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沈寅初醒来的时候, 苏鲤还沉沉地睡着。
屋子里头暖气热,被子盖不住, 雪白的腰肢上还能看见红痕, 看得沈寅初尴尬地移开了脸。
他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 给苏鲤把被子重新盖好,又关好门,这才轻手轻脚地到厨房开始准备。
今天难得地不出摊, 可是还是不能睡懒觉。他得先把需要用的东西都搬到租的房子那边,然后再去找小舅子, 帮忙把两个棚子都搭起来。
九十年代初期,城管大队还没有成立,自己摆个小摊卖点什么,或者搭个棚子卖小吃, 都没人管。别说不管,连税都不用交,因为摆摊的实在是太少了。
把各种食材调料, 还有锅碗瓢盆都收拾好,沈寅初正准备自己搬下去, 一扭头看见小丫起床了。
“哥!你咋不叫我呢!”
小丫急急忙忙地去厨房跟前洗脸刷牙, 沈寅初看她起来了, 索性先不着急。
“我寻思让你多睡会儿,这才四点多,不着急。”
亲妹子第一天就表现这么积极, 自然不能打消她的积极性。
“我随便做点东西咱俩吃一口,然后就把这些东西都搬到那头去,再简单收拾收拾。”
昨天苏鲤买了十二个大白馒头,还剩下三个。这馒头不是用酵母发的,是用大碱,做馒头的手艺不太好,今天馒头就发干发硬了。
吃着不好吃,拿来做个炒馒头倒是正好。
沈寅初在案板前考虑了一下,唰唰唰把馒头切成了指头肚大小的馒头丁,又磕开三个鸡蛋,加盐打开兑入冷开水,做了一大碗蛋液。
刚刚切好的馒头丁放入鸡蛋液里头,搅拌均匀,让每一颗馒头丁都均匀地吸收满蛋液。
“哥,你这做啥呢?”
小丫洗漱完又换好了衣服,出来正好看见沈寅初在拌匀馒头丁。
“炒个馒头吃,再把昨天的鱼头豆腐热热,你还没吃上呢吗?苏鲤她妈做的鱼头贼好吃。”
“咱妈做得也好吃,就是不舍得买肉……哥,我都快一个月没吃着肉了,要变兔子了。”
“行啊,哥天天给你吃肉,行不?”
现在猪肉才四块钱一斤,要一直到九八年才会涨价涨起来,天天给菜里头带点肉他还是做得到的。
“不用了!偶尔吃一顿就行了,还有大兴嫂呢……村长他们家贼抠,一年到头都不咋做肉吃。咱妈说,前两天有人给村长送了一捆带鱼,村长还不乐意,说吃鱼废饭。”
“废饭”这俩字可太精髓了,沈寅初乍一听,差点笑喷。他还记着面前有一盆馒头丁,赶紧把脸转过去。
“不过吃带鱼是下饭,今天忙活完,哥也给你买点带鱼做着吃,你想吃干炸的还是红烧?”
“干炸一半,红烧一半!”
“行,你把暖壶水倒出来点晾着,你嫂子和你侄女都猫舌头,喝不了太热的。”
沈寅初一边指挥他妹子,一边给锅子倒上油烧热,把一盆馒头丁又拌了拌,快速倒进锅里头划散。
吸饱了鸡蛋液的馒头丁胖胖的,遇见热油,迅速地变黄变脆,一股香味从锅里头爆发出来。
沈寅初几刀切好了葱花和香肠,又撒了一把孜然上去,快速翻炒了几下,就盛了出来。
“好香!”
小丫端了一碗过去,她不怕烫,先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好脆!
因为有蛋液的存在,馒头丁的最外层极脆,咔嚓一声咬碎了,里面是香香软软的内芯。
再加上葱花和孜然的调味,还有香肠粒,小丫觉得,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馒头!
“哥,你咋这么会做菜了!这个好吃,明天我还想吃!”
“好吃就多吃点,鱼头我也热了,慢点吃。”
兄妹二人吃了一顿饱饭,把锅碗瓢盆都扛下楼放在倒骑驴上,小丫怕她哥累,想跟着倒骑驴走过去,却被沈寅初直接塞了进去。
“你哥这么高个子还驮不动你?”
说实话,就算是用塑料布做了雨棚,这倒骑驴里头也真的很冷,只不过挡点风罢了。
更别提外面蹬车的沈寅初了。
就算戴上厚厚的手套,也觉得手指头冻得跟猫咬似的。
每天早起出来摆摊,确实是很苦很累。不过,就是得吃别人吃不了的苦,才能挣别人挣不着的钱。
沈寅初在心里头给自己说了个金句,想早点挣钱买个大发的愿望更强烈了。
明天就是十二月一号,年前他还想攒钱给闺女们收拾房子。咱家俩闺女要模样有模样,要聪明有聪明,天天挤在一起睡双人床,连个自己的衣柜都没有哪行?
俩人一路到了出租房,才六点钟,天边刚刚有点鱼肚白。因为昨天大兴嫂直接住在了这边,沈寅初没开门,先敲了敲门。
里面窸窸窣窣一阵响,大兴嫂打开门,脸上带了三分笑:“寅子,咋来这么早啊。”
这年头的农村媳妇都能干活,懒的反而是男人。大兴嫂今年四十多,两个儿子都出去念书了,家里头几个儿媳妇就她一个有空,就来给沈寅初打工来了。
“我昨天睡得早,今天起来就把屋里屋外刚收拾完,寅子你看看还有啥需要收拾的没?”
“行,之前就挺干净了!”
几个人把倒骑驴上的锅碗瓢盆都搬进去,开始分门别类地摆放。才忙活到一半,门就被敲响了。
沈寅初开门,一看,是老苏家三口。
“哟,爸,妈你咋也来了?”
上次去老苏家的时候,老苏头就答应帮他寻摸搭小棚子的东西。昨天沈寅初跟苏淼提了,今天一天尽量把两个小棚子都搭出来。
老白家的地址老苏头知道,爷儿俩过来沈寅初想到了,却没想到老丈母娘也过来了。
“哎哟,我咋不能来?看不起娘子军?妇女能顶半边天知道不?”
老苏太太干了一辈子家务活,又干净又利索一个人,进来两下就问清楚小丫和大兴嫂的姓名,跟着收拾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沈寅初在一边有点不好意思,“妈,活儿叫她俩干!您老能顶半边天,您老在一边看着指导工作就行!”
老丈母娘今年也五十几了,他哪好意思让她来干活?
“那能行么?没听说吗,将军打仗冲锋在前,你们爷儿仨去忙活去吧!我把这边忙活完,就给你们做晌午饭,等中午回来吃。”
老苏头在一边讲:“你这是又当将军又当督粮官啊。寅子不用不好意思,你妈在家闲着也没事儿干,她愿意过来找人闲磕牙。走,我给你寻摸了好玩意,咱们搭棚子去。”
再客气下去,可就假了。沈寅初在屋子里头又找了几块抹布给几人用,跟着老苏头出了屋。
一出门,嗬!沈寅初吓一跳!
他一开始以为老爷子说给他寻摸了好玩意儿,也就是一些木料之类的。结果一出来,看见一卡车材料停在楼前!
“爸,这些东西……”
“甭担心!大平矿那头的办公楼建在沉区上了,楼都裂了,矿里头给扒了,这些材料放了好几年,今年才说要都扔了。我瞅着怪可惜的,正赶上你又要搭棚子,就叫我徒弟给拉过来了。”
沉区就是指地下采煤造成地面向下塌陷,上面的建筑物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沉区的民房,矿里头一般是会视作拆迁给赔偿的。
他喊坐在驾驶座上的年轻人:“小伟,这是我姑爷!你喊哥!”
年轻人憨厚一笑:“哥!拉哪去?”
……开口就问拉哪去,沈寅初看出来了,老苏头这徒弟八成也是跟苏淼似的实在人。
不过,这一车材料,别看都是旧的,搭个小棚子那可太够了。
“爸,咱这……”
“寅子你甭担心,小伟是瓦工,一会儿咱们都给他打下手。你老丈人我以前早上也上工,还能不知道?就你以前那个小破棚子天天四点起来卖小吃,还不冻死!你自己说整点铁皮搭上就行,你知道夏天多晒吗?”
“这么给你搭上,以后冬天里头能生炉子,夏天房顶整厚一点也不晒得慌。你是我姑爷子,我不帮你想到,谁帮你想到?”
老苏头有句话咽回去了,这姑爷打小没爹,两头就他这么一个男性长辈,他不得多想一点、多看一点么?
不过这话不能当人面说,他自己心里头知道就行了。
“行了,不罗嗦,我坐车跟小伟去广场上,你俩年轻,跟后头走过去吧!”
这房子离着小广场实在是近,走路也就一两分钟,沈寅初边走边跟苏淼打听:“咱爸这徒弟哪借的车啊,一会儿临走我跟着去加点油给个油钱吧。”
“应该是矿上的车,不过货车司机自己干点活也是常事,回去的时候给油箱加满就行。”
苏淼又加了一句:“你不用跟小伟客气,这人老实在了,实在得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沈寅初有点无语,这话谁说都行,从自己这小舅子嘴里说出来,咋这么奇怪呢?你也没比人家小伟强多少好么?
俩人走到小广场的时候,老苏头和小伟已经在找地方了。苏淼直接爬上去,开始往下卸砖头木头,老苏头甚至连人家拆下来的旧门连门框都整回来了。
沈寅初:……
“姑爷你来看看,这棚子搭这行不?小广场毕竟是公家地方,咱得靠点边。这上头有个大树,夏天省得你太热。”
“行,就搭这吧!”
沈寅初赶紧过去给苏淼搭把手,几个人一会儿工夫就把东西都卸下来了。他一瞅,车上还有个旧的报刊亭,老苏头在下面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个给你整那个卖饭包的窝棚,行不?”
这老爷子,绝了!
从车上跳下来,小伟已经画好了地方,开始指挥着几个人简单垫一垫。
毕竟是简单搭个棚子,虽然搭在了小广场旁边的土地上,但是也不能给公家的地方刨开打地基。只能先搁砖垫一垫,权当找平。
几个人热火朝天地干了一上午,小棚子的雏形就出来了。老苏头生怕屈着他姑爷,小棚子盖得快赶上一间房了,下午再装个房顶,基本上就齐活。
小伟还说:“哥,你要是不怕慢,我再给你砌个地砖!”
“不用不用,抹点水泥就够使唤了!”
几个人蹲在地上抽烟,沈寅初自己不抽烟,但是兜里肯定随时放着一盒好烟等着派。
这年头的人,吃这个。有时候一盒好烟比你塞个红包都好使,说出去又好听。
“歇会儿回去吃你师娘做的饭去,小伟也好些日子没吃过了吧?”
小伟把帽子拿下来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又带回去,把满脑袋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的也不当回事。
“可不,”他看向沈寅初,“哥,你真厉害啊。我听淼子说那个水变油是你戳穿的?”
沈寅初把水壶递给小伟,看着对方咕嘟咕嘟下去大半壶:“这有啥厉害的,中学生都能做的实验。”
“哼,中学生都能做的实验,矿上领导到现在还不想承认呢!照我看啊,就应该把那个骗子法办!结果人都跑了,这边连个屁都没放!”
这事情倒没出沈寅初所料,矿上多半不会把骗子法办——实在是太难看了。
项目没投资,这是一回事儿;项目发起人是个骗子,把领导都骗了,这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后来这个水变油骗遍天下,倒有一半是因为这样的关系。哪怕被骗了,很多人也不会张扬出来的。
“哎哟,这不是老苏吗?”
几个人正唠嗑,突然有人打招呼过来了。
沈寅初不认得,老苏头认得,这人以前是在他手底下,脑子活,后来进了矿务局,现在大小算个科长。
这人跟老苏打了个招呼,无视了旁边的苏淼和小伟,直接问道:“这就是你女婿沈寅初吧?”
沈寅初当年是矿上一根草,小陈道明,哪怕蹲在地上也一眼就能认出来。
“行啊老苏,整了个好女婿啊?这回可是给矿上立了大功了!”
这人显然是知道内情,苏淼那报告还没报上去呢!
“哈哈哈,那不都应该应份的吗?再说,我女婿!那肯定好使!”
老苏头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是忘了他前几年怎么天天在家跳脚骂女婿的了。
“你小子怎么有功夫跑这来了?听说吕书记来了,你挺得用啊?”
沈寅初在一边听着,老丈人这话头子说得可不怎么好听,他赶紧递了根烟:“这位大哥,贵姓?”
“我姓郝,你叫郝叔就行。”
这位郝叔和老苏头勉强算是一辈,沈寅初叫了一句郝叔,听对方继续讲。
“吕书记今天想起来,那天耽误你摆摊了,叫我过来买几个煎饼果子,顺便当午饭。我过来一瞅,嗬,你小子不摆摊了,鸟枪换炮了?”
听到这句,沈寅初这才知道,别看这人四十五六了,能叫吕书记使唤出来买煎饼果子,要么是个马屁精,要么是现在职位也上不去只能跑个腿。
不管是哪种,看他刚刚跟老苏头称兄道弟人五人六的样子,都不太相称。
老苏头当年好歹是矿上的劳模,技术人品都没的说!
“真是可惜了,我还琢磨着,我现在人事那边多少能说上点儿话。要是你还想回去,就把那个停薪留职给你撤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郝叔一脸惋惜,“没想到你小子这是猪油蒙了心了,死活都要摆小摊……你图啥?又不挣钱又没社会地位,风里来雨里去的。”
沈寅初看蹲着抽烟的小舅子想站起来,生怕这小子嘴里说出啥不中听的话,赶紧挡在他跟前。
“郝叔没听说么,我那不是脑袋在矿里头碰了,现在还后怕着呢,不然谁不知道矿里头好啊?是不是?”
他又祭出塞烟大法:“还得谢谢您惦记我!停薪留职说撤就撤,郝叔是个能人儿啊,说不定以后还有事儿求着您,到时候郝叔千万可得抬把手!”
“那没说的,”被马屁拍舒坦了,姓郝的临走还划拉个火机,“我看你这个火机不错啊……”
沈寅初赶紧给塞他兜里:“哪有,就是顺手买的。您替我给吕书记陪个不是,今天真没出摊!谢谢他老惦记我那生意了!”
姓郝的满意地走了,他才走出去几步,苏淼气得在地上吐了口唾沫:“什么玩意儿!”
“哥,你犯不上跟他说好话。这人现在啥能耐没有,就会溜须拍马!”
小伟也在一边说着,老苏头脸沉下来:“你啥时候能跟你沈哥学,我才放心呢!这样小人,你不得意他,也不能惹着他,不然不知道啥时候就在后头给你下绊子!”
沈寅初看着俩气鼓鼓的小伙子,忍不住好笑。
“听他的干啥?不是你哥吹牛逼,这人一个月能开几个钱?四百?五百?你哥一个礼拜挣的都比他天天热脸贴冷屁股挣得多!”
“走,回家吃饭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后台又抽了……发半天才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