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说了许多话, 这会儿用膳了,母子三人都没有再说话。
赵泰和赵谟用了大半日的功,的确是饿了,两人的吃相都不甚文雅, 皇后自是不在意, 慈爱地举着筷子替他们夹菜, 叮嘱他们多吃一些。
用过两碗饭之后, 赵谟方擦了擦嘴。
“母后别只顾着我和七哥, 也多用一些。今儿的蟹很肥, 儿臣替母后剥一只。”
赵谟要尽孝,皇后自然欣然笑纳。
今日尚膳监呈了蟹, 每一只足有五两大, 旁边原本侍立着剥蟹的宫人, 听见赵谟要剥蟹,便将剥蟹的银夹子递到赵谟手上。
“九爷仔细些, 这蟹壳尖利得很。”
“要你多嘴。”赵谟懒洋洋地骂了一句,拿着银夹子看了一眼,先放到一旁, 伸手打开了蟹盖, 露出满满的蟹黄。
赵谟放到皇后跟前的盘子里。
皇后揶揄道:“这就剥好了?”
“母后, 这黄鲜着呢, 可不能久放,我剥得慢,你先把黄吃了, 我再慢慢剥。”
皇后笑了笑,依言拿起勺子,舀着蟹黄吃。
她素来注重饮食,螃蟹这类性寒之物甚少食用,但今日心情甚好,吃着赵谟剥的蟹,仿佛真比平日里尝的那些要好吃。
等着皇后把蟹黄吃得差不多了,赵谟这才拿着银夹子开始掏蟹钳子和蟹腿里的肉。
他是头一回自己剥蟹,蟹钳子里头的蟹肉被他掏得支离破碎的,根本不成型。
皇后看得直笑:“放下吧,你做不了这巧宗儿。”
赵谟原想着坚持,可看着自己掏出来的那一点点蟹肉,的确是难看得紧,连他自己都不想吃,更别说请皇后吃了。
“罢了,母后知道你的孝心,今日已经用得多了,你再剥本宫也吃不下了。”皇后说着,目光挪到旁边的陆湘身上,“今儿这蟹肥,放在这里着实可惜,姑姑坐下,陪本宫吃一些吧。”
陆湘正望着雁池发呆,闻言转过来,朝皇后福了一福,“奴婢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你都要离宫了,陪本宫吃只蟹算不得什么。”
听到皇后这句话,一直神情淡淡的赵谟眉梢动了一下。
“姑姑,你就坐吧。”崔直见状,推着陆湘坐下,叫人给她添了碗筷。
这桌子是面朝雁池摆的,皇后、赵泰与赵谟已经坐了靠里的三面,陆湘便只能背对着雁池而坐。
赵谟目光瞥去,顿时有些恍惚。
映月楼的窗户大而宽阔,陆湘坐在那里,身后是雁池的满池粉荷,外头的阳光和粼粼的水光照过来,给陆湘渡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照得她脸上的伪装遁了形。
“方才本宫总觉得这景色缺了什么,你往这里一坐,本宫明白了,缺个美人。”
陆湘道:“奴婢人老珠黄,实在当不得这两个字。”
“本宫比你还大些,你要是人老珠黄,本宫是什么?”
陆湘忙站起身:“娘娘国色天香,母仪天下,哪是奴婢能比的?”
赵谟在心里哂笑了一声,说起谎话当真是面不改色。
难怪在宫里扮了这么久的老宫女也未曾露馅。
“快坐下,本宫最见不得暴殄天物,你先把这蟹吃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湘无奈,只得依言坐下,擦过手后,拿起了一只看起来略小的蟹。
今日蒸的都是母蟹,陆湘打开一只,跟起先皇后吃的那只一样满满的蟹黄。
她尝了一口,皇后便笑问:“如何?”
陆湘道:“多谢娘娘赏赐,这蟹黄看着肥美,吃起来却不腻口,鲜美得紧。”
“喜欢就好,”皇后说着,又对赵谟和赵泰道,“都别盯着陆姑姑了,菜还多着呢,再吃一些。”
“母后,儿臣已经吃好了,下午儿臣跟礼部的大人说好了商议后头的仪程,儿臣想先行告退。”
“婚事是大事,既吃好了便去吧。”皇后说完,还没等赵泰起身,皇后抚额道,“出来转悠这么一大圈,本宫着实困乏。”
赵泰关切道:“母后若是乏了,可去旁边的瑶光阁小憩一会儿,那边布置得倒雅致,东西也还齐全。”
皇后今日的确是累了,点了点头。
“儿臣送母后过去吧。”
“好。”皇后回过头,对赵谟道,“在这坐会儿,本宫去眯一会儿再来。”她还有话想对赵谟说。
赵泰站起身,将皇后扶起来,冲赵谟点了点头,离开了映月楼。
早在皇后起身的时候,陆湘便想过去扶她,随她一同离开,可她嘴上手上全是蟹黄的油,若是这时候去扶,实在太过刻意。
但是现在,映月楼之中,只剩下陆湘和赵谟还坐着。
剩下的半只蟹,陆湘着实食之无味。
偏生赵谟拿着筷子,替她添了一件香酥鸭。
“九爷不必客气,奴婢自己来。”
“若是六哥给你夹,你还这么坐立难安么?”赵谟看着她眼中的抗拒,压低了声音开了口。
方才皇后一走,呼啦啦地带走一群内侍,此刻阁楼中,除了陆湘和赵谟,便只有两三个宫女还在。
陆湘听他如此说,飞快地放下银夹子,拿起帕子擦手。
“别慌,我不会再说那话了。”赵谟看着陆湘匆忙想走的模样,继而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宫女道,“在外头候着。”
宫女们应声退下。
“九爷,你还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只想跟你多说几句话罢了。”赵谟苦笑了一声,“那日你在城墙上走了之后,我就已经想好了,不再理你,也不再想你,我要用功读书,用功练武,娶沐霜霜走好母后和六哥给我想好的每一步。”
“原是该这般的。”陆湘低声叹道。
“可我见了你,我还是想你。”见陆湘的眸中又起了恼意,赵谟低下头,将目光收回来,“你真要离宫了?”
“是。”尚膳监呈上来的蟹着实肥美,陆湘方才只是略微碰过,只拿着帕子擦却怎么都擦不利索。
“哪日走?”
“等敬事房的差事交接妥当就走。”
“父皇让你走的?”
陆湘道:“若无万岁爷恩准,谁能在宫里来去自如呢?”
赵谟笑了一下,点头道:“说得也是。六哥今日就到扬州,也不知扬州是什么天气。”
……
赵斐坐在船头的龙首旁,望着远处的扬州城。
“王爷,扬州府的官员已经在码头上等待了。”身后有一人定定看着轮椅上的赵斐,等了一会儿,沉声开了口。
赵斐回过头,淡淡瞥了那人一眼,登船之前,赵斐从来没见过此人。
此人名叫竹影,是皇帝此次派来协助他的影卫首领,一路上竹影如影随形,不管赵斐做什么,他都一直跟着。
赵斐冷冷问道:“不是说到了扬州就改道么?怎么搞这么大阵仗?”
竹影脸上既无笑,也无怒,语气平缓无波:“主子万岁爷送王爷来扬州养病,自然得叫人看一下,等上了马车,属下不会叫他们跟着,径直便往要去的地方去。”
“找到入口了?”
竹影只是点头,却并不说明要去往何处。
“王爷,福地入口比想象得要大,请王爷派人去江北大营调两百精锐前来。”说着,竹影从袖中拿出了一张事先写好的信函,捧到赵斐身边,“请王爷盖上兵符,属下即刻派人去江北大营调兵。”
赵斐扫了一眼那信函,伸出两指接过,轻轻一抛,将信函往船下一扔。
那信函晃晃悠悠地,像落叶一般打着转儿往下掉,缓缓落在河面上,然后一点一点的打湿,眼见得上头的字迹越发模糊。
“属下不明白王爷是何用意?”
赵斐漫不经心的转过头,只望着江面。
陈锦正好在这个时候过来:“主子,东厂的人到码头了,等着求见主子。”
赵斐“嗯”了一声。
很快陈锦领了个一身深蓝色劲装的人上前,这人个子不高,太阳穴微微突起,看着极为凶神恶煞。见到赵斐,那人跪地问安:“奴婢东厂李方,拜见越王殿下。”
赵斐问:“你是封勇礼差过来的人?”
他这么一问,李方顿时满脸堆笑,与他的一脸凶相既不相称。
“是,奴婢奉封公公旨意,今日特来码头迎接王爷。”
赵斐又问:“封勇礼有没有告诉你,这次的差事,听谁调遣。”
“封公公说了,王爷没到之前,奴婢有便宜行事之权,王爷到了扬州,一切听王爷差遣。”
赵斐冷笑一声,目光缓缓移到竹影身上,“江北大营的兵符是父皇临行前赐给本王的,江南亦是本王的封地,该不该调人,调多少人,何时调人,恐怕得由本王说了算。”
李方自然从赵斐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顿时笑了起来:“莫非这里还有人想教王爷办事不成?”
赵斐的手敲了敲轮椅的扶手:“或许是瞅着本王不中用了。”
“王爷此言差矣,人家可能是想抢头功。”李方常年在东厂办最见不得光的事,说话丝毫没有顾忌,“听说影卫的大爷个个是万里挑一的精锐,都是万岁爷最信任的人,平常连封老祖宗的面子都不给,不把东厂的奴婢当人也就罢了,怎么着,还想踩到王爷头上去?”
竹影“砰”地一声跪下,因他力气极大,膝盖撞得甲板一声巨响。
“王爷恕罪,属下只是想尽快为主子万岁爷办妥差事。”
“你不必拿父皇来压我,父皇要本王全权处理此事,你若不想干,尽可回京。”
“属下不敢。”
“不敢?”赵斐盯了他一眼,笑着点了点头,“不敢就好。依你之见,本王现在应该做什么?”
竹影的喉结动了动,沉声道:“属下悉听王爷吩咐。”
赵斐这才转向陈锦,“你若当真知罪,去行宫的路上,自有你恕罪的时间。”
“是,属下明白。”竹影低下头。
赵斐懒得再给他眼神:“下船吧。”
陈锦走到赵斐身后,推着轮椅往船下去。
赵斐神色淡淡的,心里已然有了计较,这个竹影是个麻烦人物,倒是这个李方或许可以利用。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我拿你当姐妹,你却勾了我儿子的魂儿?
陆湘:是两个。
99:汪汪。
66: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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