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听陶菁话说的自暴自弃,莫名也生出几分感伤,哀声叹道,“当初你答应随我回西琳时,我曾应允过你,若有一日你功成名就,我会成全你的美好良缘。”
陶菁微微一笑,“美好良缘?”
“不是吗?”
“和谁的呢?”
“自然是和那一位被你解救出风尘,一路随你回容京,在大理寺卿府中照料你起居饮食,与你朝夕相对的蓝姑娘。”
毓秀说这一句时面上虽笑,陶菁却从她话中品出几分酸意,挑眉笑道,“在我们回京的路上,陛下就猜到蓝荞的身份不简单了不是吗?”
他既问的直白,她自然也不掩饰,“婢女死时,蓝姑娘连眼都不眨,我在那个时候就猜到她并非寻常女子,之后我们一行遇袭时她自露身手,便等同于自昭身份。”
陶菁点头笑道,“文京的寻仙楼本就是南瑜暗堂的一个堂口,蓝荞是从小被培养成暗堂使的皇家暗卫。”
毓秀听陶菁坦白承认,心中自有所想,顺势追问一句,“既如此,暗堂怎会轻易放她离去?”
陶菁摇头道,“说起来还要多谢陛下,若不是你提议愿带蓝姑娘一同回西琳,她恐怕也脱离不了暗堂。”
毓秀明知陶菁的解释有些敷衍,正想再问,他却盛了一碗汤放到她面前,“陛下不要光顾着催我进补,你如今身沉体重,也要好生补养才是。”
此一举虽是陶菁刻意岔开话题,毓秀在听到“身沉体重”四个字时,面上也不自觉地泛起一点微红,也无心再追究蓝荞之事。
陶菁见毓秀低头喝汤,不再言语,就调侃她一句,“陛下方才话说的冠冕堂皇,是真的不介意我与别的女子共结连理,还只是嘴上君子,故作大度?”
毓秀淡然笑道,“只要是我许下的承诺,就不会出尔反尔,至于你真正想要什么,还要看你自己。”
陶菁明眸一闪,似有光华,“如果我想要你呢?”
毓秀被陶菁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紧紧盯着,心跳失速,默然与他对望半晌,回一句,“我给不起。”
陶菁嗤笑出声,“陛下就算给得起,我也要不起,毕竟想要和得到是两码事。”
毓秀难得动容,双唇微启才要开口说什么,殿外就有侍从禀报,说华殿下求见。
毓秀一愣,不自觉地看了陶菁一眼,吩咐侍从请华砚在外殿暂候。
陶菁勾唇一笑道,“才说起想要和得起,既想要又得到的人就来了,是不巧还是太巧?”
毓秀一皱眉头,含嗔白了陶菁一眼,自起身去外殿。
内殿的门一开,二人打了一照面,华砚身上穿着吏部官服,比平日穿华服时更多了一丝板正禁欲的气质,毓秀出门,他没有马上行礼,而是等她走到他面前,才躬身一拜,“陛下万福金安。”
毓秀见华砚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似之前冷漠,心中莫名涌出几分微甜也微苦的情绪,笑着点点头,自去上座。
华砚在毓秀下首落座,一边用茶,一边笑着问一句,“陛下方才在用膳?”
毓秀点头以应,反问一句,“惜墨可用过晚膳了?”
华砚笑道,“臣才从吏部回来,还未及回宫换衣,也还没来得及用晚膳。”
毓秀本以为华砚匆匆赶来必有正事,就笑着说一句,“午前朕召见新官时没有单独留惜墨说话,惜墨不要放在心上。”大风小说
华砚摇头笑道,“陛下召见新官,要说的话十分重要,怎好为臣一人分心。”
毓秀轻轻点了点头,“惜墨这般时辰来见我,是有要事?”
华砚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讪笑道,“若无事,臣不能来见陛下?”
毓秀一时怔忡,“自然能来,只是惜墨从前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因中元节二人之间发生的荒唐事,这两月间华砚都有意无意躲避毓秀,即便到了月圆夜要用毓秀的血入药,也都是匆匆来去,道谢守礼,算起来,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和颜悦色的说过几句闲话。
毓秀算一算时日,越发觉得事有蹊跷。
“惜墨真无事?”
华砚摇头笑道,“臣有好些日子不曾与陛下独处,今日随众人面圣时得见圣颜,心中抑制不住对陛下的想念,所以才在一回宫就赶来见你。”
毓秀见华砚一本正色,说的话并非诳语,越是如此,她却越觉得恍如隔世,不似真实。
二人一上一下盈盈对望,华砚面上的笑容多了许多让人心动的温度,毓秀的心却一片凌乱,人也不自觉地有些慌张。
即便有过肌肤之亲,也没有打开华砚的心防,反而更让他痛苦纠结。过了两月有余,他身上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心境是否也有变化?
沉默的久了,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毓秀便讪笑着说一句,“惜墨留在金麟殿用膳吧?”
华砚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陛下不是在金麟殿留客了吗?臣一同用膳是否不妥?”
原来他知道陶菁也在……
从前的华砚很有分寸,也十分拘礼,明知有第三人在场,他一定不会给毓秀也给自己找麻烦,但如今的他明知毓秀留宿陶菁,却依然选择来见她,甚至连给自己找一个公务的借口也不肯,如此随心任性,直白坦率,倒让人始料未及。
毓秀思索片刻,淡然笑道,“不碍事,不过多加一副碗筷,只是今日的菜品药膳居多,没有惜墨特别爱吃的膳食。”
华砚摇头笑道,“臣自前番遇事,食欲已大不如前,对荤食甜食也没有原来那么喜爱。”
毓秀点头道,“如此甚好,惜墨随我来吧,再等下去,饭菜都凉了。”
二人相视一笑,一同起身去往内殿。
门一开,陶菁见毓秀与华砚并肩进门,微微一笑,起身行礼。
在他听说华砚来见毓秀的那一刻,就猜到毓秀一定会请华砚一同用膳,这个结果本是他一早就有预料的。
华砚对陶菁点头以为回礼,与毓秀一同入座。
宫人为华砚加了一副碗碟,毓秀亲手为他盛汤,“好在汤还未凉,惜墨趁热喝。”
华砚尝出汤是猪肺汤,不自觉地就往陶菁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对毓秀道,“这汤的味道甚合臣的口味。”
毓秀莞尔,“惜墨喜欢就多用一些,你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也可吩咐御膳房去做。”
华砚扫了一眼桌上的各样菜品,笑道,“这些菜肴臣都很喜欢,今日有口福了。”
他嘴上这么说,动起手来却十分节制,吃的不仅优雅,也十分限量。
毓秀一直留心华砚进食,之后便甚少与陶菁交谈,当着他的面也不好与华砚议论吏部事,三个人这一餐饭吃的十分安静,只偶尔闲谈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用罢晚膳,华砚并没有要告退的意思,毓秀左右为难,陶菁却在一旁乐得看戏。
用了茶,毓秀算一算时辰,不得不开口说一句,“惜墨还身着官服,不回宫换吗?”
如此明白的逐客令,华砚自然听得懂,他尴尬地笑了一笑,起身告退。
人走了半晌,毓秀还坐在桌前若有所思。
陶菁似笑非笑地看了毓秀半晌,试探着问一句,“陛下在想什么?”
毓秀敷衍地摇摇头,命侍从布好棋盘,邀陶菁对弈。
陶菁在毓秀对手落座,从毓秀的棋盒里取了一颗黑子落在局中,“陛下心神不定?”
毓秀皱着眉头看着棋局中的黑子,问一句,“你今日为何要用黑子?”
陶菁笑道,“下士不能用黑子?”
毓秀从棋盒中另取一颗黑子放在手里把玩,“也不是不能,只是朕惯用黑子。”
陶菁一摊手,笑道,“既如此,下士这一颗棋算给陛下就是了,但落棋无悔,陛下也不能改动它的位置。”
毓秀仔细想了一想陶菁选定的开局,似无功无过,并没有什么稀奇,便默默应承下来。
陶菁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取一颗白子,在首子对角置入棋局。
毓秀思索半晌,谨慎落下第二颗子,陶菁却似游刃有余,一边落子一边笑道,“陛下仍心神不定?”
毓秀抬头看了陶菁一眼,冷笑道,“你从哪里看到我心神不定?”
陶菁蹙眉一笑,“自华殿下来见陛下,陛下就一直心神不定。”
毓秀见陶菁捅破窗纸,索性也不再隐藏,“我只是疑惑惜墨态度的变化,这些日子以来他对我一直冷漠疏离,今日却在没有公事的情况下来见我,一时间我不知如何应对罢了。”
陶菁微微一笑,“即便是无心之人,被热血暖的久了,冰冻的情感也会渐渐解封,何况他还有龙鳞佩傍身。”
毓秀听出端倪,皱着眉头问一句,“你给惜墨的龙鳞佩,究竟是何物?”
陶菁似笑非笑地望着毓秀,举重若轻地回一句,“不过是一件稀罕之物罢了,只是华殿下仁人君子,灼灼风华,虽非龙族转世,但这天下间除了他,大约也没人配得上这一件稀罕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