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遗迹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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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个声音在她脑子里打架, 一个强硬冷漠地要求她立即离开, 不要被对方所影响, 另一个则切切地哀语着,教她耐着性子等一等,且听听对方如何说。

她踟蹰了片刻, 终于在绯儿含着哭腔的呼唤中慢慢停下了步子。

转过身, 一面警告着自己不可心软,一面又不可抑制地为眼中所见而难过起来。

——粉面透红, 涕泗横流, 她几时见过这丫头哭得如此伤心?

这个身着红裙的小家伙, 突然地闯入她的生命中,死气白咧地赖上了她, 虽然不愿承认, 但当小家伙泪眼朦胧地望着她时,钟离晴的心里的确有了一丝不忍。

而那一丝不忍, 在对上她身边杀意凛然的蓝眸时, 便即刻烟消云散了。

“绯儿, 我是你的什么人?”气氛凝滞了片刻, 只有九婴低低的啜泣声;钟离晴忽而弯了弯唇角,率先打破沉默, 柔声问道。

“阿霁是绯儿的主人。”擦了擦眼睛,对上钟离晴几乎可称得上是温柔的目光,九婴好似看到了几分希望,立即乖巧地回答道。

“那主人的话, 你是不是都要听?”钟离晴试探着朝她靠近了半步,伸出手,眸光如水地望着她,笑意恬然,颜如皓月,教人生不出半分拒绝的念头。

“自然是听的……”愣愣地盯着她,九婴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那好,你过来,我带你离开这儿。”钟离晴满意地笑了笑,又朝她踏出半步,就要牵住她,将她从阿白身边拉开。

指尖堪堪相触之际,九婴仿佛忽然醒悟过来似的,小手一颤,侧身搂住了沉凝不语的阿白,急切地说道:“阿霁,你先把阿白的禁制解开,我们一起走!”

钟离晴脸上的笑意一顿,而后缓缓地收起了笑模样,指尖摩挲了一番,终究耐不住凉意一般,也跟着收回了背后,不教人看见攥得发白的拳头。

她的神色淡淡的,连声线也不复方才刻意的温柔,变得凉薄起来,只是单纯的绯儿却没有察觉出异样,仍自顾自憧憬着:“这锁链下了禁制,其他人都解不开,但是阿霁的话,一定可以,只要你滴一滴血在上面……”

“够了。”钟离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随后扫了一眼专注地凝视着她的阿白,眸光越发转凉,也没有耐心再听她念叨,直接打断了她,“我且问你,这阿白……又是你的什么人?”

——在你心里,莫非比主人还重要么?

这句话,在嘴边滚了滚,终究没问出口。

“阿白,阿白是……”小家伙呢喃了几句,小脸先是一白,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倏然红透了——不仅是脸,就连耳垂脖子都一路漫起了薄薄的粉,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教两人双双定睛一瞧,竟是自顾自垂下了头,拽着那阿白裙衫衣角的手也隐约有了松开的趋势。

“她是我的恋人,是此生唯一的伴侣。”钟离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刚要岔开这话题,那柔媚的女声却替她答道。

九婴猛地抬起头,惊讶又害羞地看着她,与那双湛蓝的眸子对视,眼神迷离,唇边却不自觉泛起一个甜蜜的笑来。

这笑却深深刺痛了钟离晴的眼。

她蹙了蹙眉头,又马上松开,暗地里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让声音平稳无波,却因为她不自觉轻柔的语调而显得空缈悠远:“绯儿,在你心里,是主人重要,还是……阿白重要?”

绯儿浑身一震,像是没有料到钟离晴会有此一问,又像是为自己条件反射般生出的答案感到万分痛苦。

她眼眶陡然红透了,颤抖着,想要回过头去找那双蓝眸,脚下却不由自主地朝着钟离晴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那双蓝眸了然地暗下神色,而后也不再看她,阴沉地望着故作温柔的钟离晴,恨声质问道:“?u霁,你怎么敢、怎么敢逼她!”

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失去了笑容,失去了见到钟离晴之后一直都是胜券在握的沉稳,变得无法控制地癫狂起来,好似教钟离晴戳中了逆鳞:“总是这样……你总是要逼她做选择……你混帐!混帐!”

钟离晴不解地看着她,却只是沉默着,没有收回先前的话,也没有询问的打算,面上回了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心中则是念头纷乱。

“她选了你……从始至终,她一直都选的是你!”钟离晴不吭声,阿白却不肯罢休,那蓝色的眸子像是破碎的蓝晶,淬出大滴大滴剔透的泪珠,迷神炫目又教人心疼,嘶声哭道,“你还嫌不够吗!绯儿选了你,就连主人也一心向着你……向着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混帐!”

钟离晴抿紧了唇,想要说点什么,却无从开口,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随着阿白一声声的控诉而越发揪紧,难以呼吸——就仿佛她说的全都是钟离晴遗忘的过去,是无从抵赖的……事实。

钟离晴彷徨着,迷茫着,阿白却没停下。

“你不自量力要与天斗,主人为救你而自散魂魄;你世世轮回移情别恋,主人怕你受伤,眼睁睁看着你与旁人嬉笑却不肯插手……你薄情寡义也好,忘尽前尘也罢,千不该万不该,却是为了求一把趁手的武器,就斩下绯儿一颗脑袋,拆了绯儿一段脊骨!”

钟离晴隐约知道这件事,但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儿,教人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又是一回事儿,就像是欲盖弥彰的伤疤教人毫不留情地揭了开来,连皮带血,扯得生疼。

她每说一句,钟离晴便头疼一分,待她话毕,钟离晴却觉得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腾炸裂开来,那痛更是几十几百倍地膨胀,教她几乎要昏死过去——那是属于“?u霁” 的记忆。

可那些记忆碎片只是浮光掠影地窜过去,并未整合还原,也没教她想起什么有用的。

唯有那尖锐的痛楚,摆脱不掉,却让她不愿再多尝试了。

“阿白,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求你,不要说了!都是绯儿自愿的,不关阿霁的事……”九婴见她眼神茫然,面上却不自觉露出痛苦之色,知道她怕是记起了什么,顿时扑过去想要搂住她。

钟离晴虽然头痛欲裂,神识却依旧敏锐,感觉到九婴的靠近,神色一凛,立即避了开来,只是半捂着眼睛,强迫自己忽略她泪盈于睫的可怜样儿,对着阿白沉声说道:“我可以放了你,只有一个条件。”

她一边说着,一边抽出匕首,摊平手掌,蛮不在乎地在白净柔软的掌中划了一道——血线沁出,却教她虚虚握着,兜在掌心。

美目半挑,觑向一脸恨意的阿白,平静地问道:“你告诉我,你的主人是谁……她、她在哪儿?”

看似镇定,盯着她的双眼却一眨不眨,仿佛害怕错过什么似的。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阿白翘了翘唇,像是为着能够刁难到钟离晴而愉悦,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九婴,随即闭上了眼睛,不打算再开口的冷淡模样。

钟离晴眯了眯眼睛,握着刀柄的手一紧,脑海中无法克制地闪过将匕首的锋刃划开那雪肤和细颈的念头,顿了顿,终究还是忍住了,瞥了一眼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九婴,内心天人交战。

——救、还是不救?

不救她,难道由着绯儿哭下去?

可若是救了她,她要杀了自己又该如何?

她的主人,到底是谁……钟离晴不想承认,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求知欲,竟已超过对性命安危的担忧。

虽然想不起来,但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对她非常重要。

直到被无意识攥紧的手掌中那血珠即将滑落,她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伸出手掌,抱着不能浪费的心思,将那滴血抹在了锁链上。

血珠才堪堪接触到链子,那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锁链便陡然覆盖了一层血色;而后血色蒸腾起一片雾气,逐渐形成一条血龙——这血龙与此前阿白以湖水凝成的又是不同,相较起来要更为纤细,却没有那股子狰恶乖戾的邪气,反而透着大气磅礴的庄正——绕着钟离晴转了一圈,而后又回到了锁链上,将整条锁链再次染成血红。

随即,只听铮然一声,锁链寸寸断裂,化为齑粉。

“阿白!”九婴开心地叫道。

束缚既解,那雪发蓝眸的姑娘清啸一声,在钟离晴忍不住要捂住耳朵时,啸声戛然而止,而那柔媚动人的姑娘腾身而起,竟化成了一只通体纯白的巨大妖兽——形似狐,耳若猁,后生九尾,豪似银针,根根分明,碧蓝的眼眸如海浩瀚,周身隐有莹润的云气白光浮动,若是忽视那股子淡淡的血气,倒真如那等天启瑞兽一般了。

仔细望去,那九条蓬松的尾巴却只是朦胧的虚影,若隐若现,真正有实物的,不过只有一条尾巴罢了。

“这是……她的原形么?”钟离晴单指掠过掌心,抹去那道血痕,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仰头与那双重绽容光的蓝眸对视,轻声问道。

“阿白是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大妖九尾,跟绯儿一样生于上古洪荒,来历非凡——阿白可厉害了!有回溯时间之能,不过这能力本就是逆天之举,代价却是她万年修为才生出的一条尾巴。”九婴满目痴迷地看向那那纯白的妖兽,娇俏稚嫩的声线中却带着几分伤感。

回溯时间?

这等能耐,果真不凡。

钟离晴心里一紧,有了些猜测,却还是装作淡然地顺势问道:“九尾?那她另外的八条尾巴呢?”

九婴抿了抿嘴唇,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有怨,有痛,有后悔,有无奈……太过复杂,教她近乎狼狈地率先移开了眼神,好一会儿才听九婴低声回道:“阿白为了救她的主人,断了一条,为了救我,又断了一条……还有六条,都是为了你啊,阿霁!”

九婴说着,又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钟离晴垂下眸子,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方才听那阿白说起,她的主人是为了自己散去魂魄,绯儿是被自己抽取了一截脊骨,那么算起来,消失的八条尾巴,竟全都是为了自己而断。

怪不得要对自己恨之入骨……若是换了是自己,呵。

钟离晴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去做那无谓的假设,左右是自己欠了她,抵赖不得。

叹了口气,收拾了一下心情,她正要同九婴相询自己遗忘的记忆,包括身为“?u霁”时的事,还有关于阿白那个主人的消息。

只是,不待她开口,那浮在虚空中的大妖却先一步动了手,一抬爪子,便将大哭过后情绪不稳的九婴拍晕,爪尖一勾,隔空摄了过去。

钟离晴眸光一沉,绝螭剑一抖,正要去拦,却发现自个儿动弹不得,而绝螭剑也脱了手,径自飞向了对方。

“你想做什么?”一瞬间就判断出双方悬殊的实力差距,钟离晴按耐住冲上前将自己的契约灵兽夺回来的冲动,冷声喝问道。

“自然是带她走……无论去哪里,只要离得你远远的便好。”柔媚入骨的女声自那妖兽口中而出,声线悦耳,却掺着几分愤恨与讥讽,那湛蓝的眸子好似蕴着两簇焰光,灼灼地俯视着她,杀意凛冽。

钟离晴不知道阿白到现在都还在不断按捺杀意的原因,究竟真如绯儿所言,是被下了不得伤害自己的禁咒,抑或是感念于自己将她放了的善举……无论哪一个,都不足以说服她放下防备。

现下绯儿被打晕,没有人能制约这九尾大妖,而自己实力不济,拼又拼不过,逃也逃不掉,对方若是真发起狂来要置她于死地——局面被动,情势棘手,一时之间,她竟想不出破解之法,不由暗暗恼恨前番昏了头替阿白解开锁链的自己。

“你要杀我么?”定了定神,她也无意再与对方虚与委蛇,试探来试探去,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

抬首相望间,只见那妖兽的蓝眸划过一抹哀色,而那柔媚的女声凄然一笑,声声控诉,句句血泪:“呵,杀了你?我主人宁愿魂飞魄散都不肯伤你一根汗毛,我如何能违背她的意思,对你下手?”

钟离晴嘴角一扯,心中腹诽:她方才的攻击可是毫不留情,半点没顾忌会不会杀了自己。

听得阿白继续凄声说道:“你啊你,一世又一世地轮回转生,一世又一世地遗忘辜负她——你曾发誓要护着她,爱重她,给她所有,可到头来,她所有的痛苦,都是你给予的。”

“我……”钟离晴被她咄咄逼人的眼神迫得一愣,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在反抗,声嘶力竭,剜心蚀骨,可落到口舌之处,却像是含了冰,淬了毒,无言以对,无从辩驳。

见她讳莫如深的样子,阿白怒意更甚,也为自己的主人与恋人不值得,蓝眸中的鄙夷毫不遮掩:“当年,你救不了主人,现在,你又连累绯儿虚弱至此——?u霁,你就是个废物。”

钟离晴攥紧了拳头,牙关紧咬,咯吱作响,仿佛都能尝到口中漫出的铁锈味,她死死地盯着那将绯儿甩到背后,足底腾起云气的九尾大妖,眼睛几乎要红了。

而那九尾大妖见她神色有异,心头悲哀之余,又隐约生出几分报复的快意来,遂不依不挠地继续戳着她的痛处:“我的确是被主人下了禁制,烙印刻在魂中,教我杀不了你——可是那又如何?我下不了手杀你,但是要教你陷在这里,却有无数种法子……不若也教你尝尝,被封印万年的滋味,如何?”

她话音未落,钟离晴已经察觉到异样,顾不得姿势雅不雅,就地一个驴打滚,接连翻了三圈,挪出了先前那一片。

心口仍是砰砰直跳,回过头望着眨眼间便崩塌下陷一大块的祭坛,而后怒目瞪向眸光狡黠的阿白。

“你敢!”她才喊了一声,又忙不迭一掌拍向身侧地面,借力向后腾跃,翻到了一丈开外——而她原先趴伏的地方,也塌陷下去,化作了乱石杂堆。

就在她气急败坏地呵斥阿白时,整个祭坛都开始无序又快速地陷落下去,而这塌陷的范围却不仅限于这湖底的祭坛与血湖外的一圈沼泽。

匆忙间扫了一眼,周围的结界早就被打破,先头她曾在这神陨遗迹中见过的其他景貌也一一展露开来,连成一片,却又包含在塌陷的环节内,偌大的一座遗迹,竟是以那血湖祭坛为中心,开始迅速朝四面八方塌陷,就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巨锤大肆破坏着,避无可避。

“主人怨我伤了你,故将我封印在此,待我诚心悔过方能离开,偏生我性子倔,怎么都不肯服软,因而就在这里耗了数万年——也不知道哪个不开眼的竟敢将遗骨葬在我头上,真以为上古大妖没有脾气么?好,我便连同这一方天地尽数毁了!”阿白冷笑一声,身后的九尾虚影狂舞起来,顿时便犹如山峦压顶,海涛汹涌,威势赫赫滔滔,极为可怖,比之九婴不啻于天差地别。

“至于这些蝼蚁,就与你一同陪葬吧。”语毕,白光闪过,竟是连带着九婴一同消失了。

这遗迹的崩塌,却并不因为她的离开而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钟离晴想起还在遗忘山谷中的那人,眼中终是泛起痛色,又不免心存侥幸:她身为冕下,那么厉害,应该……不,一定会没事的!

迎着那股毁天灭地似的威压,钟离晴狼狈地躲避着,同时暗忖:这阿白的修为至少也是界主那一级的,或许还要更高,也不晓得她的主人,又是怎样的存在?

而她的主人和?u霁,又有着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

可惜,这恨意昭然的九尾不肯透露……而自己是否还有机会知道一切呢?

——哎,好想再见见她。

君墨辞?

?u尧?

无所谓了,只要是她就好。

想见她。想亲亲她。

被黑暗吞噬以前,钟离晴不甘地叹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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