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还是鬼!”傍晚时分,关千剑出现在演武厅,李厚德回头猝然见到他,吓得退了一步。
“我来找你讨取一样东西。”关千剑手握宝剑虎之翼。
“原来我一直小看你了,”李厚德看清楚他是人而非鬼,“竟然能从黑龙潭活着回来!早知道你有所图谋,说,是谁派你来的?”
关千剑摇头道:“今天是我审问你,而不是你审问我。我问你,你占有六如门的东西二十年之久,是不是该奉还了?”
李厚德仰天大笑:“别跟我说你是六如门派来的!六如门近年来虽然式微,总还不到这么寒碜的地步吧,就派你这么个人物来干这样的大事?哈哈哈哈。”
关千剑受他嘲笑,心中愤怒,沉着脸道:“废话少说,把六如秘籍交出来。”
“放屁!”两人相隔本有丈余,李厚德肥胖的身躯一跳,落在关千剑三五步远处,长剑刺到。
关千剑没料到他说动手就动手,竟未来得及做任何反应。
下一刻,那停在眉心的剑尖,让他不再有动弹的权利。
什么‘永’字八法,什么‘天剑六方’,关千剑只能骂姓龙的祖宗十八代。
“老爷,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不能见血呀,老爷,请您看在小少爷面上,暂且寄下他这颗头吧。”老管家面无人色地从外面跑进来,颤声劝解。
“出去!”
老管家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低下头,哪里来,跑回哪里去了。
关千剑一天当中数次面对生死大难,冷静如恒,飞速寻找脱身之计。
“姓李的,你就要大祸临头了,还被蒙在鼓里吗?”他神秘兮兮地说。
“我是祸是福还不劳你来瞎操心,想想你自己吧。现在我给你一个认错的机会。嘿嘿。”李厚德脸上挤出残忍的笑,让人想到他不过是在玩猫戏耗子的把戏。
关千剑语气平淡道:“你以为你比我好得了多少吗,今天我被你杀,明天你一样要被别人杀。小姐没跟你说起一对双胞胎兄弟吗?姓王,二十一二岁年纪,你应该知道他们的来历吧。”
“什么来历?”关千剑的话并未真正引起李厚德注意。他转动手腕,似乎在寻找一个下手的角度,但迟迟不能下定决心,以此欣赏一个临死之人的恐惧。
令他失望的是关千剑仍然保持镇静。
越是如此,他越不肯随便下手,否则会觉得美中不足。
“你难道忘了二十年前的王府了?你自己这张府是怎么来的,更不可能记不住吧?”
“哦——,关于这件事情,也许你只是道听途说,还是由我来讲给你听,会更清楚一些。没错,二十年前,这里本住着一家姓王的有钱人,是我一把剑杀光了他们上上下下一百余口人,夺了他们的宅子……”
“一百多口人,这个数字真够吓人的。不过说什么杀光,不是自欺欺人吗?如果真的杀得一个都没剩下,你又何必再追到王夫人的娘家呢?只因当时有一对双胞胎孩子,阴差阳错躲过了你的毒手。而他们现在都已长大成人,并且练就一身超凡武艺,正等着喝你儿子的满月酒呢……”
李厚德脸色微变,瞳孔收缩,并现出思索的神情。他思考的是:“他们为什么要来吃满月酒,哼,他们真是来吃满月酒吗?”
关千剑就抓住这一瞬的时机,一声断喝,身向后仰,同时手上的虎之翼不及出鞘,稳稳递向对方右手手腕。
在此之前他的神经已经紧绷到极致,只因任何人在心神不定的情况下,都有可能做出不由理智支配的事情,而李厚德的剑与他的要害处相隔又实在太近,随便一个小动作就可以轻而易举要了他的小命。
加之他的每一句话无不点中对方软肋,李厚德若恼羞成怒,杀人泄愤,也是再正常不过。
然而相反,如果李厚德陷入自己的心思不及旁顾,对于关千剑来说,无疑是绝佳的机会。
“击!”为了更增气势,剑到中途,关千剑追加一声吼叫,就像练习时一样。
在这生死悬于一线之际,他的思路异常清晰,各方面感觉无比敏锐,判断也极其精确,对于天剑的发挥,更是超出原有的水平,
但李厚德数十寒暑之功,岂会这么容易就被他击中?他手一扬,避过敌剑,就势杀个回马枪,手腕下沉,反压在关千剑上方。
这一压之力,加上关千剑本人前冲的势头,脚下站立不稳,直撞向敌人剑锋!
情急之下,他手腕力振,当当两响之后,“呛啷”一声,李厚德瞠目结舌,手上已经空空如也。
关千剑这稀里糊涂的一剑,虽不假思索,却恰好发挥出了天剑的妙用。
他那一振之中,包含着两式,首先是上“格”,把敌剑弹开,随后是下“挑”,由于用力巧妙,竟至于让对手握不稳手中的剑。
他如果乘胜追袭,必能立时取胜。但他没能迅速从诧异中缓过神来,以致错失良机。
李厚德毕竟是老狐狸,率先惊觉,身形拔地而起,掠后数步,脚没站稳,他已开口:“好小子,够奸滑的,先拿话分我的神,再来个偷袭!”他仍未思及对手出招的巧妙,以为那只是凑巧。
关千剑得意道:“怎么,不服气?那我们不妨换个处境,我用剑抵住你的猪头,让你来赚我,看我上不上你的当,怎么样?”
“你不要猖狂,老子赤手空拳照样赢你,等被我拿住,有的是时间你哭!”
李厚德降紫色的嘴皮子咧开,露出咬死的森森利牙,双掌一错,忽上忽下,顷刻攻到。
关千剑一定神,竟分不清他哪只是右手哪只是左手,更不明白他真正的意图,到底是要霹头还是削脚。
在胜了第一招之后,他俨然以高手自居,而此刻一筹莫展的同时,恐惧悄悄爬上心头,这可是他不能容忍的!
是不是该拔剑?
这样做他同样不能容忍:还欠小姐人情呢,总不能以她老子的性命作为报答吧。
念头只这么转了两圈,掌影更近,眼睛更花,掌风呼呼,扫得他呼吸都很吃力,要是被带到一点半点,还不得断几根骨头?
病急乱投医,他豁出去了,吼一声“击!”同样的一剑递出,时机凑巧,正中对方手肘,张员外半边身子一麻,同时立足不稳,脚下打跌,原地转了半圈,把背心卖给敌人。
关千剑虽没多少临敌经验,占便宜却是天生就会的,哪肯放过这个现成的取胜机会?随随便便在他头上敲了一剑,又出一脚,把老胖子肥猪一般撂倒在地上。
“对不住了老爷,年轻人在一起切磋,我们不兴生气的。”等李厚德慢慢从地上往起爬,关千剑早就把风凉话准备好了。
“贤侄说得很是,很是,我不生气。不过,我可不敢再说年轻了。这一仗我输得很惨!”
“那你还服吗?”
“服了服了……”李厚德终于把身体竖起来。
“口服还是心服?”
“心服口服,心服口服!”他苦着脸半蹶着屁股,揉搓腰眼。
低了一会头,他望向关千剑,可怜兮兮道:“贤侄,你也太不耿直了,一声不吭,学了这么一身好武功,害我这个六如门大弟子败得这么惨!哎,我算是栽了,甘败下风,佩服佩服!”
关千剑觉得好笑,还要假装谦逊几句:“老爷过奖了,不过老爷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说是能屈能伸,可大可小,变化随心,可敬可敬。”
“哎呀呀,贤侄听我说,千万不要再叫我老爷,我哪里配做什么老爷,你如果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叔叔吧,叫叔叔,这样亲切……不过你不要怪我多嘴,作为长辈我还是要说你两句,你有这么一身好武功,早就该让我们开开眼界了,藏着做什么?学到手的东西,那就是吃进肚子里的肉,喝进肚子里的酒,谁也偷不走,你还怕人知道?”
关千剑被他说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不敢听下去,截断道:“老爷罪也问过了,该教训的也教训了,是不是该说到正事了?”
“呃,这个……”他的冷汗流了下来,“贤侄,你听我说,那不过是一本粗浅的武功路子,跟你的高明功夫比不了,真比不了,你还是不要看了,免得反受影响!”
关千剑脸一沉道:“你是舍不得,还是想再考校我的剑法?我还没拔剑呢。”
李厚德心中骂娘,但不敢再作推迟,陪小心道:“贤侄说哪里话,太见外了,我现在就拿来给你,不过是几张破纸,能值几个钱?我哪至于这么小气……”
他作出一副浑身远处不痛的样子,磨磨蹭蹭,由怀中摸出本册子,惨兮兮地交给关千剑。
关千剑早就瞥见封面上几个大字,写的正是《六如秘籍》,难忍心中的激动,劈手夺过来。书上血迹宛然,粗略地翻过一遍,小字密密麻麻,间有持剑人形,变化无端,确定是一部高深的剑谱。
再看扉页,开篇有一段话:“此为六如门无上心法,兹录剑法三套。其一,如痴如醉;其二,如烟如雾;其三,如泣如诉。是为‘六如’。六如剑法,一练剑形,一练剑气,一练剑声,形气相融,形声相通,六如如一,天下无敌……”
末尾尚有一篇附录,题为《傀儡阵》,匆匆翻过,不及细看。最后面却还缺了一页,切口处整整齐齐,显然是被人刻意取走的。
关千剑眉心一沉,喝问:“还有一页呢?难道被你吃了?快交出来!”
李厚德不住叫屈,赌咒发誓,说他拿到手上就是这样,绝不敢私吞。关千剑看他态度诚恳不像做伪,也懒得较真,心想只要剑法是全的,其他何必多问?
再偷眼看李厚德,见他眼神飘乎,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一会气愤一会凶恶,知道他心中不服,不会就此罢休。
关千剑假装不知,微微冷笑,转身举步。
李厚德一看对方背向自己,正是有机可乘,心中先暗暗好笑:“***还没干黄,斗得过老子我?这就叫兵不厌诈,让你知道老爷我的厉害!”
他一步跨出半丈,悄悄赶到关千剑后面,一掌拍向他后脑,只盼一招致命。
关千剑听到风声,将剑在后面轻轻翘起,却不回头。
李厚德巨掌已经悬在他头上,忽然肚子上一痛,不需要低头看已知是怎么回事,他这才真正服气,明白今天败得实在并不偶然,从今要想胜这小子,恐怕是没有希望了。
唯一能做的是和他搞好关系,但愿他还有点人性,能给点面子。要不然叫人怎么活呢?
他应变极快,瞬间消去手上的力道,在关千剑肩上轻拍两下,脸上的笑堆都堆不下,用谄媚的腔调道:“贤侄留步。”
关千剑回头,李厚德慌忙收手躬身:“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呢,不忙的话……”
“我只是府上一个看门的下人,既然有事,只管吩咐,何必客气?您下命令吧。”
“你又跟我开玩笑了……我看贤侄一表人才,剑术精妙,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本来就有意把小女许配给你……”
“什么?”关千剑故作惊讶,“你这是黄鼠郎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啊!”
李厚德被说得一愣,关千剑解释道:“你明知道我前途不可限量,还要把女儿许配给我,摆明了毁我前程嘛。”
李厚德敢怒不敢言。
关千剑心中无比快意,自思:耍得他也够了。只是说了要还小姐一个人情,看他老子武功如此脓包,要是王家兄弟上门,肯定遭殃,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反正老头子限定的是两天时间,就过了明天再上路吧。况且那个人也要来送礼……
他计较已定,向李厚德道:“明天的宴会上,一定有事发生,宜早作准备。我受一位老人家托付,办点事情,本该即刻启程,但……”她不愿坦承还小姐人情的想法,话锋一转道:“明天我帮你看最后一天大门。”
辞别李厚德,关千剑洋洋自得,一路跑着跳着回到住处,连夜把新学到的天剑六方温习了无数遍。
第二天,自清早起,府中宾客陆续而至。关千剑把持有请帖的远亲近邻一拨拨让进门内,把乞丐和不明身份的人一律挡在外面。至晌午时分,终于消停下来,心却跳得更快:该来的一个没来,快来吧快来吧!
他想的不是王家兄弟,和有可能发生的危险,而是那个粉红的倩影。
“咦?又是你?消肿了,好得够快啊……”关千剑正靠在门框上闭目养神时,一个活泼的声音像鱼网一样,飞速收紧,“哗啦”一声,把他的心拖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