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另辟蹊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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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云从正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着。

他不知道该去哪儿, 便信马由缰地游荡着, 没想到晃着晃着又到了昨晚来过的长乐街,不过这白天的光景远远不如晚上来的繁华热闹,那些流水线一般的小吃摊子消失不见, 冷清了些许,但整条街也开阔了不少, 他总算窥见了长乐街的全貌。

他曾经感兴趣的包子铺、裁缝店、杂货铺也都开门营业了,他走马观花地遛了一圈, 不得不承认, 此刻已不复那份爱热闹的心境。

虽然不如夜市那般人潮拥挤,但各家店铺进进出出,迎来送往, 也不乏人气, 可钟云从却感觉到难以承受的孤独如同潮水般漫卷而来。

这种刻骨铭心的孤独感是前所未有的,因为他的性格向来偏外向那一挂, 适应力自我感觉也还过得去, 在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陌生而封闭的城市之后,他一直努力习惯这里形形色色的怪人和单调粗糙的食物,权当是苦中作乐了。

况且,那个时候,他还有一个容身之处, 还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算了不想这个了。”他甩甩头,干脆沿着长乐街察看起昨晚张贴的那些启事,还时不时找人打听一下:“请问您见过画里的人吗?”

被问的人无一不是摇头。

他挫败不已, 心说这样大海捞针果然很难啊……或许范围还要再扩大一些?

可问题是,他现在手上连纸笔都没有。

他正苦苦思索的时候,更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一夜过去,胃里开始唱空城计了,他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怎么让自己吃上一顿饱饭。

想吃饭,要有钱,可他身上没钱。

小偷小摸的事情他是干不出来的,所以这会儿要赶紧想办法挣钱。

在街边来回蹉跎了一阵后,他终于瞄准了一个目标,一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阿姨,他踌躇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毕恭毕敬地向对方请教:“您好,我想请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可以打工的地方?最好是包吃包住。”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有点心虚,总觉着在这种地方,很难找到这样的工作,果然,阿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了摇头:“这附近怕是不缺人手。”

钟云从的一颗心顷刻间沉入谷底。

大概看出了他眼底凝结的无助,阿姨生出了恻隐之心,她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开口:“你要是想找工作,那估计只能到矿山去了。不过那地方都是些苦活累活,你行吗?”

矿山?钟云从怔忡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她指的应该是如今作为“孤岛”经济命脉的翡翠矿山。

他从报纸上看到过,梦川拥有丰富的翡翠矿石资源,而开发翡翠这一产业,几乎养活了这座城市百分之八十的人口。

他可以预见到在矿山里做工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他此刻别无选择,面对着阿姨怀疑的目光,他强颜欢笑:“我行的,您别看我瘦,但力气还是有的。”

阿姨微微点头:“既然这样,那你就去试试吧。”接着又叹了口气:“这年头,啃踏踏实实工作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

他无暇去琢磨她这句话是否别有深意,肚子越来越饿,他迫切地想得到一份工作,于是追问道:“那矿山要怎么去呢?”

阿姨咋舌:“如果不是现在封闭起来了,我都要怀疑你是个外乡人了。”

钟云从汗颜,不过好在他有隐形眼镜的掩饰,对方吃惊归吃惊,并没有起疑,反而好心地为他指点路线。

“你往街的另一边走,直走,接着右转,再走个十几分钟,就能看到列车站了。那边的列车是直通郊外的,你坐上去,就能到达矿山。”

钟云从听完了却没挪步,他期期艾艾地看着她:“哦……列车啊,要买票过去,对吧?”

“当然要啦!”在钟云从眼里,阿姨基本是在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不过她人真的很好,看出了他的窘境之后便惊讶道:“你这孩子,不会是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吧?”

他赧然一笑,没有作声。

阿姨摇了摇头,又看了看他脸上没擦干净的血渍,露出了些许同情之色,犹豫了一下,从腰间的布包里摸出了两张票子,左顾右盼,趁没人注意塞到了钟云从的手心里:“这钱够你买两个馒头外加一张车票了,矿山的工钱是日结的,阿姨能帮你的就这么多,剩下的靠你自己了。”

钟云从感动的热泪盈眶,在他最孤独无助的时候,还有素昧平生的人愿意出手帮他一把,他实在是太幸运了。

千恩万谢之后,他沿着街道继续走,在转角的一间包子里买了两个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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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钟云从买了票登上开往郊外的列车之时,苏闲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张既白的诊所里,后者正在问诊,见他不打招呼就走进来有些不高兴,但在瞥见他一反常态的神色之后便改了口:“你怎么了?急匆匆的?”

苏闲的目光迅速地在诊所内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钟云从的身影,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应道:“没事,路过,顺便看看你。”

张既白这下可吃惊了:“哇,你还会在你缺钱和缺药之外的情况下来看我?真是天方夜谭啊。”

苏闲没空理会他的挖苦,转身即走。

“不是说来看我,才看一眼就走啊?”张既白的调侃从背后传来,苏闲忽然有些恼怒,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那你还想我看你几眼啊?”

得,谁爱找谁找,反正我不找!他怒气冲冲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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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破败简陋的车站客流量居然不小,看来都是去矿山找工作的。从车站出来之后,钟云从便随波逐流,跟着人潮的大方向来到了一处翡翠矿区。

他第一眼就望见那座差不多被磨平的山,整个山体都是裸露的,没有一点棱角,全是几乎垂直于地面的陡壁。生态环境显然被破坏的很厉害,植被被剥的一干二净,从山头到山脚,看不到一丁点绿色,全是光秃秃的岩石层。

山体上遍布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矿洞,坑坑洼洼的,还有些露天的巨大矿坑,积满了泥水,变成了一口口人工池塘。

这里是梦川不计其数的翡翠场口中的一个,成百上千的人同时开工,整个矿区犹如一个巨大的蚁窝,密密麻麻的工蚁在其间兢兢业业地劳作着。

这座城市的发展水平停留在二十多年前,甚至还倒退了,自然没有实现机械化,何况采矿这种事,尤其是开发翡翠这样珍惜的矿藏,很难彻底去人工化。

山间被踏平的道路上,还有许多人或背或挑,将一块块矿石从山上运至山下。

这千军万马共同开采的场面,气势还是相当惊人的。

钟云从被这热火朝天的场景震撼到了,但回过神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很快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他就是过来找活计的嘛。

说起来,不算以前大学时期找关系混进去的实习,这还是他第一份正式工作,看起来是纯粹的体力活。

老实说,他自己心里也在打鼓,他从小娇生惯养,疏于锻炼,四体不勤,身体素质差得很,完全没有信心。

可这会儿不是走投无路了吗?硬着头皮也得上。

和他一样来矿区找活的人不少,他跟着那些人一起排队,一个个登记报备,由一个头戴安全帽的中年胖子统一分配。

轮到钟云从的时候,胖子叼着烟,手里的笔囫囵记着什么,眼皮都没掀,嘴里含糊地问道:“能‘挖洞子【注1】’吗?”

钟云从一脸懵逼地摇头。

胖子:“……那会‘开塘【注2】’吗?”

钟云从继续摇头。

胖子:“……‘冲苗【注3】’呢?”

钟云从难为情地冲他笑了一下,其意不言而喻。

胖子忍无可忍,抬起眼皮打量着这年轻人:“你小子屁都不会来这儿干嘛?看你这样子,估计之前都没来过矿山吧?”

他眼神里的鄙视实在是太明显了,不过钟云从仍是态度很好地回道:“不会可以学嘛,大家都是从零开始的,俗话说得好,熟能生巧……”

“你这小子罗里吧嗦的吵的我脑壳疼!”中年胖子往地上弹了下烟灰,顺便很没素质地吐了口痰,钟云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对方抽了口烟,“回去吧,这里没有你能干的活——下一个!”

钟云从急了:“为啥呀?就算我那个……技术水平不行,但总有不需要技术水平的活吧?”

那胖子轻蔑一笑,随手往后边一指:“那就是卖死力气的活儿了,喏,就那些背矿石的,你行吗?”

“我行啊……”钟云从硬着头皮回道,“为啥不行啊?”

这下不止胖子,排在他身后的几个人也笑出声,他后头那位有些不耐烦了:“得了吧兄弟,就你这身板儿,一阵风刮来都能把你吹倒吧?赶紧走吧,别耽误大伙儿时间了!”

钟云从脸皮够厚,恍若未闻,一双眼睛只看着管事的胖子,微笑着说道:“您让我试试呗,不行的话我立马走人,绝不多留。”

他生的清秀,又笑容可掬,中年胖子有点“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心态,拧着眉头很是嫌弃了一会儿,最终仍是提起笔问道:“你叫什么?”

钟云从知道自己算是过了第一关,喜滋滋地报上了姓名:“钟云从。”

他原本还担心需不需要证件之类,不过显然多虑了,放眼望去,这场口里童工不少,看来管理是十分宽松混乱的,他登记过姓名之后就被放行了,分到一处矿洞里,加入运送矿石的大军。

被挖掘挑拣之后的山料【注4】归在一边,相对的另一边则是堆积如山的废料,钟云从来回瞅了几眼,也没发现两堆石头看起来有啥不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废料的数量要比山料大得多。

他领到了一个背篓,负责分发工具的人来回瞅了了他好几眼,才递了个脏兮兮的竹背篓过来:“那边排队!”

钟云从赶紧接过:“好的。”

装石料也是由专人负责的,过秤之后一一分装,背篓满了之后,他往肩上一挎,差点没站起来。

真的很沉,他觉得自己跟扛了座山似的。

可真正走进队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那一背篓真的不算什么,大多数人都是选择用挑的,满满的两担,比他重了去了。

他自嘲一笑,这真的没法跟别人比。

混在运输大军中的钟云从步履维艰,很快就满头大汗,却还是保持了苦中作乐的心态——他想起了小学课本上的一篇课文,好像叫《泰山上的挑夫》。

他现在是不是有点这个意思?不过想了想,又决定还是不碰瓷人家泰山挑夫,毕竟泰山可比这破矿山要陡峭得多。

在他自我感觉脊椎骨要被压弯的时刻,却心灰意冷地发现下山的路才走了一半,前方道阻且长,令人绝望。

好不容易磨磨蹭蹭终于到了山脚下,每个人要把自己运下来的山料统一称重,这既是前后呼应,检查工人有没有偷工减料,同时也是之后结算工钱的凭据之一。

钟云从卸下石料之后,头有点发昏,大概是低血糖的缘故,没怎么听清自己背的重量,不过也明白,自己的那个数量在一群人里算是很不起眼的。

没事,能挣口吃的就行,反正我光棍一个。他很没出息地想着。

没有时间休息,他要立马返回山上,回程要轻松得多,毕竟背篓是空的,可他的两条腿还是止不住打颤。

他的身体一时半会儿还未能适应这高强度的体力工作。

回到起点,重复着相同的流程,钟云从抹了把汗,背起了沉甸甸的一筐,又开始了下山之路。

这简单粗暴的工作果然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唯一需要的就是力气,在这一点上,钟云从显然是不达标的,才第二趟,他的脚步已经有点虚浮了。

项羽那家伙一定很适合这项工作。他苦笑着想到,汗水滑到他眼睛里,又痒又痛,他正在不停眨眼的时候,后边的人冷不丁地踩住了他的鞋跟,钟云从猝不及防,加上本来就有点发晕,负担又重,整个人往地上一倒,人没事,可山料全摔出来了。

“哎哟真是不好意思,不过兄弟你也走的也忒慢了,挡了我的道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觉着这声音有些熟悉,回过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先前排在他身后那位大兄弟。

触到对方眼角藏着的嘲弄之意,钟云从立时就断定,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

至于吗?我又没得罪你,挡了道就绕过我呗。他郁闷极了。

“都说了,这活不是你能干的,”那位大兄弟很是夸张地指着一块原石,大呼小叫起来,“看看,山料都被你摔坏了!”

这王八蛋的嗓门堪比扩音器,直接把这场口的负责人给引来了——也就是先前那名中年胖子,他听说有人摔坏了山料,气的浑身的肥肉都颤,还没走近,暴跳如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哪个混蛋摔了山料?!”

钟云从瞥了一眼那堆灰不溜秋的石头,其中一块表面上爬着几道歪歪斜斜的裂纹,很难说是原生的还是方才那一下摔的。

钟云从觉得,八成是前者。

他抹了把脸上蹭上的泥土,拿着那块重量不菲的山料站了起来,为自己辩解了一下:“这么硬的石头哪有这么容易摔坏,这裂痕应该是本来就有的……”

胖子跑过来,一眼就看到了石料上的裂缝,不分青红皂白,立马气急败坏地甩了他一耳光:“早知道你这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不行老子就不该放你进来!屁用没有还摔坏了老子的山料!”

钟云从本就手脚发软,胖子下手颇狠,这一下直接让他一屁股跌到了地上,眼前直冒金星,耳朵嗡嗡响着,好似有一群蜜蜂聚在他耳畔。

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打过。他捂着脸,气性也跟着冒了出来。

他抓着山料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石料粗粝的表面,磨得他指尖生疼,可与此同时,眼前像是花掉的屏幕,有奇妙的画面一闪而过。

他一怔,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目。

指腹下的粗糙触感仍然存在,而风化的表壳却如同正在融化的冰层,一点点地消解了。

他的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灰白色。

这是……矿石的内部?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随即被自己吓了一大跳——他知道自己身上有些不同寻常的能力,只是没想到,这种异能除了人体之外,也能作用于物体之上。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的触知力,还有这样的用处。

意识到自己正在窥视这块翡翠原石内里构成之后,他蓦然兴奋起来,也有些好奇,也不知道这块山料里,是否藏着珍贵的翡翠。

他的另一只手也放到了石料表面,双手一齐摸索,随着接触面积的增大,整块原石也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灰白,大面积的灰白色,其中间杂着部分灰黑色的杂质,但绝大多数都是平平无奇的灰白色。

没有吗?他先是失望,但旋即便哑然失笑——反正这石料又不属于他,出不出翡翠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在他自嘲的时候,在石块最深处,一片混沌梦寐中,却冷不丁有一抹生机盎然的翠意闪现。他心头一跳,正打算深入探究的时候,不曾想,肩头被人猛推了一把,他一惊,那抹碧色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颇为遗憾地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双被肥肉挤扁的愤怒小眼睛。

“你干啥玩意儿呢?”胖老板见他抱着自个儿的山料一脸沉醉的模样,心头火起,劈手夺过石料,嘴里骂骂咧咧,“你这短命穷鬼不会是想偷老子的山料吧?啊?胆子够大的啊!”

钟云从揉着自己高高肿起的脸颊,而后手脚并用,爬了起来,诚恳地告诫一句:“老板啊,既然这块是废料,那就早点扔了吧。”

“赶紧滚蛋!废料都是你摔出来的!”胖子又往地上唾了一口,“再让老子看到你,见一次打一次!”

在不少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下,钟云从同志拍拍屁股往山下走,就这么不大体面地结束自己的第一次打工。

不过,此刻他倒是发现了更适合自己的新门路。

那绝对比运矿石要有前途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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