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在纪伊白凌厉的目光之下, 那几个羞愧的少年少女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他们刚才的行为有多不耻, 一句‘对不起’似乎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但——

五姑不服反驳，“哟嚯嚯, 说的这叫一个好听！嫂子，我真的看错你了, 我还以为你是讲理的人, 不会偏袒自己家的孩子。”

二姑也阴阳怪调地道, “大家可是都是‘有目共睹’，亲眼看到你家天微像个疯子一样打我们的孩子，这你可别想赖账，我还没见过这样的歪理, 被打的还要向打人的道歉？”

几个人就好像串通好了台词，二姑说完, 三姑马上接上, “也不知道三弟知不知道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要是他知道了, 只怕会懊恼自己看错了人！是非不分，不讲道理，只偏袒你的孩子！”

“你说那些废纸对天微很重要，谁知道你这句话是真是假？没准只是为了给你家天微开脱的借口呢！”

“那不是，你要说那台钢琴很重要我们都可以理解，可这些算什么东西？白送给我我都不要！”

……

……

一个人怎么说的过三个人，而且这几个还串通一气, 一起攻击纪伊白，纪伊白真是被说的连插话的间隙都没有。

更气人的是，本来天微就因为那些小孩的话而难过，现在这些大人也用同样的话语来伤害天微。

纪伊白心想，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孩子，这说话的思路都一模一样。

“道歉，必须道歉，不跪下来磕头绝对不罢休，嫂子你要是不愿意，那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三哥。我倒是要看看三哥是不是也像你这样蛮不讲理，只偏袒自己家孩子！”说话间，五姑已经拿出了手机，看样子是打算给孔阳州打电话了。

纪伊白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本来那几个小孩都被她说动了，结果现在几个大人一闹，那几个孩子就又开始嚣张了。

她心疼地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天微，天微一声不吭，默默地落泪，一双小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瓶子，一边摸一边无声落泪，滴下来的泪水都把她的衣摆浸湿了。

最让她头疼的是，老公今晚请了假，要回来陪天微一起吃饭早上一起送天微出国的，就算天微的五姑不打电话过去，等一会丈夫也该到家了。

她不知道老公在这种事情上面的态度是什么样的，一边是自己的女儿，一边是他自己的堂姐亲妹，他不管怎么做都很难。

“你们三个人，我一个人，我说不过你们。”纪伊白苦笑着叹气，她默默走到天微床边，把天微揽到怀里。

孔天微伏在纪伊白的肩头，不过一会，纪伊白就感觉到自己的肩头有些湿润。

她就好像怒气爆发之后发泄完了，最后发现失去的也回不来，只能缩在自己最后的领地里，无声落泪舔舐伤口。

“你们非要说我在说谎，我又能说什么？我只能把这个礼物的由来告诉你们，如果你们还有点良心……不，你们怎么会有良心？”纪伊白说着嘲讽地冷笑一声，“天微很小的时候，因为某些原因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

话才开了一个头，就被打断。

不过，这也是纪伊白预料之中的发展。

“呵呵，一开始说这个东西很贵重，现在连抑郁症都出来了？她天天开开心心的，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两样，哪里抑郁症了？”说话的是三姑，语气里的不屑简直跟前世一模一样。

纪伊白感到心痛，她轻轻捂着天微的耳朵，不想让她听到这些话。

她以前问过医生到底有多痛苦？

因为她没有抑郁症，所以她无法跟天微感同身受，她只能看到天微不发作的时候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发病的时候表现很古怪，一旦情绪波动很大就会自残。

医生说，可能比失去亲人的痛苦还要深吧，程度不同患者自身承受能力不同，感受也是不一样的，哪怕同样是抑郁症患者，也不可能真的感同身受。

她问之前还没有失去天微，当天微去世后，纪伊白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这种感觉。

“我也不祈求你们能理解，但是这种恶毒的话就不要说了，可以吗？孩子听到，会很难受的。”纪伊白声音低低的，不管那几个人的目光，继续道，“她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晚上睡不着，也不愿意吃饭，封闭自己不愿意跟我们说话。”

“医生开了药，可是吃了药也不见效，我们恨不得跪在她的面前求她吃一点吧，吃一点就好，再不吃饭，再不睡觉，她会……”纪伊白不想说出那个字，顿了一下，“她确实很多时候在你们看来，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你们或许还会觉得她这个抑郁症就是这矫情病。”

“那只是因为她难受的时候，你们都没看到。你们也不知道那时候我和老公有多绝望，我们可能会失去我们的女儿，她还这么小，她还没看够这个世界……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出现了，那是一个跟天微一样大的小男孩。”纪伊白看着天微手里的瓶子，思绪也回到过去。

“天微跟我说过，每次跟他在一起，她就很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她不理我们，却会主动跟那个小男孩说话，我们让她吃东西，她不愿意吃，可是如果是那个小男孩让她吃，她就会乖乖吃完。”

“后来男孩要搬家离开了，他走之前送给她的礼物，就是这瓶子纸鹤。千纸鹤上面为什么有字？因为这是用来鼓励天微的，他不能陪在她的身边逗她开心了，但是这个纸鹤上所有的字都是他最朴素最真挚的祝福。”

“因为有了他，有了这些，天微才会慢慢好起来，才会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抑郁症也减轻了，很多年都没有再发作。”纪伊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现在，全都被你们的孩子毁掉了。”

她的话音落下，中途出去打电话的五姑也回来了，不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还得意地说，“我已经打电话跟我哥说明情况了！他正在回来的路上，还有十分钟就要到家了！”

“我哥跟我保证过了，一定不会偏袒，会给我们一个公道的。我现在要带我家茵茵出去擦药了，快把药箱拿出来，不然这个印子……唉，明天准要肿起来了。”

纪伊白轻轻揽着孔天微的肩头，没有动作，也没有任何回应。

孔天微虽然沉浸在自己的负面情绪里，可是也能注意到这些人所说的话，她更加自责地道歉，“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纪伊白现在只要一听到女儿说对不起就头皮发麻，眼前总是闪过天微小时候捂着胸口对她说很难受的画面。

“不要说对不起，天微，你没有错，错的是你的那几个表亲，他们不该未经允许就进你的房间，也不应该擅自从你的行李箱里拿东西，更不应该毁坏你珍爱的礼物。”纪伊白一边轻抚孔天微的秀发，一边安慰道。

“可是……爸爸知道了，爸会生气的。”孔天微很开心妈妈是向着她的，但是她不知道父亲会怎么想。

就之前父母之间因为她升学的问题而发生矛盾就可以说明一些问题了。

“放心，有什么事情妈妈扛着。天微，你不要想着这么多，不要自责，你没有错，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不管发生什么，只要天微没有做错，妈妈就不会冤枉你，也不会误会你。”

纪伊白已经做好了跟丈夫对抗吵架的准备。

**

十分钟后，孔阳州扭动门把手，一开门就看到客厅里两个堂姐和妹妹在为外甥外甥女涂药。

再一看这几个外甥的模样，身上都带了伤，被上药的时候哼哼唧唧地喊疼。

他一回来立即引起了几个姐妹的注意。

“哥，你可算是回来了！”五姑立即上前，“你快来看看我家茵茵的脸，你瞧瞧，这就是你家天微打出来的。”

茵茵现在脸上的红印子红艳艳地，光是看着都觉得脸疼，孔阳州看了一眼，还有点不太敢相信，“真是天微打的？天微脾气一直都很好，怎么会打人呢？”

孔阳州第一反应也是觉得女儿性格温和，连骂人都不会，怎么会突然之间打人？

“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事儿还能是我们凭空捏造的不成？你自己再看看阿健和小关的脸，他们的胳膊，他们的脚，你自己看看，连牙印都有！就是你家天微打的！我们要是不过去阻止，你家天微都能闹出人命！”五姑越说越气愤。

二姑也紧接着道，“更气人的是什么？你的好老婆还死死的护着那个疯丫头！非得说那个瓶子里什么东西很贵重，不过就是一堆废纸，还无价之宝了？还编了个抑郁症，编的倒是很有心得嘛！”

孔阳州皱了一下眉头，不喜欢这些人说自家女儿是疯丫头。

但是这事情又必须处理，不然再闹到老一辈那里去，更加不好收场了。

孔阳州的父母，也就是孔天微的爷爷奶奶也都还在世，只是不跟他们一起住。

这两个老人对纪伊白一直不太看好，这几年也不知道打了多少电话劝他们再生一个孩子。

孔阳州这边接到的电话倒是比较少，纪伊白被暗中说了多少闲话除了当事人，别人也不知道。

反正关系冷淡，没有重大事件都不会凑到一起，能不见面就不见面，见了面就绝对不能安生。

可孔天微的爷爷奶奶想要孙子，却对自己的女儿非常好，这五妹要是不服气，绝对会找那二老撑腰。

那两个老人根本不讲道理，五妹说什么就是什么，天微到了爷爷奶奶的跟前，吃的苦头更多。

孔阳州一边思索一边往天微房间走去，还没进去迎面就遇到了从房间里出来的母女俩。

一家人碰面，此时气氛稍显尴尬，孔阳州看到女儿眼睛红肿，妻子神色不好，本来想安慰，可是一想到背后的堂姐亲妹，又不得不板起脸怒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从你姑姑那里都听说了，天微，你为什么要打人。”

纪伊白立即护着孔天微，“你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好了，别凶天微，天微现在情绪不好。她要是犯病，我跟你没完。”

孔天微缩了一下，但还是轻轻推开妈妈，勇敢地站出来，“是，我打了他们，因为他们趁我在琴房里练琴的时候，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进入我的房间，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乱翻我的行李箱，把我行李箱的东西翻出来，弄坏了高小树以前送给我的礼物。”

“什么礼物？”

孔天微默默指向自己的床，孔阳州看了一眼女儿房间，发现床上摆着一个瓶子，他记得女儿很宝贝这个瓶子，平时连碰都不让他们碰一下。

他也知道这是那小男孩送的，天微每次不开心的时候，只有拿到这个瓶子，就会马上恢复精神，说是精神良药也不为过。

孔阳州了然，但是在他的观念里，打人确实是不对的。

“原来是高玉树的礼物……那你生气我可以理解，但是打人真的不对。天微，你过来，先跟他们道歉。”孔阳州招招手，让女儿过来他的身边。

孔天微看了一眼妈妈，从妈妈的眼里看到了担忧，也看出来妈妈不想让她过去。

可是孔天微也知道，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妈妈的庇护之下，要像高小树那样，做一个敢作敢当的人。

她轻轻掰开妈妈的手，朝妈妈安抚性地笑了笑，不想让妈妈担心。

她可以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经历了这么多，也不是这么容易崩溃了。

“要我道歉可以，但是他们也要道歉，我打人是不对，那他们做的这些事情就是对的吗？”孔天微走到爸爸的身旁，很认真地道。

她这话让几个姑姑听到了，那几人又跳起来暴躁地道，“什么？不可能！他们还小，又懂什么？你的房门没有锁好，他们好奇跑进去了，又不是什么很大的错！”

“那他们把我的贵重物品毁坏了呢？”孔天微咬着牙追着问。

“那他们又不知道那个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谁能想到啊！又不是很值钱的东西！真的这么贵重，你为什么不那个小锁头锁起来？”说这话的人是五姑。

也只有她跳的最欢，毕竟她背后有两个长辈撑腰，当然什么都不怕。

孝字当头，五姑也知道如果是二老发声，她这个哥哥不敢不从。

既然五姑要这样说，那孔天微也给出自己的最终答复，“那我话也放在这里了，他们不道歉，我也不道歉。我知道我冲动了打人很不对，可是他们凭什么就觉得他们没错？”

她恶劣地勾起嘴角，“如果想让我道歉，你们却不想道歉的话，那也可以啊，把你们最重要的东西拿到我眼前，亲眼看着我把你们最重要的物品砸坏，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不甘心，不甘心，凭什么他们弄坏了她珍贵的礼物却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只是被打一顿算什么！她要他们付出更多！

她不想当一个软弱的包子，她不想就这样一直被欺压，也不希望躲在母亲背后，让母亲为她出头。

就连纪伊白也有点惊讶，她家平时软萌的女儿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孔阳州头疼地揉额头，堂姐和妹妹的目光让他脊背发凉。

“哥，你还不快管管你女儿，真是无法无天了。”五姑板着脸。

孔阳州上前按了一下孔天微的肩头，硬生生把孔天微按弯了腰，他咬牙道，“我替天微，向你们说一声对不起！医药费我会承担的！希望你们能原谅天微这次的过错！”

孔天微咬着牙，眼泪夺眶而出。

这个摁着她的头让她道歉的人，真的是她爸爸吗？

纪伊白失声叫道：“老公！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她的话被打断，五姑得意洋洋地大笑不止，“你替她道歉？这可不行，要让她亲口道歉才行！”

孔天微用力直起腰，狠狠瞪了一眼五姑，“要我道歉，没门！”

“天微！听不听话！”孔阳州用更严厉的语气呵斥。

孔天微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也被黑暗吞噬，狠狠甩开父亲的手，脸上的眼泪还没有拭去，一字一顿地说，“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我都不会原谅你。”

说完，她转身就冲了出去，跑出家门。

纪伊白一声哀嚎，连骂老公的力气都没有，穿着拖鞋也连忙追了出去。

孔阳州盯着那几个人，好像在看陌生人，冷笑着问，“你们满意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

天微爸爸这次真的过分了，虽然他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是他还是……唉（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