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赫之死,并没有造成两军再次大动干戈的借口。战火已熄,风吹亦不能再次燎原。
阿善站在代表两境分界的山头,把蓝威的骨灰撒了下去,白色的粉末遇风而起,飘洒到山谷之中。“蓝威,你的心愿已经完成了,但愿你在天上不会再看见战争。”
蓦地,想起逐日峰,阿善萌生了想要回家的念头,后又被灰暗湿冷的心雨浇灭。家?我还有家吗?爹爹,娘亲,待到报仇之后,裳儿定会回去看你们的。
山间树影碧绿,从高处望去,像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层层叠叠的波浪。
身后传来三个人的脚步声,打断了阿善的烦乱的思绪。阿善恍然想起,今天耶律逐风要与洵阳在这里交好。她咬住下唇,飞快的藏匿在了不远处的树丛中,祈祷着:希望不要被他们发现。
耶律逐风一身蛮族贵族的衣装,和洵阳一同走到了山头的空地处,两个人相并而立,立于和风之中。周遭鸟雀清唱,似在高歌以惨烈代价换来的和平。在他们的身后,是伤势痊愈的穆铁平,三个人,三份迥异的表情。
“我很抱歉你父亲之死。”洵阳礼貌的先把过错揽下,“自古我们中原的女子素来把贞洁看的比性命都重要,我相信换做是谁都会反抗的。”
年轻的耶律逐风温和一笑,挺拔的鹰钩鼻下是一张看不出笑意的唇,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多余表情,“我能理解,家父已经死了,这是不能再被涂改的事实。”在得知耶律赫已死后,耶律逐风理所当然的接替了王位,他是新的一代年轻的王。
“很多人都死了,我希望不会再有人死去了。”洵阳继续说道,刚毅的脸庞上是一份对死去之人的缅怀之情。
耶律逐风笑了,笑的很冷亦很阴险。“不,还是会有人死去的,就在我们三个当中。”
洵阳不知耶律逐风的话的含义,但警觉的攒动内力,竟发觉提不起气来,他努力保持着面不改色的问:“你的玩笑真的不太好笑。”
“不是玩笑,死的那个人是你。”耶律逐风顿了顿,直白的说着,“虽然我很感激你成功的叫我登上了王位,但你必须要死。”
“笑话,这里只有你一个外族之人,你怎么可能轻易就杀了我?”洵阳又一次尝试发动内力,但还是不行。他问自己,我中毒了?为何会使不出功力来?
“是,这里只有我一个外族之人,但是这个有一个早已倒戈的将军。”耶律逐风的脸上是与他年龄不相称的老练,他丝毫不介意出卖穆铁平。
“倒戈?”洵阳终于想明白了,临行前,是穆铁平亲自递给他的茶盏。
“不用看了,药效也该发挥作用了,我现在杀你不费吹灰之力。”耶鲁逐风胸有成竹的说。
穆将军素来是朝中最为忠烈的将领,为什么会叛国?洵阳不敢相信的盯着穆铁平,充满怒火的眼神中还有一丝希冀,“他说的是真的?你当真愿意充当叛国的贼子?你是老臣,是朝中最得皇上信赖的老臣。”
“别看了,他的确是个叛徒,肯为了荣华富贵出卖你的叛徒,不过,他不是叛国贼,因为他只会背叛你。”耶律逐风扫都不扫穆铁平一眼,冷冷的解释着,“我与穆将军的协议是,要他助我当上新王,然后杀了你。”
洵阳被耶律逐风的话吓到了,周身在不断的冒着阴冷的寒气,“你为了当上新王,不惜害死了你的同胞?你满可以在蛮族的境内解决,为何要大动干戈呢?”
“可是,那会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不能杀了你。素来,我就把杀你当做我的人生目标,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你吗?”耶律逐风以看待猎物一般的眼神看着洵阳,却又夹杂着几分恨意,“你没有保护好我的两个姐姐,所以你该死。你认为穆将军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你,是为了要你冷落他的心头肉吗?你践踏了穆将军的尊严。我听说我父亲死的很惨,现在我倒是想看一看他死时候的表情,你愿不愿意帮我演练一遍?”
躲在树丛里的阿善不禁捂住嘴,想到自己的过错会牵连到洵阳,浑身就止不住的瑟缩抖动起来,可她不能出去,不能发出一丝响动。
“要我死很容易,可我想不通,你怎么会有两个姐姐?”洵阳依旧淡定,他粗粗的扫了一眼耶律逐风从怀中拿出的弯刀,料定这次是非死不可了。
耶律逐风把玩着手中的弯刀,刀光锃亮,锋利无比,是他最为中意的防身之物。“你可记得可琴?其实,她的本名叫耶律逐颜,是我那一出生便被我父亲说成了男婴的姐姐,却死在了你的手上。话,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你是个君子,相信不会逃脱的。你说,我是往哪里扎比较好呢?”说着,他拿着弯刀在洵阳胸前来回比划着。
洵阳负手而立,神情淡漠,高傲的依旧不肯低下头,“我已中了毒,是你手心里的肉,你还问我刺哪里好,不觉得有点多此一举了吗?”他的身后是绿色如画般娇美的山涧,没有退路,横竖都是要死的。
“很好,那我先替我死去的两个姐姐报仇吧。”耶律逐风笑意不减,挥刀狠狠的扎进洵阳的胸前,扭动了下刀背才拔出,“我听说,这样可以得到报仇的快感,为何我没有感觉呢?”
渗出的血染红的洵阳的衣,全身的血气似乎在沿着伤口不能止息的淌出,洵阳没有畏惧亦没有倒下,他忍着痛,看着耶律逐风刺了自己第二刀,刀锋在肉里搅动,这就是他该承受的折磨,他忽然笑了,笑着看带血的刀子被拔出,道:“该我受的,我已受了,我们中原有句话,士可杀不可辱。”他犀利的瞪着迟迟不敢说话的穆铁平,“你令我感到羞耻,私通外族。”说着,退后两步,以仰面的姿态,从容的跳进了下去。
阿善把嘴巴紧紧捂住,头不停的在摇晃,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他跳下去了?他真的跳下去了?……
从未料到洵阳会跳下去,耶律逐风不屑的看了一眼穆铁平,“穆将军,原来你们中原的汉子都是贪生怕死之徒,现在,我的两件心事已了,你后半生的荣华富贵,我会如数送出,议和协议我不会签的。五年之后,你若出现在战场上,我们依旧是敌人。”说完,用手擦净刀刃上的血迹,踏上了归途。
穆铁平紧紧跟在耶律逐风的身后,回首望了望空旷的空地,微微不忍又果断狠绝的离开了。
风吹拂着坚韧的青草,柔若无骨的小草顺从的伏下身子。偶有蝴蝶展翅追逐,是没有人打扰的恬淡风清。寸寸草地上看不到脚步,宽阔的空地上亦找不到有人来过的痕迹。
看见他们已经走远,阿善这才从树丛里跑了出来,她跑到山崖边,这里不是万丈沟壑,或许洵阳不会死,可他心头挨了两刀……不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想着,她向着山下爬去。
青山不算太过陡峭,只是这一带过往人烟稀少,下山之路上荆棘密布丛生,阿善艰难的向下攀爬着,衣裤被枝杈划出了很多细小的口子。她找寻着洵阳的身影,脑海里翻滚着,洛雪的祈求的神情。他不能死,不能,因为他……不知怎的,想到洵阳会死,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转,此刻,她承认洵阳在她心里比其他人要特别的多,对于洵阳的感觉只能称之为特别,因为它不涉及情爱,可又为什么想到他是洛雪的最爱,心会没有来由的痛呢?
“哈,找到了。”阿善拨开荆棘,从杂乱的草丛里找到了洵阳,把手放到他的鼻子下,鼻息微弱,又为他号了号脉,悬在心头的石块落了地,一张横七竖八挂着污痕和血迹的小脸上出现了决堤汹涌的泪痕。她摇了摇洵阳,可洵阳没有回应的迹象。“你不能死,不能死,挺住。”说着,扒开洵阳衣襟,大片的红色呈现在眼前,触目惊心,叫人心生不忍。她愧疚的从怀中掏出珍藏已久的定魂丹,送入洵阳口中,可不见咽下。
“你要挺住,你不能死。你把药咽下去,这药能救命的。”说着说着,眼泪不争气的吧嗒吧嗒的掉落出来。“你真的不能死。”阿善,你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为了报仇而连累的人,洵阳是姐姐的爱与全部,你不可以叫他死的。想到这里,阿善俯下身子,把嘴凑到了洵阳唇上,往里面缓缓吹气,药丸终于被吞咽下去了。起身时,洵阳的脸上也已沾染了泪水,她抬手为他擦掉,“你不能死,真的不能死。”这样一句话,她重复了很多遍,直到喉咙干涩得很难发出声音,还是在重复着。一边重复,一边为洵阳敷上随身带着的止血药粉。
不知过了多久,洵阳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无力的咳了咳,启开已没有了半分血色的唇,极为痛苦的说道:“我为什么……不能死?”
听闻洵阳的声音后,阿善破涕而笑,“太好了,你醒了!”
“回答我……我……为什么……不能……死?”洵阳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势,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