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与姜郁盈盈对望,心中各有所想,面上更满是悲意。
缘深情浅,落花有意,流水心离。
姜郁握住毓秀的手,才要开口说什么,姜壖就提声说一句,“陛下既然已经吩咐皇后交出龙头金章,你又何必故作姿态,百般拖延?”
姜郁一声轻叹,凝眉望向毓秀,见毓秀轻轻点头,他才从袖袋中取出金制的龙头章,起身交给姜壖。
姜壖接过龙章看了半晌,又似笑非笑地交还给姜郁,“有劳皇后殿下亲自落印。”
姜郁一皱眉头,面上似有厌恶之色,半晌才走到诏书之前,在九章之首落下金印。
印罢,姜郁才要将龙章收回,姜壖就在一旁轻轻咳了一声。
不得已,姜郁只好将龙头金章与其他六枚龙章放到一处。
红绸才落,殿外有御林军禀报,说姜家二公子人到了。
一瞬之间,姜壖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神情中莫名多了几分不可说的意涵。
“请进来。”
殿门一开,姜聪款款进殿,见到他脸的那一刻,毓秀如遭雷劈,面上的表情如白日见鬼一般可怖。
姜家二公子有一张同陶菁一模一样的脸,亦或是,他就是陶菁。
姜郁面无表情地目视陶菁进殿,扭头去看毓秀,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一张脸由淡如清水变的痛苦不堪。
南宫茂与南宫羽见毓秀失魂落魄,五色无主,心中都有几分幸灾乐祸,姜壖却莫名觉得这二人之间的气场有些奇怪。
奇怪的不是毓秀对待陶菁的态度,而是陶菁对待毓秀的态度,他从进门之后一双眼平视前方,既没有刻意看向毓秀,也没有低头望着地板,态度虽恭敬,却刻意冷淡。
毓秀盯着陶菁看了半晌,陶菁面上却无半分动容,她便将目光转向姜郁。
姜郁眉眼间虽有担忧之色,却并无惊诧之意。
毓秀咬牙冷笑,“伯良一早就知道?”
姜郁一双蓝眸闪了两闪,嘴唇微微轻动,却没有出口一个字。
陶菁走到殿中,对毓秀躬身一拜,随即便垂手而立,不发一言。
姜壖笑道,“故人突然有了一个新身份,陛下心中一定觉得奇怪,并非是臣与臣子刻意隐瞒,因臣家宅中藏污纳垢,嫡子幼年间屡遭暗算,生过一场急病,为保全他性命,臣才将他秘密送出府抚养。”
毓秀听姜壖说完这一番话,面上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惊涛骇浪,“如今养在宰相府的二公子,只是一个替身?”
姜壖笑道,“说是替身,却也不然,养在我府中的姜二本是太妃之子,为掩人耳目,才借我嫡子之名。”
毓秀摇头苦笑,“皇叔居然有一个私生子?”
姜壖笑道,“献帝后宫专宠,除了你父亲,对其他人皆不屑一顾,天长日久,内臣自然也会另做打算。因后宫牵扯前朝,献帝即便知晓众人有异心,大多也是佯装不知,暗自默许。”
毓秀冷笑道,“其他人的异心在明处,太妃的异心却在暗处,可笑的是他隐藏了这些年,似乎并非全然为了自己。他明明可以同别人一样在母上退位之时出宫封爵,自立门户,却偏偏还要守在宫中,不肯放下权位,所作的一切又是否值得?”
姜壖淡然道,“太妃殿下出身姜氏,自然要为一族荣辱做出牺牲,他有外室之事,你母上未必一无所知,只是她权衡之下选择不点破罢了。”
毓秀冷冷望着陶菁,对姜壖问道,“姜相今日告知我实情,恐怕并不是想拨乱反正,让这两子认祖归宗?”
姜壖微微一笑,还未答话,南宫羽就在一旁冷笑道,“陛下已穷途末路,是将死之人,即便两位公子要认祖归宗,也借不了陛下之手。”
南宫茂虽不喜其子讨嘴上便宜,却也隐藏不住一双眼中对毓秀的轻蔑,禁不住发出一声冷嗤。
毓秀金眸冰寒,似有隐怒,平息半晌,对姜壖笑道,“二公子天资聪慧,风度非常,当之无愧是人中龙凤,更以一甲第三的功名入仕官场,确有姜相当年的风范。姜相既如此器重嫡子,其才华学识又这般出众,为何不一早就让他以科举入仕,反而让他进宫做一个卑微的侍从,以色侍君?”
姜壖听出毓秀含沙射影,意有讽刺,却只淡然回一句,“此子虽才华斐然,却一贯我行我素,不受掌控,无论是为外籍士子发声一事,还是入宫一事,臣虽有阻止,却无法扭转其心意。”
这一句解释听起来冠冕堂皇,却未必不是实情。毓秀忆起过往,嘴角浮起一丝不明意味的浅笑。
陶菁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锦囊,递给姜壖。
姜壖略有些诧异,蹙眉问道,“这是……?”
陶菁淡然回道,“这是大理寺卿的九龙章,今日交与父相,换其府上下几十口性命。”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
姜壖与南宫茂对望一眼,疑道,“程棉自愿请缴?”
陶菁低头回道,“这枚龙章并不是大理寺卿今日交于我手,而是之前机缘巧合之下被我偷梁换柱而得。程大人忠正迂腐,不懂变通,但毕竟对我有恩,请父相网开一面,不要伤害他。”
姜壖接过龙章思索半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既如此,便如你所愿,这枚龙头章既然是你带来的,就由你亲自为诏书落印。”
陶菁点头以应,取了龙章走上殿前,当着毓秀的面,在九章空缺印处盖上元亨利贞四字。
印罢,眼见陶菁要转身下殿,毓秀便冷笑着问他一句,“这是你入帝陵时向大理寺卿借的那枚龙章?”
陶菁被问到头上,不得不正眼看向毓秀,淡然回一句,“臣借龙章之后便用假章替换真章,幸而在这一年间程大人之龙章无所用处,他才一直没有发觉。”
毓秀冷笑道,“所以你一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陶菁垂眸道,“除非用此法,大理寺卿是万万不肯自缴龙章的。”ωWW.166xs.cc
毓秀似笑非笑地望着陶菁,冷哼一声道,“你极力保全程棉性命,也算用心良苦,若不是你取龙章的本意是为虎作伥,助姜相谋朝篡位。”
陶菁听到“为虎作伥”四个字,禁不住抬头看了毓秀一眼,只一眼,就再也收不回目光。
二人四目相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半晌之后,陶菁转身对姜壖道,“请父相准我同陛下单独说几句话。”
姜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你若想劝她顺从天命,大可不必避讳旁人。”
陶菁摇头道,“除此以外,我也有几句话要同陛下私说。”
姜壖看了南宫茂一眼,见南宫茂并无异议,才点头回一句,“速速了结。”
陶菁躬身对毓秀道,“臣有几句话要同陛下私说,陛下可愿随我去偏殿?”
毓秀默然看了陶菁半晌,又转头看向姜郁。
姜郁蓝眸清冷,面上并无波澜。
毓秀最终还是对陶菁点了点头,却说一句,“朕也有几句话要对伯良说,你且等我一等。”
陶菁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姜郁,默然应之。
毓秀将姜郁拉到一边,小声问一句,“伯良既然一早就知晓陶菁的真实身份,为何不曾告于我知?”
姜郁面上的表情复杂难明,蓝眸闪烁,似有口难言。
毓秀盯着姜郁看了半晌,见他无从辩解,心中到底有些失望。
在毓秀要转身之时,姜郁拉住毓秀的手,哀哀说一句,“陶菁进宫之初,我并不知晓其真实身份,之后我虽得知真相,却迫于本家的压力不敢对陛下明言,在此之间,我虽屡次对陛下示警,甚至想借舒家之手让真相大白,结果却都是枉然。是臣私心太重,未尽忠君,愧对君上。”
毓秀面上原本还有怒意,听姜郁说这一番话,紧皱的眉头也渐渐纾解,片刻之后一声轻叹道,“罢了,这一切也怪不得伯良,金麟殿挂着的那柄御剑之后,有我之前亲笔所写的一封密旨,是大婚那三夜我应承你之事,封伯良为爵放你出宫,允诺的俸禄虽拮据,却不阻你来日以科举入仕,那柄御剑虽比不上九龙章,也可做你傍身所用的御赐之物。”
姜郁听毓秀话中似有别意,心酸之外更多疑惑,“陛下为何于此时对臣说这些?”
毓秀微微一笑,执姜郁手道,“方才姜相言语威胁,不管他是真心阻你仕途,还是图嘴上的一时之快,我能给你的保障虽微不足道,毕竟是我的一番心意,请伯良不要推辞。”
姜郁还要再问,毓秀却轻轻拂掉了他抓她手腕的手,转身与陶菁同去往偏殿。
南宫羽本欲跟随,奈何陶菁执意不允,他才作罢。
姜郁凝眉望着毓秀的背影,一颗心似荡到谷底,口中满是苦涩。
门关之后,陶菁从怀中取出一块白绢,掩口咳出一口血来。
毓秀上前扶住陶菁,望着他手里的血绢,凝眉不语。
陶菁望着毓秀略显呆滞的表情,嘴角虽浮出一丝浅笑,一双眼却悄然染上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