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参天的树木掩盖了本就微弱的天光, 夜风在树杈间穿梭,枯叶在枝头哗哗作响。
寒冷和黑暗一齐席卷而来,钟云从不由得蜷缩了起来, 他的后背抵在坚硬的石壁上,硌的脊柱隐隐作痛。
这个山洞大概是某种冬眠动物的废巢, 除了碎石和草屑之外还泛着一股子腥臭,钟云从拿着手电筒照了一下, 发现洞穴深处堆积着几坨风干的粪便, 想来就是异味的来源了。
他颇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说呢,前任主人还是比较有公德心的, 至少没有拉的到处都是。
他守在洞口, 大半的冷风一个劲儿地往他领口里灌,他缩了缩脖子, 打了个寒颤。
“冷吗?”细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钟云从回头看了一眼,满面瘢痕的女孩正在脱外衣,他扫过她面上的血痕,立时出声阻止:“你穿着,我不冷。”
小桃恍若未闻, 她小心翼翼地脱下了身上的那件男款大衣,视线停留在袖口处,字里行间满是歉意:“对不起, 好像不小心掉了一颗扣子……”
她说着便走到他身边,要把衣服往他身上盖,钟云从瞅着她身上那件单薄破旧的白裙,手臂上还破了洞,瓷白的肌肤露了出来,他按住了女孩的双手:“我冻不着,你顾好自己就行了,要是感冒了看你怎么哭。”
小桃的细淡的眉毛蹙起:“那你进来一点,别坐在风口了。”
钟云从冲她笑了笑:“总得有人守着吧,万一那些人找到这里得有个人通风报信啊。”
他的目光越过小桃,落在角落里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叹了口气:“你是个弱女子,那位姜队长又奄奄一息,只能我上了。”
小桃闻言,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目中满是担忧。
“他……伤的很严重。”她轻声说道,钟云从的眉间满是愁云:“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晚……”
姜岂言的胸前血迹斑斑,因为他的心脏处嵌着一颗子弹,目测伤口不浅,钟云从没什么医疗常识,手头又一点伤药都无,不敢随意把子弹取出来,怕血止不住。
姜岂言的胸口微微起伏,只剩下极微弱的呼吸,脸色白的像是一张退了色的纸,额头上积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正在生死边缘挣扎。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前。
车后座仅剩的三个活口被一波毫无预兆却又来势汹汹的冷枪给打傻了,在其他纠察队员死绝之后,密密匝匝的子弹全招呼到他们这里了,他们能听见子弹打在金属里沉闷声响。
车身被打穿了,光线透过圆形的弹孔斜斜地照进来,光影交错,尘埃飞舞,竟然有种诡异的美感。
只是依照这个频率,汽车的钢铁外壳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车窗玻璃早就碎的一干二净,大大小小的碎片横飞四溅,三个人的脸上、手上都多了不少带血的划痕,虽然疼痛少不了,但钟云从与小桃一开始就处于卧倒的状态,倒是从枪林弹雨中幸免于难。
不过姜岂言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先是愤怒地还了几枪,而后其中一条胳膊被一颗流弹击中,登时血流如注。
他索性也跟着卧倒,子弹从他的头上密集地飞过,左臂的血迹渗透了他的外衣,他的视野狭窄而模糊,却仍然能从车窗窥见那些从暗处现身的黑衣人。
他们一手端着枪,一手却提着砍刀,他看见他那些属下死后也不得安宁,黑衣人手起刀落,首级与身体便分了家。
那场景像极了古代的斩首之刑。
“该死的!”空气仿佛利剑摩擦着他焦灼的喉咙,他的音色变得干涩而沙哑,“他们到底是谁?”
一旁趴着装死的钟云从闻言,心脏差点从胸腔跳出来,他心虚得很,总觉得这事儿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不过这会儿那群丧心病狂的家伙忙着斩首,对他们这边的攻势倒是弱了下来,生死悬于一线,钟云从不想坐以待毙,他伸脚踹了对方一下压低声音:“帮我解开手铐!”
姜岂言侧过脸,惊疑不定地盯着他。
“我来开车!”
姜岂言几乎是立刻就会了意,也没在生死存亡的时候继续纠结综管局与治管局那点龃龉,抬手便是干脆利落的一枪,钟云从手上的镣铐应声而断,钟云从立刻闪身翻进驾驶座,同时撂开车门,把两具挤占空间的尸体丢了出去。
“把那姑娘的手铐也解开。”他不忘提醒,姜岂言瞥了一眼头发散落面色苍白的女孩,见她并未反剪双臂,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丢到她身上,丢下三个字便转身撬起了副驾驶座。
“自己找。”
小桃战战兢兢地捡起钥匙,开始一把把地试。
钟云从开始试着点火,汽车引擎的动静无法掩饰,他们这边有了异动,立刻引起了黑袍人的注意,有人一边放枪一边提着刀朝这里逼近。
一颗子弹直直地从前方射来,挡风玻璃上的裂痕如同蜘蛛网一般皲裂开来,钟云从反应还算快,侧头避开了这致命一击,灼热的弹壳险险地擦着他的耳廓飞过,鲜血立刻流了出来。
但他无暇顾及,他拼命地转动钥匙点火,可这车却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车身颤个不停就是不肯迈步,眼见着两名黑袍人已经近在眼前,钟云从的心脏病都要给急出来了。
试着启动汽车的同时,眼角的余光也注意着姜岂言那边的举动,原来副驾驶的车座下藏着个暗箱,姜岂言从里面拿出了两枚造型近似易拉罐的玩意儿,直接扔到了车窗外。
那玩意儿着地之后,发出了几声不连贯的砰砰响,随即便有浓重的白雾弥漫开来,将双手已经触到车把手的黑袍人包裹起来,他们开始疯狂地咳嗽起来。
钟云从也立刻嗅到了一股极为辛辣的刺激下气味,口鼻喉都很不舒服,裸露的皮肤上也有不同程度的灼痛感,他立刻明白了,那是催泪弹。
“快开车!”姜岂言咬着牙催促,催泪弹起效虽快,但没法拖太久,何况对方又不止那两个人。
钟云从一直没有放弃,终于在多次失败后,那破汽车猛地一震,发动机总算开始工作。
他双手攥着方向盘,脚下拼命地踩着油门,车身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没命地奔逃起来。
只是车子行驶的相当困难,车身也极为不稳,钟云从心道不好,很可能是爆胎了。
但这时候根本没法停下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开,好在对方似乎并没有代步工具,如果开足马力,一路狂奔,还是有可能摆脱这些穷凶极恶的混蛋,逃出生天的。
他的计划看起来很完美,可他这人实在是倒霉惯了,他竟然忘了“孤岛”是个神奇的地方,这里的人也有些特别——于是他眼睁睁地望着一个黑衣人飞身而起,重重地落在他们脆弱的挡风玻璃上,原本就伤痕累累的玻璃愈发的雪上加霜,几乎要整面脱落下来。
那黑袍人壁虎似的扒在汽车上,直接与驾驶座上的钟云从面对面,那白色面具上僵硬诡异的笑脸讽刺意味十足,钟云从的视野被挡的严严实实,不禁心生绝望。
好在姜岂言当机立断,立马扣下扳机,没想到那家伙身手甚是敏捷,直接从挡风玻璃上挪移到了车顶,玻璃又挨了一枪,这回彻底歇菜了。
钟云从的右脚一直用力地踩在油门上,车速已经提到了极限,只是在一只轮胎怠工的情况下,极速行驶毫无疑问地变得更加危险。
汽车开始不听使唤,尽管钟云从拼命地往右打着方向盘,可汽车还是直直地往左边开去。
钟云从看的清清楚楚,公路的左边,可是一处陡坡!
人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会塞牙,在他力挽狂澜的关键时刻,那跟屁虫一样黏着他们的黑袍人竟然又开始骚扰他——他这次扒在了后车座上,一条胳膊从洞开的车窗里伸了进去,抓住了小桃的一侧肩膀。
小桃吓得尖叫起来,姜岂言的枪刚好打到没子弹了,正在换弹夹,钟云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他这时候说什么也不可能离开驾驶座,情急之下,忽然灵机一动,倏地调转方向盘,汽车猛地一晃,滑出了一个风骚的s形,而那只讨厌的跟屁虫也成功地被甩了出去。
只是他这么一个操作之后,汽车彻底失去控制,脱缰野马一般直直地轧过一丛灌木,势不可挡地往山坡下开。
车里的人苦不堪言,钟云从重重地撞上仪表盘,登时头破血流,而小桃双手死死地抓住车窗,完全没有注意到袖口磨掉了一颗纽扣,最不幸的则是姜岂言,一片混乱之间,不知何时中了一颗流弹,还恰好正中心脏,霎时生命垂危。
在这场灾难中,唯一可以值得庆幸的是,在强烈的冲击力之下,他们终于暂时甩掉了“暗影”的家伙。
俯冲而下的汽车在惯性的作用下,又继续狂奔了一阵子,刹车完全失效,其间撞断了无数树木,最后卡在了两株巨木之间的缝隙里,才算是停了下来。
钟云从趴在方向盘上,鲜血漫过眼角,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