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氏身形一顿,问道:“你说什么?说清楚。”
道姑从韦姌身边退开, 对着柴氏恭敬地拜道:“贫道略精妇人之症。观这位夫人面色, 乃至她身上的气味, 贫道敢断言, 这位夫人在使用一些避子的药物。但凡此药,必定伤身, 长此以往恐有不育子嗣的危险……若不信贫道所言, 可唤专精于妇人的医士来一查便知。”
道姑说得笃定,屋中众人皆面露惊疑之色, 将目光投注到韦姌的身上。
“韦姌, 她说的可是真的?”柴氏皱眉看向韦姌。
韦姌缓缓地跪在地上, 面上波澜不惊, 也没有说话。她知道这只是朱氏的抛砖引玉,后头必定还有文章。
果然,朱氏见韦姌不语,便上前说道:“夫人, 道长在两京极有名气, 从不打妄语, 老身觉得她不可能凭白冤枉了少夫人。不如这样,老身带侍女仆妇去少夫人房中搜一搜就知道了。”
韦姌知道若让朱氏带人去搜, 一定能在她房中搜出什么。这是一个早就布好的局,她恐怕逃不出去。
柴氏只盯着韦姌, 从最初的耐心等待, 到露出震惊之色:“难道, 她所言是真的?你竟真的……”
韦姌的确在服用这样的药,她没办法欺骗柴氏说自己没有。而且就算她说没有,朱氏也会用事实狠狠地打她的脸。她静静地看着柴氏,轻声说道:“请母亲给我个机会,我有话想单独对您说。”
她必须要将朱氏种种可疑的行迹告诉柴氏,用以证明朱氏的居心叵测。否则他们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实在太被动了。
柴氏还没说话,忽然按住头,哀呼一声,顷刻便倒在了榻上。韦姌一惊,正要起身,已被朱氏抬手拦住。
众人都围上去,秋芸最先冲到柴氏的身旁,掐她的人中,朝外大声喊道,“去叫府中的医士来,立刻去药铺找顾先生!”
北院顿时乱作一团,侍女仆妇们忙着跑进跑出,到处乱撞。谁都没有想到柴氏会忽然发病,而且直接不省人事。这个家中的顶梁柱一下倒塌,无人不惊慌。
王雪芝静静地站在堂屋之中,身旁的动静好像都与她无关。她到现在还感觉置身于幻觉之中。张勇刚刚找她,说只要帮助朱氏就可以拿到一大笔银子,去往南方。她还在想朱氏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够越过柴氏和韦姌拿到银子,没想到一回府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她的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因为紧张,兴奋,无措等各种情绪交织着,手上一直在变换动作。她知道柴氏素来患有头风之症,这应该不是朱氏计划中的一部分,难道连老天爷都在帮她们?
……
韦姌被朱氏一直推到院外,王雪芝带着陪嫁的两个仆妇走过来,凉薄地说道:“大嫂将母亲气病至此,不便再留在这里。你们俩将大嫂带回住处。”
“是!”两个健壮的仆妇走向韦姌,碍于她的身份,也没有动手,只道,“大少夫人,请吧!”
韦姌欲上前,却被两个仆妇伸手拦着,只能对王雪芝和朱氏喊道:“母亲的病只有顾慎之能治,你们速速派人去请!”
“少夫人还是管好自己吧!”朱氏勾起嘴角冷笑道,“你霸占军使的宠爱也就罢了,明知他膝下无子,居然还敢服用避子的药物,害夫人急怒攻心,旧疾发作。如果使相和军使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把你赶出家门的。还等什么?快将她带走!”
“是!”
仆妇把韦姌推走,朱氏看了眼王雪芝,两个人交换了下眼神,心知肚明,什么都没说。
稍后,朱氏送道姑出府,道姑坐着马车离去。一个侍女由府内奔出,朱氏拦道:“怎么了?”
侍女急道:“刚刚医士看过夫人了,说情况十分危急。秋芸姐姐要奴婢赶紧去把顾先生请来。”
“不是已经派人去了吗?如今府中正缺人手,你回去照顾着。不行我便亲自过去一趟。”朱氏沉着脸说道,那侍女点了点头,便又跑进府里去了。
朱氏原本的计划是韦姌若巧言抵赖,便从她房中搜出“证据”来,加上秀致的证词,足够让柴氏相信,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想为萧铎生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柴氏没能为萧毅生儿育女,这一直是她的心病,因而格外看重萧铎的子嗣。只要韦姌触犯了柴氏的禁忌,柴氏必定厌弃于她。在萧家一旦没有柴氏的庇护,韦姌就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窄割。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可朱氏万万没想到,柴氏竟会被此事刺激到头风发作,性命垂危。
朱氏刚要唤马车,瞥到不远处的槐树下有个人冲她招了招手。她看清那人,心中大骇,快步走到槐树下,一把将人拉到墙脚:“你来干什么?那人派你来的?”
张勇双手抱在胸前,独眼审视着她:“无知妇人。你不会当真要去请那谁给萧夫人看病吧?”
朱氏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你……什么意思?”
“没听刚才那侍女说吗?萧夫人危在旦夕。此刻府中无人主事,正是你们动手的好机会。你去军营请人,不是把萧成璋还有萧铎留在邺都的亲信们都惊动了么?愚蠢!”张勇摇了摇头,“我已经说动了王雪芝,你跟她联手,去把萧家金库的钥匙偷到手。我去军营那边看着,想办法拖延时间。入夜后,你们拿了东西来南城门跟我汇合。记住,萧夫人的死活与我们无关,银子才是关键,明白么!”
“可……”朱氏惊愕。她只是听命行事,回来把韦姌赶走,完成那人交代的任务,好让邵康平安。她从未想过要害人性命。
“你以为走到这一步,还有反悔的余地吗?连老天爷都给我们这个机会,你可别浪费了!否则,等萧成璋他们回来,你还想全身而退?”张勇推她的肩膀,“别犹豫了,快去!”
朱氏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嘴唇嚅动。张勇面露不耐之色:“你想想看,邵康还在京城等你!你只要拿了银子,就可以还了邵康欠下的赌债,一起去过好日子了。”
朱氏原本觉得要从柴氏那里拿到金库钥匙太难,因为邵康欠的银子太多,她不敢跟萧铎开口。萧铎虽与她亲近,也不会纵容邵康。眼下的确是个好时机。她拿了钱逃走,可以还儿子欠下的赌债。反正那人要她做的事,她也基本都做完了。她要带邵康躲到相对安稳的南方去,开始新生活。不用再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而是真正的,重新开始。
虽然对不住萧铎,可邵康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不能见死不救。
***
韦姌被仆妇推进屋中,“砰”的一声关上门。
她趔趄几步,险些摔倒。站稳以后,回头拍了拍门,门被人从外面拉住,仆妇喝道:“大少夫人好好休息,切莫生事。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韦姌退后一步,没想到这些人胆子竟这么大。王雪芝跟朱氏竟然是一伙的?
已过晌午,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她的后背全部汗湿,连脸上都出了细密的汗。她坐于方桌边,闭目凝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整件事应当是这样,邵康欠了巨额的赌债,朱氏急需一大笔钱来帮她还债。可卖了庄子还不够,便把手伸向了萧府。问题是,她为什么要对付自己呢?单单是因为不喜?不合理。
朱氏若需要钱,可以向萧铎开口,凭她对萧铎多年的养育之恩,萧铎未必不会帮她。
那便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逼迫她行事了?能威胁她的,应该也只有她儿子的性命了。
朱氏的行为并非没有漏洞,原本韦姌有机会向柴氏一一说明,共商对策。可柴氏的头风忽然发作,现下也不知如何了。真是闻听她避子而受了刺激吗?
韦姌头疼欲裂,心脏仿佛被人生绞,浑身无力,几乎要坐不住。
她自己的医术不精,前几日尚且被假象迷惑,以为是暑热。今早她找府中的医士来看,医士也只当是暑热开了几服药,没想到这个举动却将秀致给试了出来。
这毒原本无色无味,症状与中暑相似,也不易察觉。想必秀致将这毒投入每日饮食之中,或将毒置于她近旁以便吸入。联想到萧铎“丢失”在她屋中,朱氏所赠的香囊,她便明白了。
刚才那道姑或者朱氏一定又动了什么手脚,诱发了她身上的毒性,好将她困于这方寸之地。她们原本还应当有后招,却同她一样,被柴氏发病杀了个措手不及。往好的方面想,她们也许并不想加害柴氏。
至于秀致,她图什么呢?若只是图萧铎,韦姌在马车上已给了机会。秀致若那个时候说出来,看在这些日子的主仆情分上,韦姌或者还会放她一马。可她错过了最后一个机会。
其实韦姌在离开酒楼的时候,已经隐隐有所察觉,托罗云英传了个口信给顾慎之,请他晚些时候过府来为自己看病。就算那些人丧心病狂到要害柴氏,顾慎之收到那个口信,也一定会来的。只要柴氏能撑到那个时候。
韦姌没有想到朱氏会这么快动手,更让她意外的是萧成璋,高墉和薛氏竟会同时离府,就像诸葛亮大唱空城计一样。按照柴氏以往的谨慎,哪怕出了天大的事,也至少会留高墉在府中策应。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突发状况,府中却被朱氏等人掌控,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
窗外忽然传来两声奇怪的“嗤嗤“声,不是太大,不凝神听,根本听不见。韦姌连忙站起来,只觉得双腿如被铅注,废力挪动到窗边,透过细缝,果然看见薛锦宜蹲在那儿,冲自己挥了挥手。
往常这个时候薛锦宜都会过来看兔子,这丫头机灵,必是已经发现了异样。
韦姌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仔细看了看门那边的动静。然后去找了纸笔,迅速地写好,折成薄片,从窗户缝里塞了出去。
她对薛锦宜摆了摆手,示意她快离开。薛锦宜会意,猫着身子沿着墙壁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