低机能,几乎已经不需要吸血了。
这种种变化,都与钟离晴脱不了干系,只是这却不好告诉她,免得让她觉得自己还觊觎着她的血,借机将自己赶走就不好了。
这些时日的相处,嬴惜多少也摸到一点钟离晴多疑到敏感的性子,是以也不敢暴露自己已经恢复了记忆的事实,就怕被她当敌人似的提防。
身为僵主的候选之一,她又怎么会真的如长相那般单纯懵懂呢?
而她这故作天真烂漫的样子,虽说让钟离晴对她放松了警惕,有时候却也是无奈羞恼居多,恨不能将这口无遮拦的丫头甩得远远的才好。
――没、你、好、闻?
她自然知道这话中真意,旁人却不明白,加上嬴惜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前前后后都是修炼有小成的青年才俊,哪里听不到呢?
钟离晴尴尬地背过身,低头掩去了脸上的绯色――若不是这丫头神智还未恢复完全,不谙世事,眼神也是纯澈,她都要以为是被调戏了呢。
况且她现在是一个男子身份,就算要调戏,也该是她调戏别人才对。
等了大半个时辰,队伍终于缓缓向前挪动了,而赶得最早参与招生考核的人也出了成绩,有的垂头丧气,有的踌躇满志,可见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而借着这些人出来后与相熟的人交流经验,互通有无的时候,钟离晴也趁机听了一耳朵,大概明白了这次学院招收生员的考核规则。
考核一共分为两轮,第一轮是资质考核,分为三项,六成是灵根,四成是灵力,附加项为特长,三项的总分超过六十才有资格晋级下一轮。
第二轮则是实战考核,打败对手才能晋级。
在这些报名参加考核的数万人之中,只有三百人能够进入学院,经过层层筛选,最终能够获得推荐进入宗派名额的只有二十人。
这是多么残酷的竞争,又是何等高的淘汰率。
尽管如此,这其中必会有她钟离晴一席之位。
视线转过那些来时趾高气昂最后却如丧家之犬一般离开考场的人,随即定向了正在不断减少的队伍,眼中光芒闪耀――却是迫不及待的兴奋神采。
就在即将要轮到钟离晴和身后的嬴惜时,排在靠后的队伍忽然传来呼喝之声,人头攒动间,本来整齐的队伍也开始有了乱套的动静。
钟离晴抬手将嬴惜往身后挡了挡,而后淡淡地看向径直朝她们这边走来的一行人,领头的少女被一圈人拱卫在中心,呈被保护的姿态,而跟在那少女身后的老者,赫然就是给钟离晴安排住处的何管事。
这么说来,这群人是御宝商行的队伍;而这个众星拱月般的少女,想必是商行的小祖宗吧――看这群人谄媚又恭敬的模样便能猜到。
昨天她与嬴惜去借宿的时候,并未遇到这少女,何管事也没有引荐她们去拜见主人家的意思,现在看来,不是这何管事没有动招募她的心思,而是这一行人根本就没有主人管辖,反而是扮演了保姆的角色,为这个小祖宗鞍前马后,操碎了心吧?
若真是这样,的确是没什么心思来关注旁人的。
这样一想,钟离晴才感到释然:她就知道,自己这符师的身份还是吃香的,怎么会到了御宝商行这里就无人问津呢?
感情人家也是自顾不暇,这就解释得通了。
只不过,既然昨日这何管事无意介绍自己给那少女认识,怎么这会儿却找了过来?
她们这方向,分明就是冲着钟离晴两人而来,否则她也不会下意识地将嬴惜挡在身后,很显然,与现在装扮成普通少年的她相比,嬴惜这模样还是太过招人了。
她本意是想劝服嬴惜就此离开自己身边,因而也没想着替她遮掩容貌,现在,怕是低调不起来了。
果不其然,就见那少女直奔到嬴惜面前,甚至想要去拉她的手,一脸欣喜地说道:“咦,好漂亮的小姐姐呀!”
――这语气,就像在说好漂亮的洋娃娃一般,充满着欣赏,却少了几分尊重,完全是评价一个物件似的。
换作钟离晴定然是心中不虞,不过嬴惜却像是没有听出来似的,只是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对她热情十足的少女,条件反射般在对方即将要碰到自己的手以前,侧步避开了,躲在钟离晴的身后吐了吐舌头。
因为她这个动作,少女才转脸仔细看向貌不惊人的少年。
而钟离晴也正好将她看个清楚。
这个少女比嬴惜还要年幼,至多不过十三四岁,扎着两个小髻,垂下的鬓发在脑后用五彩丝络盘了一圈花,额前还绑着一根金色混七彩珠串连结成的发环,上面的灵气波动显示至少是黄金级别的法器……甚至,还有可能是一件灵器。
钟离晴最先关注的自然是少女身上散发出强烈灵气波动的配饰,心头盘算了一番才将目光转到少女的脸上;这少女穿得花里胡哨,富贵奢华,样貌倒也不差,柳眉杏眼,唇红齿白,只是娇俏有余,韵致未足,是以压不住这一身翠环黛佩,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令人哭笑不得。
钟离晴这一番打量,不动声色,却是直直挡在嬴惜身前,自然也惹得这位大小姐的注意及不满,她抱着手臂,毫不避忌地直视着少年打扮的钟离晴,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这才趾高气扬地开了口:“啧啧啧,你这小子,作甚看着本小姐,莫非不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吗?再看,可别怪本小姐废了你这双招子哦!”
她笑盈盈地说着残忍的话,教人猜不透到底是玩笑还是威胁。
钟离晴却知道,这些大家族里出来的孩子,可以天真懵懂到不染一丝尘埃,也可以狠辣无情双手沾满血腥,偏偏这类人都是温和有礼笑面迎人,教你分不清哪些是虚情假意哪些又是阴谋诡计……这小姑娘看似骄纵,眼底的不屑与杀机却是实打实的。
――呵,明面上是个娇憨的小辣椒,实际上,却是个绵里藏针的小蛇蝎呢。
钟离晴心底冷笑,面上却不显,只是垂眸避开她的目光,温和有礼地拱了拱手:“是在下唐突了,只是,若非小姐先盯着在下,又怎么知道在下看你呢?无非是,礼尚往来罢了。”
“这么说来,还是本小姐的不是了?”那少女扬了扬下巴,微微凑前半步――钟离晴也很配合地退了半步,装作被这小姑娘吓到的样子――拿眼角觑人的样子又高傲又调皮,像是只骄纵的波斯猫,“那若是本小姐告诉你,看的不是你,是你身后的姑娘呢?”
“这就更与在下有关了――小姐要看的是舍妹,愚兄虽然不才,但也不能任由舍妹受人轻慢。”钟离晴皱着眉头,一板一眼地辩驳道,做足了一个迂腐书生的腔调。
“哟嗬,看不出来,你们是兄妹?生得……不太一样嘛。”少女果然对钟离晴表现的青涩腼腆大感趣味,不再如刚才那样盯着嬴惜漂亮的脸猛瞧,而是将大部分注意力转到了钟离晴身上。
“同父异母罢了,舍妹生得像母亲,模样标致些也是应该的……”钟离晴好声好气地解释着,眸光一瞥,却见嬴惜咬着嘴唇,不悦地瞪着那少女,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连忙横了一眼过去,而后转移话题道,“考核就要开始了,小姐先请。”
退了一步,谦让这位少女先进行考核,算是变相地示好。
那少女了然一笑,点点头,算是接受钟离晴的好意,只是转身前问道:“小子,我叫敖幼璇,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秦衷,这是舍妹秦惜,我二人乃是东林散修。”未免少女多问,钟离晴索性将嬴惜与自己的身份都编了一段,不仅有了名姓,更强调了“散修”二字;东林城里隐居的散修多了去了,有没有姓秦名衷的,谁又查得清呢?
“秦衷?情种?你这人真有意思……”少女弯了弯眉眼,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我记住你了。”
朝着少女离去的背影拱了拱手,在与那何管事对视时微一颔首,钟离晴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姿态。
从现在起,她就是东林散修秦衷。
而她也清楚地意识到,在当着众人的面向敖幼璇表露身份起,她这谦逊公子的面具就已经戴上,轻易不能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