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弄影接手监视花芳芳和寻访她自己的差事, 不但高连喜、小顺子等老熟人调来配合她, 还有刑部提刑官宋奕。这是秘密调查，他们都来了状元府。

“姜大人。”

“宋大人。”

两人一见，都拱手致礼。宋奕是三品官，也是轩辕凌恒的颇为看重的臣子, 姜余是新宠, 有天下第一才子之称，不过她坐火箭的鱼跃龙门，现在也是四品官。

可是皇帝偏让宋奕配合她调查明贵妃失踪案，一般来说下级想领导上级都是想死的节奏。

“姜大人上坐。”

“宋大人上坐才是，我不过后生末学, 刑侦上我真是外行, 还希望宋大人多多提点。”

宋奕微笑道：“姜大人文武双全，才名远播, 在下仰慕得很, 不敢称提点。此案我已经查过三年, 仍未进一步得到贵妃娘娘的消息。”

花弄影叹道：“皇上执意说贵妃娘娘仍在中都, 可是又没有任何线索, 这事我也真是圣命难为。过去三年了, 现场也一点线索都没有了，没法勘察。”

宋奕说：“要不要在下介绍一下我当年查过的一些案情？”

花弄影欣然道：“那再好不过了。”

她心中却吐嘈：要论案情经过，我比你清楚多了, 还要你介绍吗？

但是听到宋奕的介绍后总结：“综合各种因素, 最有嫌疑带贵妃娘娘出宫的人是：运冬衣衣料进出宫的商号；供应御膳房的农庄车队；酉时倒夜香的太监宫人；送胭脂水粉进出皇宫的皇商；还有就是花匠……”

花弄影道：“这么多嫌疑人, 还有贵妃娘娘是怎么被人从长春宫掳走的，要挟持贵妃娘娘进出宫/门不容易吧。这怎么找呢？”

宋奕道：“谁说贵妃娘娘是被人挟持掳走的？”

“不被人掳走，还能怎么样？”

宋奕微微一笑，说：“为什么不能是她自己要走的。”

花弄影做出吃了一惊的样子，宋奕说：“贵妃娘娘为此事谋划已久。否则不必在案发之前很长一段日子里都做出遣开身边人要清净的样子。在下问过长春宫的人，案发当日，现场没有乱象，显然没有挣扎痕迹。故意放一只狐狸，是混淆视听。”

花弄影说：“宋大人说的有道理。那么，宋大人还查到什么？”

宋奕道：“皇上赏过贵妃娘娘一些东西，包括金银珠宝衣料和票子，这些东西都被她转赠给了明珠郡主和若竹姑娘。但是贵妃娘娘自己经营医馆收的金子和一些票子并不在明珠郡主和若竹姑娘那里。”

花弄影微笑道：“宋大人还查得真仔细，连贵妃娘娘有多少钱都查得到。”

宋奕摇头道：“不，是贵妃娘娘聪明。皇上赏的东西，在外流通，要查就能查得到。皇上赏的珠宝不是宫制就是极为特别的，而内帑现在用两种票号，还有防伪编号，也都能查到。只有她经营医馆从太监宫女那得的零乱票子，去那看过病的人自己都不太记得是哪家票号，也不会记得编号，是无从查起的。”

这现代的钱有编号，古代的银票也有编号，但是普通人是不会去记编号的。像现代的贪/污和抢劫，连号的就没有用，一用就给警察抓住。古代要用被人掌握编号的大额票子兑换银子也一样会被抓住。

花弄影笑道：“宋大人高明。”

宋奕说：“所以综合几点来看，贵妃娘娘不是被人掳走，而是她自己出宫去了。而且依在下来看，这群花匠最为可疑，他们很可能协助贵妃娘娘出走，或者贵妃娘娘借他们掩护出走。”

花弄影不禁皮紧起来，暗想：这人真有些本事，如果搞不好还要连累杨家。虽然中状元后她给杨谦施过四次针，还开了调理方子，他再养些日子能生儿子了。可要是因她落罪，生再多儿子也于事无补。何况，现在晋王的遗腹子也还要他照料，魏无忌好不容易退下来，不能去惹这个敏感的事。

花弄影问道：“为什么？”

宋奕说：“因为他们进出琼林苑时间最长，出宫的时间天已黑了。”

花弄影暗想：现在杀人灭口还来不来得及。

花弄影念头急转，怎么转移他的目光不留痕迹好。

花弄影就鼓起掌来，脸上一本正经，但是眼神不以为然。

“妙，妙，妙，非常好，我们就好好查查这群花匠，誓要找到贵妃娘娘。”

宋奕也是人精，道：“姜大人有不同看法？”

“我就不用班门弄斧了。”花弄影轻轻摆了摆手。

宋奕虽然他查到这些也因各种因素再查不到什么了，但他对这个方向是挺有自信。

“姜大人，大家都是为了皇上办差，不妨坦诚交流。在下知道你是天下第一才子，在下也深为佩服，很想听听你的高见。”

花弄影这才叹道：“我也觉得你分析得有道理，我只是还有许多疑点。”

“嗯，愿闻其详。”

花弄影道：“假设贵妃娘娘是自己逃走的，花匠队伍是从犯，操作上的难度，宋大人想过没有？升斗小民，假设他们是为了钱，但是一个贵妃拿着钱去贿赂花匠队伍，怎么可能没有太监宫女侍卫发现他们的对接过程。宋大人可能没有接触过升斗小民，在一个升斗小民的家里，分家时连一勺油、一把谷子都能吵翻天去。升斗小民见着了银子，就算宫中不能喧哗，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能这么快统一意见做这种大事？”

宋奕说：“假设早就有背后之人组织好了呢？”

“那你可以分开审问，审出来了吗？”

宋奕就是三年前分开审问时没有一分破绽，他才停在这里。

“在下没有审出来。所以，不如听听姜大人的高见。”

花弄影说：“如果着眼娘娘没有强力的同伙，我就更偏向运冬衣衣料的商号和倒夜香的。”

“为何？”

花弄影说：“首先，你既然说贵妃娘娘是自己主动逃出宫去的，那么为什么一定要在长春宫附近找到掩护她的人呢？贵妃娘娘在深宫多年，又深受皇宠，十分熟悉宫内的地形、人员、包括侍卫换岗、各监各司对外的往来。而事发当时，皇上北狩，内宫都有一股松懈的心态，更容易钻空子。你既然说娘娘准备已久，她偷偷备下太监宫女的服装用于乔装，也不是没有可能。甚至你说她是开医馆的，精通医理，可以在太监宫女甚至守值的侍卫饮食中下点药，再溜出长春宫。她溜到了尚衣局，看着卸了货的皇商车队，也许趁人不注意时躲进了卸了货的空箱子里，直到被运出宫外。同样的她也可以躲进夜香桶里，最后被运到郊外农庄里，然后再难找到了。我近来也常进宫，有一次也见过花匠队伍，他们没有可藏人的容器，出宫时是空车。”

宋奕说：“但是如果背后之人事先组织好，就完全可能了。我只是没有从花匠身上审出结果。”

花弄影暗想：像狐狸一样的杨谦的布置，知道的只有两个杨家死士，那么多人说的都是真话，哪那么容易审出来？不过一直被盯着，也很危险。

花弄影咳了一声，说：“假设有‘背后之人’的情况，我不会被现场限制了思维，而是从贵妃娘娘的动机和背景大胆推演。贵妃娘娘在选秀前一直深居江南闺阁之中，花家送她来选秀是博一个前程的。在选秀前，她的成长过程中有什么机会认识外人？花家自己不可能撬了自家的靠山大树的，可以排除。”

宋奕说：“对了，贵妃娘娘医术绝伦，听说还胜过太医院的老太医，她给冯惠妃接过生，施针保他们母子平安；救了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三皇子；还有肃毅侯的隐伤。听说，她从小就秘密得高人教导医术，花家人都不知道。”

花弄影道：“就是这一点，很关键。高人教导贵妃娘娘医术，医术一定是需要长年累月才能学会的，甚至需要有实践的机会，我是姜氏子弟我再清楚不过了。所以长年累月有一个高人可以畅通无阻进出花家，甚至将她带出花家去实践过，花家人都不知道。那么这样想，那位高人有这个能力，他闯进宫来将贵妃娘娘带走也不难，只有这个人，贵妃娘娘才会欣然配合。而有这个人时，什么送衣料、倒夜香的、花匠队伍就都不需要了。甚至……”

“甚至什么？”

“宫墙比较高，轻功高的人要带一个姑娘翻出去不太容易，但是如果有两个高手又有工具呢？那位高人真的只有贵妃娘娘一个弟子吗？会不会除了师父之外……有青梅竹马的师兄？贵妃娘娘宠冠后宫，她的家人都希望她好好在宫里为家族博前程。一个女子能为了什么，丢下对她千娇万宠、富有四海、俊美潇洒、君临天下的皇上和自己的至亲家族呢？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雌难过美男关，人性都差不多的。”

宋奕素来是很理性的人，他的作风都从客观实质的东西来分析找出嫌疑人。花弄影是把自己融入角色，展开角色动机和角色心理推理——花弄影也不用融入，她本身就是这个角色。

从前宋奕觉得自己查不出来是因为：他接手的时候已经是案发二十几天后了，又有后宫朝堂各种势力的破坏。

现在也怀疑自己查错了方向，他的思维就局限在案发当日进出过宫的人身上了。无可查的高人——贵妃的医术不是证明有这样的人吗？如果贵妃娘娘有青梅竹马，连贵妃甘犯大罪出逃的动机都完美了。

宋奕抱拳道：“在下受教了。可是如果是这样，岂不是更没有头绪？”

花弄影暗道：更没头绪就对了，让你有头绪，我不就完蛋了？

“姜余”叹道：“皇上说，娘娘在中都，但是又没有线索。皇上这么坚持，我实在不好进谏。也许是皇上太过思念娘娘，才有这种臆想。可是，如果他们已经远走高飞了，你我可到哪里去找一个娘娘还给皇上？”

宋奕暗想：而且这个答案，谁敢去和皇上说？皇上，你心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私奔了——好像是找死才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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