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的时候她还没意识到换了个地方, 只是觉得空气清新, 特别好闻。一贯保持晨吐的她这一次居然没有任何恶心反胃的感受,起来坐在院子里,看杨柳抽芽, 闲适恬淡。
“小姐,您怎么不多穿一点儿呢?”一个穿着朴实的老婆婆从回廊那里走了过来, 她在这里待了三十年了,一草一木她都十分熟悉, 唯独林质, 她竟然是第二次见。
“杨婆,今年春天来得好早啊。”林质笑着回头。
“可不是,新年还没来就已经立春了, 那杨柳尖儿都泛青了。”杨婆笑眯眯的说。
林质站了起来, 的确,这风吹在脸上都是温的, 再没有北方的凛冽彻骨了。
“小姐, 快去吃早饭吧。”
“做好了?有什么好吃的?”林质笑着跟着一路往餐厅去。
“阳春面。”杨婆自信满满的回答。
阳春面林质也会做,且手艺还不错。但在杨婆这里,她甘拜下风。
“这面好劲道。”林质赞道。
“今早才醒的面,韧着呢!”杨婆站在旁边,特别高兴的解释, “您要是喜欢吃咱们明天还
做!”
“好啊,真好吃。”林质喝了一口清汤,感觉五脏六腑都温暖了。
吃完早饭出去散步, 林质对苏州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如果不是易诚还未她保留着这一座宅子,估计她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住下吧。
城市的底蕴正是彰显了这一方水土的特色,温润柔和。站在拱桥上,碧波荡漾,水面上的船夫哼
着不知名的曲子,起承转合,语调悠长。她撑在石桥上,只觉得耳边的风都和煦了许多。
昆剧,她觉得应该去听一下。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恁般景致,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是花都放了,那牡丹还早......”
这是《牡丹亭》中的经典段落,《惊梦》。林质不懂欣赏,也听不出台上的旦角的唱腔,但坐在这个环境里,周围都是仰头晃脑享受的大爷,她忍不住左右观望。
这一看,又看到了熟人。
周漾大概也觉得格格不入吧,扫了两眼,与林质的目光对上。
林质指了指外面,周漾点点头,悄然起身。
轻轻地走出去,两人相视,皆是长舒了一口气。
“我以为就我一个人难受呢,原来你也憋不下去了。”周漾笑着说。
林质点头,“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容易接受,看来是太高估自己了。”
“你是苏州人?”
林质艰难的点头,“太丢脸了,对吧?”
周漾点点头,“有点儿。”
林质莞尔一笑,说:“走吧,两个不懂欣赏的人可以离场去吃饭了。”
“你知道哪里好吃吗?”
“嗯,我问问家里的人就知道了。”林质拿出手机打给了杨婆。
“松鹤楼?”周漾抬头看了看招牌,“这么大,会不会是店大欺客?”
“额.......应该不会吧。”毕竟也是杨婆推荐的,林质心里暗忖。
“那试试吧。”周漾率先走了进去。
林质尾随其后,服务员将她们安排在了一个角落,刚好用屏风和旁边的一桌隔开。
“周漾,你是怎么认识师兄的呢?”林质翻着菜单随意问了一句,毕竟她们的交集好像就是师兄
了。
“唔......他是我邻居。”周漾避重就轻。
林质抬头,“你们住在一栋楼?”
“嗯,门对门。”周漾点头,然后招来服务员,点了几个菜。
林质也随便点了几个,合上了菜单。
“不要木耳,换一个吧。”周漾说。
“为什么呢?”林质疑惑。
“孕妇不能吃木耳,它有活血化瘀的作用。”周漾支着脑袋,提着精致的小茶壶给自己的水杯里倒满。
林质惊讶,“你看得出来我怀孕了?”
她的孕相很不明显,可能是胎位靠后的缘故,四个月了,只有一点点凸起,就像是吃撑了一样。
况且今天温度不高,她还穿着一件薄款的羽绒服,更是能遮掩一点了。
周漾坐直身子,浅浅一笑,说:“看倒是看不出来,只是你偶尔会摸一下自己的小腹。试问有哪种人会经常关注自己的小腹呢?你身材纤细,总不可能是长了小肚子想要收进去吧。”
林质放下水杯,赞道,“你的观察力真的很不错。”
“我是写推理小说的。”周漾眼皮一挑,一双眼睛像是能洞察所有的玄机一样,太过清澈,像是要把所有在她面前的影子全部倒映个清清楚楚一样。
“介意我拜读一下吗?”林质用水烫了烫两人的筷子,一双规规矩矩的架在她的碗上。
“可以啊。”周漾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递给林质,“这是我的笔名,你可以去搜一部比较不
恐怖的。”
“很恐怖吗?”林质低头看。
“对于孕妇来说,太不合适了。”周漾摇头。
“没关系,我胆子还算大。”她抬头一笑,笑容清甜。
周漾端起水杯,抿唇一笑。
用了一顿还算不错的中午饭,林质和周漾踩着暖洋洋的阳光,闲适的在街上晃荡。
“这个吊坠不错。”她撑在玻璃柜子上,指了指。
玉器店的老板立刻过来了,“小姐好眼光啊,这是前天新到的货,都快卖断了。”
周漾抬了抬眼皮,“哦”了一声,没了下文。之后任老板无论吹捧,她都不再表露出对吊坠的喜
爱。
林质和她并肩走出店门,林质笑着问:“小说家,你又发现什么了?”
周漾回头,指了指门口的纸箱子,说:“他是今天的进的货,所以显然是在吹牛。”
“难道不可以两天都进吗?万一他家的生意真的很好呢?”林质问。
“不可能。”周漾断定,她说,“玻璃上的手印还没完全擦干净,证明刚才确实有人进来过,撑到了玻璃面上,可能是伙计摆货。至于两天都进货......你看起来不了解行情,像他们这种古董店怎么可能三不两时的进货,市场需求没有那么大,他们怎么可能供小于求?”
林质了然,“所以你不买的原因就是老板糊弄你?”
“嗯,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周漾走进一个小店,准备买酸奶喝,回头问林质,“你喝什么?”
“纯牛奶吧。”她站在门口微微一笑。
林质看着她低头挑选的背影,完全了解到她是什么人了。对于高智商群体来说,被骗的确比被打更让人无法忍受,因为这是对她们智力的一种践踏。
林质忍不住轻笑,她是真学霸伪天才,但眼前这个女孩子分明就是真天才伪大人。
忍不住摇摇头,师兄啊师兄,任重而道远喏。
“你在想什么?”周漾从里面出来,递给她一盒牛奶,“我们的约定你还记得吧。”
林质身躯一震,这人,究竟是用什么在看人呐!
“记得啊,我不会告诉师兄的。”
周漾插进吸管,便喝边点头。
林质开始同情她爸妈了,这样一个心思敏感又聪明的女孩子,他们是怎么教育的呢?作为准妈妈,她不禁考虑到了更深一层的命题。
两人在街上晃了两个小时,林质约她去宅子里吃饺子,因为杨婆说了晚上要包饺子吃。
“就吃,不用包?”周漾问。
林质笑着说:“只用你吃,不要你包。”
“好,我去。”她爽快的应承。
林质走在她斜前方,双肩微微颤抖。
“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这么懒?”周漾快走几步追上她,说,“其实我家除了我妈妈都不会下厨的,因为她太会做饭,以至于我们兄妹姐弟四个人通通不会家务。”
“你们家有四个孩子?”林质惊叹,在以往计划生育的潮流下,她们家居然还是六口之家?
周漾点点头,“除了我小弟,我们兄妹三个都很优秀。”
“你小弟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太不像周家人了,太蠢。”周漾淡定的说。
林质庆幸已经喝完了牛奶,不然会被周漾这幅轻描淡写却透着鄙视的样子呛着的。
“你弟......”可能才是真正的人类。
周漾眯眼,“我妈无数次后悔生了他,曾数次有把他塞回去的冲动。”
林质笑,她说:“以后我要是生了孩子,会不会也会像你妈妈那样。”林质的意思是说有那么后悔管教不力的情况。
周漾却说:“建议你多生几个,以后智商也有保障。”
林质:“......”
杨婆很欢迎家里来了客人,对于大显厨艺这一项,她十分渴望。平时宅子里就她和老杨,偶尔请几个人来打扫一下也热闹不出什么名堂,所以她太渴望来客人了。
周漾背着手看杨婆和面,她的手十分有劲儿,面团在她手上颠来颠去,像是魔术一般。
林质在旁边洗菜,菜盆子正对着窗户,落日斜插进来,在她身上洒下了柔光。她穿着一身棉麻的长裙,长发被高高的束起,有点儿像周漾她妈妈以前给她讲的田螺姑娘的形象。周漾往后撑在流理台上,双腿交叉,此情此景,她有点儿好奇那个让眼前的“田螺姑娘”心甘情愿怀孕生子的男人了。是不是像她妈妈所说的那样,怀着感激热烈的心,将田螺姑娘娶做妻子呢?
她脑袋放空,被林质的倩影迷住了一刻钟。
鉴于韭菜的味道实在是很大,杨婆怕她们讲究不爱吃,通通用白菜代替。因为林质又怀了孕的缘故,所以她又往里面加了少许的虾仁儿、香菇等提味有营养的原料。
这一顿,周漾吃得很满足,她怀念起了妈妈的厨艺。
“快过新年了,你怎么不回家呢?”饭后一盏茶,林质笑着问她。
周漾嗅了嗅茶香,说:“她和我爸到欧洲度蜜月去了,顺带带着我弟弟。我们兄妹三个比较倒
霉,只好自己解决自己了。”
“你哥哥和姐姐呢?他们不喊你回去过年吗?”
周漾说:“我哥日理万机,没空。我姐姐呢,最近在追一个画家,跑日本去了。”
通过周漾的转述,林质对这一家人充满了好奇,“你爸爸妈妈还坚持每年度蜜月吗?感情真好
啊。”
周漾掀了掀眼皮,说:“即使不去度蜜月他们在家也甜得腻死人,这样一比,我还是宁愿他们出去秀了。”
林质羡慕不已,“你爸爸一定很爱你妈妈。”
“为什么得出的结论不是我妈妈一定很爱爸爸呢?”周漾好奇。
林质说:“女人对家有归属感,天生就会依赖和使出全力维护。但男人不一样,普通的中年男子一般不会在形式上有所体现,他们通常是内敛而沉默的。你们家能有四个孩子,不恰好证明了你父母的相爱吗?而维系这个家的,必然是你父亲对你母亲的爱。”
周漾听得云里雾里,“虽然我爸是对我妈妈百依百顺啦,但从我的描述中也推断不出来他十分爱我妈妈吧?”
林质失笑,“你很聪明,但缺少生活经验。”
中年男子对妻子通常有两种相处模式,相敬如宾和横看竖看不顺眼。在地铁上,会搂肩耳语牵手偕行的,通常都是热恋中的人。到达父母那个年纪,通常都是各自坐在一边,偶尔交谈几句,说不定还会互相嫌弃。这是林质和琉璃在大学时期观察出来的,百试不爽。
周漾点头承认,她不是待在家里就是研究室,好像确实缺乏对生活的观察,这一点,她认。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酒店了。”她站起身来,抿唇微笑,“谢谢你的晚餐,我吃得很高兴。”
“天黑了,你一个女孩子出门不安全,如果你愿意的话就住在这里一晚上吧。”林质说。
周漾有点儿犹豫,酒店的床单她有心理阴影,昨晚就没有睡好。但是贸然在别人家里住下,还是一个有三面之缘的人,这样好吗?
“杨婆中午才晒的被子,应该还有淡淡的阳光味道,你可以试一下。”林质见她动摇,知道她是在担心什么。
周漾纠结,“额.......社交礼仪上好像应该推辞几句的。但我受到了诱惑,怎么办?”
“住下吧,也省得我这个孕妇送你出门儿啦。”林质一笑,主动牵起了她的手。她们都是保护性很强的人,但一见如故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起码她们就是。
“好吧,那你要保证我的人身安全。”周漾松口。
林质闷笑,“一定,我让人在大门处多插几道门闩。”
安排好了周漾,林质也回房洗漱。
躺在床上,她拿着手机看周漾的小说。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一个女孩子,描写起犯罪场景来却是如此引人入胜,老辣的警察,高智商的罪犯。她一向不喜欢太过暴力血腥的场面,但在周漾的书里,她体会到了别样的澎湃和吸引。仿佛她就坐在对面一样,穿着白色的衣服,盯着你,刻画着她脑子里的罪犯。
看了一半后她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仔细一瞧,凌晨一点。
对于孕妇来说这是一个多么不好的作息习惯啊,她放下手机,要求自己赶紧入睡。
只是一闭眼,刚才书中的场景反复就跳到她的面前一样。幽暗的密实,严谨的手法,法医的鉴定......
身子一抖,她彻底清醒了过来。至此,她终于明白了周漾的那句找部比较不恐怖的看了。
但是事情就是这样的,你越是不想想起它越是能事无巨细的在你眼前回放,衣柜旁影影绰绰的身影,船外随风飘荡的柳枝,一切都是那么的恐怖静谧。
“咚咚咚......”轻轻地叩门声,林质吓得赶紧做了起来。
“谁?”
“小姐,外面有一位自称姓聂的先生,他要进来。”杨婆在外面说道。
林质翻身下床,迅速地打开了房门。高大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站在她的面前,深沉的眸子,一眼不错的注视着她。
林质松了口气,她说:“杨婆您快回去睡吧,这里我来处理。”
杨婆猜到了来人是谁,点点头,拿着手电筒走掉了。
“你请我进去吗?”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在静谧的夜空里,在她的耳边上。
林质伸手,一把将他拉了进来。
回头关上门,她转身抱住了他的腰。
“好吧,我原谅你的擅自行动了。”他轻声低笑,推开了她。
林质握着他的手,“你才下飞机吗?冷不冷?要不要喝点热水?”
“我比较想洗个热水澡。”
“好,你跟我来。”林质说着,领着他往内室去。走了一半她才想到,“你的行李呢?没有衣服怎么换?”
聂正均这才又折回屋外,拎回外边儿孤零零的行李。
林质依着墙轻笑,眉间全是愉悦之色。
“太急着宣誓主权,忘了。”他淡定的拎过来,揽着她的肩膀往里面去。
他在里面洗澡,林质坐在外边儿刷微博。
等到他出来了才发现她一直坐着在等他,低头按住她的肩膀,弯腰亲吻她的嘴唇。
他的肺活量太大,林质不得不甘拜下风,使劲儿推他。
屋子里的暖气很给力,她脸色通红,鲜艳欲滴。
聂正均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她赶紧护住了自己的手机,惹得他一声轻笑。
躺在床上,通红的鸳鸯被,他仔细的端看了一番,问:“为什么是这种款式?”
林质用被子捂住脑袋,“不知道。”
聂正均掀开她头顶的被子,两人并肩躺在大床上。宅子旧,这床年龄也大,梨花木的雕花床,很有几分古色古香的味道。
林质伸手抱住他的腰,说:“我刚才看了一个小说,很恐怖。”
“这么晚了还看小说?”聂正均不可置信,“你不是作息习惯很好吗?宝宝闹你了?”
“没有。”她伸手把他覆在小腹上的手拿下来,十指紧扣,她说,“我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儿,她就住在西边儿的厢房里,就是她写的小说。”
“哪里的女孩儿?你怎么认识的?”他警惕性十足。
林质轻笑,“我师兄暗恋的女孩儿,年纪轻轻,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聂正均不以为意,林质又说:“我们晚上一起吃了饺子,她人虽瘦但食量不小,一个人吃了二十个呢。”
“你吃了多少?”
林质认真想了想,说:“二十五个。”
“宝贝,你好意思说别人?”他抱着她,一声轻叹。
“我是两个人,消耗比较大。”她笑着说。
“唔......少吃点儿,孩子长胖了以后生起来会很辛苦的。”
“是吗?”她诧异。
“或者剖腹产?”他亲吻她的脖子,吮出了一个草莓印。
“额......我还是少吃点儿吧。”
他胸膛震动,像是在笑她太怂一样。林质依偎在他的怀里,心一安定,瞌睡就来了。
“我有点儿困了......”她迷瞪着眼睛说。
聂正均温热的大手搂着她的腰,轻轻地揉了几下,他说:“快睡,看着你睡。”
“别看我.......”她低声咕哝,“你也很累了。”最后一句声音太轻,像是湮灭在了喉咙了,她安逸的睡了过去。
他侧身把她揽在怀里,清醒得不像话。
有他在的地方,她总能安详的睡过去。
有她在的地方,他总是像打了鸡血,清醒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