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站在一面穿衣镜前, 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里的人看了许久。
宗沅淇这张脸称得上眉清目秀,身材亦是苗条修长, 但朱慈对这副皮囊并不太满意, 总觉着, 容貌还是差了点,比不上她的原身。
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再说了,她原来的身体, 已经无可救药,如同风中之烛, 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 朱慈也只好忍痛放弃, 寻觅到合适的“容器”, 彻底的移根换叶。
不过比起绝症,于她而言, 更为致命的是——她已经老了。
无论她怎么不甘心,都无法抵挡衰老的过程,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青春美貌一天天消逝。
这怎么行?她惶惶不安地想道, 我想做的事都还没做到,怎么能那样狰狞而丑陋地死去?
她不想死。
那之后, 宗沅淇就成了她的猎物, 终于在半年前, 她成功地进行了一出金蝉脱壳的好戏,使了个障眼法,彻底地抛却了“朱慈”这个身份, 以“宗沅淇”的形象重生。
尽管她觉得宗沅淇长得不够好看,但这个躯壳的优势显然不少,首先,她身份特殊,父亲是治管局的局长宗正则,朱慈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会是个很好的掩护,而之后顺利进行的计划也证明了这一点;其次,托了宗正则这位强大异能者的福,宗沅淇也遗传到了他一部分的异能,不过宗沅淇本人对自己的异能却并不放在心上,也没兴趣进治管局,而宗正则也尊重女儿的选择,因而,很少人知道宗沅淇身怀异能这件事;最后,可能也是最关键的,宗沅淇还很年轻,青春正好。
但此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朱慈仍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忐忑,忍不住担忧——等他回来了,认不出自己可怎么办?
就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门忽然被敲响了。
恭恭谨谨的三下,却没能平息她不顺的心气,她扬起声调,略有些不耐地问道:“谁?”
“小姐,张博士想见您。”下属匆匆忙忙地报告,朱慈的唇边泛起冷笑,声音却是柔和了不少:“进来吧。”
门开之后,一名黑袍人推着轮椅走了进来,朱慈转过身,使了个眼色,下属立时退了出去。
“张博士,您还好吧?”朱慈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瘫在轮椅上的张家和,他面色惨白,憔悴不堪,看起来老了好几岁,情况显然不太妙。
而她这番带着讥诮意味的明知故问不仅没有激怒张家和,反而让他的笑容谦卑了几分:“也就剩口气了……多谢关心。”
朱慈勾起唇角,优雅地抚平了裙褶,才在椅子上坐下,她端起绘着精致花纹的茶器,浅啜一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呢?”
张家和这老东西,倒真是命硬,他身上中了一枪,离心脏极近,在得到救治之前,血也流了不少,偏偏他就是撑着口气活了下来。
朱慈对他是死是活并不关心,不过……
“躺久了,起来活动活动。”张家和笑道,他这话倒是说的冠冕堂皇,可惜病恹恹的姿态太没有说服力。
朱慈只是笑,没有接话,她等着他的下文。
果不其然,张家和没等到她的回应,只好干巴巴地继续往下说:“对了,钟云从那边……怎么样了?”
朱慈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说出的话亦是耐人寻味:“张博士对这个便宜儿子倒是挺关心的。”
张家和笑容不变:“好歹在跟前养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小猫小狗都有点感情,何况这孩子……挺乖巧的。”
朱慈目光一凝,她才不信这老狐狸的花言巧语,钟云从是当年她给肖隐准备的容器之一,只是她运道不好,那批婴儿降生不久,疫情就爆发了,那几个孩子没有一个幸免于难,她也就放弃了这批“容器”。
最初张家和的态度是跟她一样的,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忽然改变了主意,对其中一个上了心,最后甚至带着他逃了出去。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过去的二十余年,她完全不知道有钟云从这么个人,张家和把他的存在瞒的密不透风,如果不是宗正则暗度陈仓的举动,她依旧蒙在鼓里。
说实话,最初见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朱慈不是不惊讶的,因为他真的跟肖隐太像了。
但那也就跟水面上泛起的涟漪一般,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在病毒爆发后的某次冲突中,她名下的一间医院差点被一把火烧成灰烬,精心保存在其间的肖隐的遗体,包括大脑,也遭到了损毁。
那之后,朱慈便彻底的心如死灰,绝了让亡夫“复活”的心思。
至于钟云从,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长得再像又怎么样,他依然不是他。
不过后来,这个年轻人又重新有了价值——因为他掌握了消失的军火库的线索,朱慈对军火库垂涎已久,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一趟军火库之行,因着治管局的暗棋,损兵折将,完全打了个水漂。
于是对朱慈来说,他的价值再次清零,正好综管局想要他,她便把他当做顺水人情送了出去。
本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曾想,张家和突然跳了出来,竟然要求她把钟云从弄回来。
朱慈根本没打算理会这番无稽之谈,人都已经到了综管局手里,再要回来,谈何容易。
“你还想再见肖隐一面吧?”就在她拂袖而去的时候,张家和再次语出惊人,“那就把钟云从弄回来。”
朱慈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张家和便把那个空间的秘密告诉了她。
朱慈听完之后,表面上依旧一派从容,但两只紧握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她本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
没想到,他并未完全离开。
肖隐的精神力,或者说他的意志,对于朱慈而言,不是什么“幽灵”,而是他存在的证明。
既然他还在,那她一定要找到他。
于是她立时改变了主意。
尽管心急如焚,她也并未自乱阵脚,她不愿轻易开罪好不容易拉拢过来的综管局,这样一来,“暗影”的人就没法用了。
不过,还有个最适合不过的人选。
是的,苏闲,他跟钟云从关系匪浅,不可能对他身陷险境而坐视不理,一旦他出手,就等于是治管局向综管局宣战。
到时候,她和“暗影”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即可。
“您把‘破茧’给了苏闲,就不怕他反过来……”张家和满腹疑虑,朱慈却是莞尔一笑:“所以在给注射完之后,我立刻就告辞了……他心系钟云从,自然没心思找我算账。”
张家和心中冷笑:这女人果然狡猾。
面上却是笑容可掬:“我相信他有那个能耐把人从纠察队劫出来,不过他不可能把人交给你吧?”
“是不可能。”朱慈又抿了口茶水,微微一笑,“可那又怎么样?他注射了‘破茧’,死期将近,能护着钟云从几天?等他一死,还怕找不到机会吗?”
张家和默然,她还真是把什么都算计进去了。
他冷眼瞧着那女人不疾不徐地饮茶,心底涌起一阵烦躁,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能委婉地试探道:“那,大概什么时候能把钟云从带回来?”
“急什么?他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个问题。”朱慈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白瓷茶杯,柳眉微挑:“话说回来,您以前可不是这么没耐心的人哪?”
张家和讪讪一笑:“我只是担心……夜长梦多。”
朱慈闻言,眸光一冷,不轻不重地把茶杯一放:“张博士,您不会……有什么事忙着我吧?”
张家和见她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本就压着大石头的心开始直直往下沉,却仍是试图掩饰一二:“没有的事……”
“咱们合作了这么久,想必您也很清楚我的脾气,”朱慈收起了虚以委蛇的笑意,面沉如水,目光锋利,“我最讨厌有人骗我了。”
张家和的冷汗涔涔而下,他的脑子飞速运转,却仍是没想出能敷衍过关的话。
这女人就是个疯子,惹恼了她,对他没好处。
朱慈倒是耐心十足,也没急着催促,反而又倒了杯茶,悠哉地享用起来。
“那臭小子把‘失乐园’注进了我体内,”张家和咬牙切齿地开了口,他实在不愿就这么自己把柄交出去,无奈对方不见兔子不撒鹰,兼软硬不吃,他又想活命,只好妥协,“而他很可能就是我的‘解药’。”
朱慈骤然握紧了手中的杯子,连溢出来的热茶水洒到了手上都没有未曾察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这老东西想方设法地想把钟云从弄回来。
如果真如张家和所说,那她也能够摆脱“失乐园”的阴影,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既然钟云从能够沟通他的“意志”,那么只要得到他,就等于是肖隐回到了她身边。
这一次,他们会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