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新官入部引发吏部动荡,今年的正阳节毓秀便没有吩咐大肆庆祝,取消了白日的游街祭祀,只带后宫诸人与各部司长到南河观看夜赛龙舟,开放宵禁任百姓游玩。
正阳赛龙舟本是容京一大盛举,之前的数年都是从正午赛到入夜,今年参赛的龙舟队伍足有三十余数,经过几轮初选,几轮复赛,最终由两支最强的队伍一决胜负。
毓秀与众人到达南河时,正是龙舟决战之前,看热闹的百姓已在河边围观了半日,人群中欢声笑语,穿梭着卖糕点茶水的小贩,河畔的摊商两排挤满,每家都是灯火通明。
自上元节后,容京城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毓秀与众臣坐在观景楼上望着河岸的夜景灯光,心中自有感念。
毓秀这两日胎动的厉害,接连几夜都没有睡好,今日出宫时精神还十分颓靡,如今看到南河战鼓喧天,龙舟飞驰,百姓喧闹玩乐,却莫名志趣高涨。
姜郁与毓秀同乘龙辇而来,来时见毓秀一脸疲累,不甚言语,再对比当下的兴致勃勃,心中莫名滋味。
“陛下身子可还好?”
毓秀正探着脖子看河边一摊贩与一妇人争吵,听到姜郁问话,才不得不扭头回一句,“朕无碍,多谢伯良关怀。”
姜郁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亲手为毓秀剥一颗粽子,“陛下方才看什么看出神了?”
毓秀接过姜郁递来的粽子小口慢吃,笑着回一句,“朕方才看到一个小贩与一妇人当街争执,旁边围了几个看热闹的人,似乎十分有趣。”
姜郁一皱眉头,“吵架有何趣?”
毓秀笑道,“能酣畅淋漓地与人吵架也是人生之幸,像你我这种人,即便心里有怒,口中有话,也不能扯落斯文直言道破,总是要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地交锋暗战,着实心累。”
姜郁闻言一愣,没有接话,皱着眉头接过毓秀手里吃了一半吃不下的粽子,默默吃起来。
华砚与凌音对望一眼,面上都有几分玩味,洛琦却是一脸面无表情。
姜郁吃完毓秀吃剩的粽子,却不再同她说话,毓秀便转头去同华砚交谈。
华砚彼时正优雅地吃一颗肉粽,因毓秀方才吃的是半颗蜜枣甜粽,她便盯着他手里的粽子看个不止。
华砚猜到毓秀的心意,将手里的粽子递到她跟前喂她,毓秀咬了一口华砚的咸粽,点头笑道,“这个好吃。”
华砚便举着肉粽喂毓秀吃完,“好吃就多吃一点。”
二人低头私语半晌,相视一笑。
众人见帝妃如此,无不啧啧。姜郁却目不斜视,对二人的互动视而不见,望着灯火人群若有所思。
灵犀在一旁冷眼旁观,禁不住在心中暗笑,半晌之后端着酒杯起身道,“今日正阳佳节,陛下与众臣同游同乐,本王代陛下敬诸位一杯,望诸位开怀畅饮,各自尽兴。”
一句说完,前朝诸官都起身与灵犀共饮,后宫诸人虽未起身,却都很有默契地举杯陪饮了一杯。
毓秀以茶代酒,对灵犀点头示意。
一杯饮罢,楼上的气氛就渐渐活络,官员们一边听着丝竹悦声,一边小声交谈。
程棉、迟朗、贺枚与阮悠同坐一桌,四人虽与诸官一般饮酒交谈,表情却并不松弛。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河边战鼓齐鸣,民众间也响起一片呼喊叫好之声。
两支龙舟队终决在即,众人翘首以待。毓秀见坐在后面的官员各自张望,就笑着说一句,“你们若看不到,不如来前方观战。”
众人初时不敢妄动,看到灵犀与凌寒香起身走到栏边,程棉等随后跟上,其余人才敢上前。
华砚等人让出最前排的位置,与毓秀挤在一处。
河岸一声炮鸣,令发舟起。
夜赛龙舟本就不如白日明视,却也因为这个小小的障碍,让比赛更添了几分乐趣。
毓秀看的津津有味,偶尔扭头与华砚交谈,二人谈笑自若,在人前丝毫不避讳亲密。
姜郁在一旁看到毓秀看向华砚的目光,又在不经意间听到他左手边的官员小声议论毓秀腹中龙嗣是华砚之子,面上便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冷笑。166小说
姜汜见姜郁面色沉郁,悄声提醒他不要将心事表露的如此外显。
姜郁与姜汜对望一眼,一双蓝眸中隐藏着让人胆寒的冷酷,半晌之后,他才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复又展颜。
龙舟赛到尾声,鼓声震天,人声鼎沸,观景楼上也是一片欢呼,众人正在尽兴之时,楼下却突然跑上来一个侍卫,匆匆对毓秀禀报,“河岸边有凶徒伤人,禁军已赶去处置,为保陛下万全,小纪殿下命末将来请皇命,问陛下是否要即刻摆驾回宫?”
一言既出,众皆愕然,不知内情的都以为南宫暗卫复又行刺作乱,知晓内情者面上却都不露声色,默默在一旁静候事态发展。
一瞬之间,观景楼再无笑闹之声,众皆静默。
毓秀淡然问一句,“行凶的是何人?”
侍卫吞吐半晌,不敢直言。
姜汜皱着眉头追问一句,侍卫才不得不答话道,“小纪殿下抓到当中一名行凶者,却似非人。”
毓秀一皱眉头,“何为却似非人?”
侍卫低头回一句,“似是绝迹多年的行尸。”
这一句话如平地惊雷,在场之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毓秀面上虽十分平静,握杯的手却抖了一抖。
姜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毓秀,冷哼一声道,“朝廷早已明令禁止修习活人蛊术,三朝之前大举染疫的一次,各省官府与京中禁军也出动了大批人马尽除尸蛊毒,天子脚下怎会无缘无故又爆出行尸,攻击百姓?”
毓秀听姜壖说的话似有诱供之意,便在侍卫回话之前说一句,“你去告知你家殿下,无论如何都要控制住行凶之人,不要引起更大的骚乱,即便局势当真失控,也要优先疏散平民,确保百姓安全。”
侍卫领旨而去,姜壖挑眉笑道,“臣方才问的话是人人都疑惑之事,陛下为何不肯听那个侍卫的答案?”
毓秀淡然笑道,“事发突然,他一个小小的侍卫长怎会知晓内情,为今之计,是要先稳定乱局,姜相有什么话要问,回宫之后再问不迟。”
姜壖笑道,“回宫之后,陛下容臣问话?”
毓秀点头道,“事关重大,朕自然也想弄清楚此事的前因后果,诸卿皆可随朕回宫议事。”
姜壖似笑非笑点点头,与凌寒香同拜,“臣等领旨。”
各部司长也齐齐一躬身。
姜郁与姜汜对望一眼,默然冷笑;姜汜面上焦虑是假,凌然是真;华砚、凌音与洛琦面上虽无波澜,各自眼中的情绪却无法尽数隐藏。
原本热闹的夜赛龙舟因一场突如起来的骚乱草草收场,好在禁军出动人马控制住了恶势蔓延,流言却以燎原之势传播,在场的百姓不管是否亲历,都或多或少因事故心生恐慌。
毓秀带着众官回到宫中,齐聚在勤政殿等候纪诗复命。
众人等了半个时辰,纪诗终于赶到宫中,他才进门对毓秀行礼,姜壖就开口问一句,“今日在人群中袭击百姓的人当真是用活人蛊养出的行尸?”
纪诗被问的一愣,凝眉望向毓秀,见毓秀点头,他才谨慎回
一句,“行凶者数十人,应该是有人刻意由河滨一处暗巷暗将其放入人群之中。”
他话中刻意用了一个“放”字,暗示此事背后似有蹊跷。
毓秀看了一眼姜壖,对纪诗问道,“百姓可有损伤?”
纪诗面色凝重,“凶徒贪肉嗜血,当场被咬伤的有百十人,禁军赶到时,附近的百姓已四散奔逃,凶徒除一人活捉,其余已尽数被斩毕。”
毓秀默然不语,灵犀在一旁问一句,“受伤的百姓可控制住了?”
纪诗眼眸一闪,低头回道,“已尽我等所能。”
姜壖冷笑道,“小纪殿下如此说,就是还有中尸蛊毒之人脱逃?若此恶疫在京中蔓延,恐怕一发不可收拾。”
灵犀正色道,“请陛下下旨动用封城令,今日夜游之人不少,受事故波及之人无法计数,从明日起,严令京中各户在禁军上门排查之前不许私自走动,违者法办。”
毓秀思索半晌,点头道,“就依恭亲王的意思去办。”
姜壖微微一笑,作壁上观;凌寒香执笔拟旨,灵犀动手加盖金印,随即命人火速将急令送往容京府。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各自担忧,姜壖冷笑道,“陛下不好奇此番疫情的起源?”
毓秀凝眉冷对姜壖,“朕自会命人查清楚。”
姜壖环视殿中众人,沉声道,“三朝前那一场尸疫,皆因武帝为求长生之法命苗人钻研活人蛊术,引发尸蛊毒蔓延,无辜受累之百姓数以万计,京城与各省州府皆受冲击,民间怨声载道,社稷罹难,即便之后安定动乱,也无法平息民怨,武帝不得不退位谢罪天下。恭帝登基之后免三年赋税,民间才得休养生息。旧例在前,不知又有谁竟冒天下之大不韪,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