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筱毓找到惊慌失措的王姑姑, 正要与她说离去的事,见她魂不舍守, 讶异道:“姑姑是怎的了?”
王姑姑勉强露出笑:“昨夜有些受凉。”
孙筱毓也不疑,她此时正为自己的事犯愁, 直接便道:“姑姑,我要走了,这回去宋州,怕是再也不回开封,也再难见一面。姑母怨我,我便不与她辞行,烦请姑姑照顾好姑母。往后, 姑母也仅剩你。”
王姑姑终于回过神, 却眼神复杂,她看着孙筱毓说道:“大娘子要嫁人了。”
孙筱毓面上无喜也无悲,却还是扯出一丝笑容:“是,陛下亲赐之婚, 公主为我添妆。”
“婢子, 祝大娘子与十郎君白头偕老,宁和共度此生。”
“承姑姑吉言。”孙筱毓说罢,点点头,转身离去。
王姑姑眯眼目送她离去,良久之后,她轻叹一口气。
王姑姑踌躇片刻,又去内室中看昏迷的孙太后。
此人, 她真心爱护十几年,为之赴汤蹈火,当真是倾尽所有。到最后才发现,她在太后与太后的家人那处,连个畜生都不如。赵从德自然也不怀好心,但是赵从德救下她的女儿,告知她真相,并让她女儿过上好日子,她为何不为赵从德所用?
后来,为了让女儿过得更好,她便要更听赵从德的话。
虽说赵从德的确是个废物,只有坏心,无有能力。到底是皇族,高于他们自以为是的孙家。只要能击垮孙家与孙太后,她都愿意!
她望着眼前这张脸,恨不得立即下手掐死。
她深吸一口气,她已经忍耐多年,不急在这一刻。孙博勋父子将死,孙太后不过强弩之末。当务之急是速速联络上世子,早日想出一个法子来才是。
王姑姑忙着与赵从德联络的日子里,赵世?很配合地喝药,并调养身子,他只愿在端午之前能行动自如。
赵琮这些日子也很忙,五月初一还有大朝会。只是今岁的端午要在金明池观水战,大朝会便未大办,更何况五月的大朝会重要度本就不比其他两个日子,尤其西夏与辽国皆不派使官前来。他们倒是都分别派人送信来,只说六月得空会来拜见大宋皇帝。
赵琮正好也想见他们,这一回要与西夏把事儿谈妥。他还亲自给辽国回信,询问耶律钦何时才能来大宋。他有话要与耶律钦说,耶律钦身边还有个十分会来事的顾辞,他也想见一见。
不仅忙这些,去登州数月的谢文睿也写信回来,水军一事已有进展,且他已与女真首领搭上了关系。辽国不愿给他们属国身份,他们愿向大宋称臣,只是还需谈条件。
人家女真自然不傻,知道大宋如此青睐他也是有所图,索性拿一换一。
赵琮很满意,他喜欢做买卖,有来有往,才干干脆脆,舒心。
杜誉到太原府后,适应得很快,每一旬皆要传信给他,只说姜未常在太原府,轻易不出城,也无可疑举动,对他态度尚不错,眼下看来并无不妥。
不妥怎能轻易便能看出来?赵琮令他继续仔细看着,且处理一府之事时,也不必与姜未客气。姜未是武将,又是难得的世家武将,脾气本就不好,最经不得激。
也是此时,黄疏与范十悟等人到达开封府,赵琮对于真正的人才从不吝啬,更何况最近朝中多变故,人心不是十分稳固,他专门摆了宴席为二人接风,也是为了散一散这股郁气。
赵琮举杯开宴,他赏菜给黄疏,勉励一番,又感慨道:“黄相公回开封这一路也真是艰险得很。”
自有人问这是为何。
“黄卿,你来与人说。”
黄疏是个聪明人,路上听闻孙家出的事儿,他便猜到孙家也不过是被当刀子使罢了。他的性子本就又臭又硬,那又是危及他性命的事儿,他自然不乐意。他“哼”了声,大大方方将他归途之中两度被孙家害的事儿说出口。
其余官员自是哗然一片。
只陛下也在,他们也不能太过,但面上都是震惊的。赵琮笑眯眯地仔细看着场中众人,他不看他们的脸,也不听他们的话,他只看他们的手。如若参与此事的人就在这儿,当着他的面,听到这些话,再镇定的人也会有所泄露。而这样的人大多自诩镇定非凡,表情与语言常能掩饰到最佳。
看这些没用,他专门看那些人的手。
共有三人的手势怪异,其中一位不过是个四品官员,因得他重用才在此处。此人是个出了名的胆小之人,不足为怪。另外两人,手指都很僵硬,一人是吏部的一位上了年纪的侍郎,另一人,是郑桥。
赵琮眯眼看了郑桥片刻,低头饮下半杯酒。
杜誉的侄儿,杜诚,自离开开封后,果然遭人暗杀。只是赵琮也派了人跟随,他们将意图暗杀的人给捆了起来,却怎么也问不出话。他们便只能从杜诚身上下手,但陛下已说了逐他出开封府的话,他们也不敢逮他回来,只好一路随他走。
杜诚一路南行,也没个具体方向。
那些时日,赵琮恰巧在洛阳,无法顾及。回来后,诸事颇多,直到昨日他才有空听人回禀,他此刻暗暗琢磨着郑桥的名字,又想到杜诚。
看来还是得将人逮回来问话才是。
如若他猜得不错,害杜誉的人怕就是郑桥。
只是郑桥哪来的银钱打通那些官员?那些官员收的贿赂,光那点儿盐本钱可不够啊,当真是杯水车薪。
黄疏是个臭脾气没错,但他说话很是风趣,他写的那些笔记在市面上卖得极好,就足以见他是个很有才德的人。下首的官员个个爱听他说话,纷纷听得入迷。
赵琮独自坐在首座想朝中事,内外全是事儿,瞻前还要顾后,皇帝不好当啊。
他不免又是难得忧愁,于是多饮了几杯酒。他喝的酒不烈,只是果子酿的酒,与下头官员喝的不同。即便不烈,少饮酒的他还是不自觉便多了。
他的眼前便有些迷蒙。
福禄小声劝:“陛下,咱们回吧?”
赵琮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实际却无反应,福禄上前扶他,他晃悠着起身。
官员们也不再说话,站立起身,面向他。
福禄替他道:“陛下回去还有政事处理,诸位大人尽兴。”
“恭送陛下!”
赵琮扶着福禄往外走去,由最为靠近的大厅后门出去。赵琮的脚有些软,福禄叫小太监扶住他,弯腰道:“陛下,小的背您回去。”
福禄刚说完,只觉面前一阵风,他诧异抬头。
有人大步走来,带起一阵风,并伸手扶过陛下。
“小——”福禄没说完。
小郎君一把将陛下给抱了起来!
“小郎君……”
赵世?回身瞪他:“也不看着点,哪能这般喝。”
“小的有罪。”福禄觉着不对劲,却又不知何处不对劲,老老实实地认错。
赵世?抬脚下台阶,福禄立即道:“小郎君,您背上的伤可还要紧?”
赵世?皱眉,不理他。
染陶也终于匆匆赶到,她伸手点福禄的额头:“你这个呆子!快着人清道去!”
“是是是!”福禄带着人上前,挥退宫道上的所有宫女与太监。
养了十几日,赵世?已能直起腰背,看起来与往日并无异处。只是他贪恋赵琮哄他的日子,便故意装。今日赵琮在前殿宴请官员,他本当赵琮只是过个场,谁料久久未归,他便遣人去问。
小太监回来便道,陛下喝多了。
他二话不说,就大步往外去。
此时,夜风徐徐,拂面而来,宫道上仅他们二人。
赵世?抱着赵琮走在寂静宫道上,忽然便想起他第一回抱赵琮的时候。当时他才十一岁,长得快及赵琮高。可当他将赵琮抱紧怀中时却觉诧异,赵琮太轻了,轻到如一阵风,轻到似乎随时都能飘走。
如今五年已过,怀中的赵琮竟还是这般轻,他却已长得足够高,也足够健壮,他能用双手留下这阵清风。
他不由又将赵琮抱得更紧些,赵琮的脑袋窝在他的胸前,喃喃道:“西夏,辽国,姜未,赵从德,女真,郑桥……”
赵世?的脚步一滞。
赵琮再度迷糊道:“西夏,辽国,姜未,赵从德,女真,郑桥……”
他不停重复这些话,赵世?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赵琮为了大宋与子民当真是费尽了心思,只是这世上的事儿是永远也处置不清的。没了郑桥,还会有李桥,陈桥,只要在这个位子,总要面对这些。
赵世?十分心疼。
但他也知道,这些都是赵琮的抱负。
他继续大步往前走,他再不装病,他好好帮赵琮做事。
走进福宁殿,他本想将赵琮送到正殿,他一想,还是将人带到侧殿。
他与赵琮共躺那张床的第一回,还得再等等。
夜风中,他露出些微笑意。
福禄跟在后头,要叫他们。
染陶轻声道:“你这个呆子,还看不出来?!”
“这,这——”福禄吓懵了。
“陛下喜爱就好!”
“是,是。”福禄点头。
“呆子,快去准备水,伺候陛下与郎君歇下了!”
福禄其实还懵着,但他从陛下落地便伺候着,只要是陛下喜爱的,他无条件支持。他也不顾更多的,更是懒得细想,转身便去叫人准备洗漱的各样物件。
走进侧殿,赵世?轻手将赵琮放到床上。
赵琮嘴中还在说那句已重复许多遍的话。
赵世?站在床边,弯腰低头吻他,堵住了他绵绵不断的话。赵琮有些晕乎地睁眼,看他,与他对视。
赵世?伸手揉着他的眉心,柔声道:“陛下别担忧,都会解决,还有我。”
赵琮也不知到底是否听明白他的话,只是忽然灿烂一笑:“是小十一啊。”说罢,他便沉沉睡去,面上的笑容尚来不及收回。
赵世?好笑,赵琮是醉得只记得他的小十一了啊。
他伸手点点赵琮的鼻子,却笑得比赵琮方才的笑还要灿烂。
因他就是赵琮的小十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