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云从还是没能享受到延长假期的特殊待遇, 倒不是苏闲出尔反尔, 问题出在霍?那边。
事实证明,苏闲还是低估了霍?油盐不进的程度——他递话传声的效果并不理想,甚至起了反作用, 霍?完全不买他的帐。
苏闲无奈,正准备亲自去找那姓霍的一趟, 结果对方的行动比他迅速,被拒绝的当天, 冯小山又到医院来了——这次是带着霍大教官的口谕来的。
“‘既然恢复了就滚回来训练, 不然就别想毕业。’”冯小山半是同情半是嘲讽地转述道,最后还强调了一句,“这是霍教官的原话, 一个字都没改。”
这也确实是他的风格。钟云从哑然失笑, 而后转过头去看苏闲,耸了耸肩:“那就没办法了, 我可不想被中途劝退。”
苏闲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皱着眉望向冯小山:“钟被‘暗影’的人顶上了,随时都有危险,这个情况他不知道吗?”
冯小山似乎对他的质疑了然于胸,不慌不忙地应对:“‘难道我会让我的学生在我眼皮下出事吗?’这也是霍教官的原话。”
苏闲抱起双臂,冷哼一声:“他霍?对自己还真有自信啊?对方可不是头脑简单的异种, 而是神出鬼没的异能者,不是我小瞧他,他还未必真能护得住他这学生。”
冯小山小心翼翼地问道:“苏长官, 这话能说给霍教官听吗?”
苏闲挑起半侧眉尾,冷笑起来:“说啊,为什么不说?就是要让他听到。”
钟云从叹了口气,拽了张口欲言的冯小山一般:“干满呢你?想看神仙打架啊?别煽风点火火上浇油了好吗?!”
冯小山撇了撇嘴,不吭声了,钟云从伸了个懒腰,顺带舒展了一把筋骨:“你回去吧,告诉霍教官,我明天就返营参加训练。”
苏闲未置一词,但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他的不悦。
“你也别太小看我了好吧?”钟云从无奈地笑起来,“我现在也不是能让人小觑的对手了,而且……”
他顿了一下,引来了苏闲的侧目,钟云从半垂着眼,眼神有些莫测:“我觉得盈盈对我,似乎并没有那么重的敌意。”
“那并不意味着她不危险。”苏闲眼底的阴霾之色愈发的厚重,“只能说明,她对你有更深层次的图谋。”
钟云从点点头:“应该是吧,她上次瞒着‘暗影’其他人卖了我那个人情,我也觉得很意外,想来在她看来,我还是存在某种价值的。”
他瞅了面色不虞的某人,安抚地笑笑:“不过也没什么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说白了,我跟她也是互相利用。”
苏闲侧过身去,背对着他,声音冷淡:“知道了,想去就去吧,我不会拦你的。”
钟云从苦笑的同时却也忍不住想,这人发起脾气来也怪可爱的。
钟云从离开医院的时候,去探望了任杰。
任杰先前中了瘦子的一枪,伤的也不必他轻,而且他没有小桃那样的超级外挂,恢复的程度更是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钟云从见到他的时候,他连床还都下不了。
他并不是刚知道任杰与他同院,只是有所顾虑,一直拖着,迟迟没有与他见面。
当然了,也不是说现在顾虑就不在了,只是钟云从觉得该说的还是得说,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他敲了门之后,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人他也认识,是以柔。
她仍是一身护士打扮,也许是日夜照顾任杰的关系,娇美的脸庞看起来有些憔悴,见到钟云从面上却是露出了几分喜色:“是你啊,来看任杰吗?”
钟云从看到她喜笑颜开的模样,便猜到她并不知道那晚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回什么好,倒是以柔热情地招呼道:“先进来吧。”
“噢,好。”钟云从走进那间宽敞明亮的病房之后,才发现病床前还坐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显然年纪不轻了,眉宇之间与任杰颇有几分相似,钟云从大概猜出她的身份了。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这位女士身上穿的竟然是治管局的制服。
难道任杰的母亲也是……
他正琢磨的时候,对方的视线已经落在了他脸上,巡视了几个来回之后,出声发问:“你是?”
钟云从一怔,而后朝她欠了欠身:“您好,我是……”
他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跟任杰的关系,还是以柔替他解的围,她笑着对那位中年女士说:“这是钟云从,是任杰的朋友。”
朋友……他跟任杰,还能成为朋友吗?
任杰的母亲的目光暂时从他脸上移开,转而停在了以柔那边,她也没说话,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盯着以柔,直至后者的笑容僵硬到凝固。
他的父母不喜欢我。钟云从想起以柔对他说过的,暗暗地叹了一声。
任杰的母亲在治管局的职位应该也不低,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上位者习以为常的疏离与淡淡的威势,表情和眼神都很疏离。
以柔默默垂头之后,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钟云从身上,她一边审视一边发问:“你就是那个救了所有人的钟云从?”
慈幼院的爆炸事件后,钟云从也算是声名远扬了,他那晚的事迹经过幸存者的转述,之后口口相传,到最后,还没从训练营毕业的他,已然成了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据说治管局局长都知道了有这么个人。
我真的不想这么高调的。钟云从有捂脸的冲动,可惜这么多张嘴,他跟苏闲两个人加在一起也拦不住啊。
对于其他人来说,他或许是英雄,可对于任杰母子来说,恰恰相反——他甚至可以说是间接害死任琰的推手。
这点钟云从自己也无法否认,但他并不后悔。
任琰的所作所为,治管局并没有大肆宣扬,毕竟人死灯灭,他在那场大爆炸里灰飞烟灭,尸骨无存,想拉出来鞭尸都难。
人都死了,再加诸其他惩罚也没有多大意义,况且,他能做到副局长的位置,也并不是没有功劳的。
在确认他的妻儿与他的罪行无关之后,治管局继续了消极的处理风格——没有牵连任家母子,任琰的妻子依旧是治管局的干部,而任杰也仍在医院休养。
“您过奖了……”对方的反问让钟云从有些尴尬,对于他的回答,任杰的母亲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凌厉了许多,周身的压迫感也强烈了许多:“我听说,是你逼着任琰去地道的……倒是看不出来,你有这样的手段。”
钟云从愈发地窘迫,额角的细汗也冷伶伶地铺了一层,其实他没有必要这样,任琰直到死的那一刻都还在算计他,那个结局,也算是咎由自取。
可在这对母子面前,他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感到愧疚。
“妈。”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以柔也不顾任母的冷眼了,一脸紧张地奔到病床边:“你醒了?”
钟云从同任母一齐望了过去,任杰依旧面白如纸,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白的?人。
“妈,你和以柔都出去吧……”说话对于此时的任杰来说并非易事,就这么短短半句话,他已经有些喘了,“我想跟他单独聊聊。”
在面对苍白虚弱的儿子之时,任母刚硬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小杰,你现在还……”
“妈。”任杰叫完这声之后就阖上了双目,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任母沉默片刻,终于妥协,她瞥了钟云从一眼:“不要太久,他精力不济。”
钟云从点头:“我知道。”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钟云从终于迈步上前:“还好吗?”
任杰复而睁眼,嘴角象征性地弯了一下:“你说呢?”
这里头并没有太多复杂的意味,只是透着淡淡的苦涩,钟云从抿了一下嘴唇,而后还是问出了口:“恨我吗?”
任杰的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要是恨我的话,”钟云从闭了闭眼,艰难地开口,“等你好了,来找我报仇,我不会逃避的。”
他像是等待宣判一般等着对方的回复,却没想到,等来了任杰的笑。
他疑惑地看着任杰,后者一边笑一边摇头,钟云从给整懵了,磕磕巴巴地问道:“我、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发笑对任杰来说,也是一项折磨,他捂着伤处疼的直吸气,却是目光不善地瞪着钟云从:“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是非不分的人?”
钟云从被他的话给震住了。
“我已经知道了,我父亲做过的事。”任杰面色灰败,“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大概不会拦着路远杀他。”
他咧了咧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不过对于他的死,我竟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悲伤。”
钟云从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嘴上不说,可从小到大,都是以他为傲,也把他当成自己的目标和榜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任杰的表情有些扭曲,“我从来不知道,我英雄般的父亲也有那么不堪的一面……事已至此,我宁愿他死了,否则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钟云从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或许对不起其他所有人,可你……”
“我知道,我是那个例外。”任杰痛苦地闭上眼睛,“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如此地痛恨他,痛恨自己。”
他的手缓缓地移到了自己的心口上:“如果我乖乖地接受自己的命运,接受自己活不过二十岁的事实,或许他就不会为我铤而走险了。”
“任杰,”钟云从在他病床边蹲下,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想活下去,并不是一种错误,没有必要为这个苛责自己。”
“自从知道这颗心脏的来历之后,我总觉得,在我胸腔里跳动着的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任杰喃喃道,“我再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依靠它活下去了。”
钟云从叹气:“那你想怎么做?把它挖出来还给原来的主人吗?你最好不要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仿佛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任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赎罪。”钟云从直视着他的双目,瞳孔中心的微光让任杰紊乱的呼吸一点点平复下来,“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把这颗心脏当做枷锁,负重前行,竭尽全力替他赎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