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内,在新皇登基后没有半点的喜庆氛围,甚至百姓都不尊崇一个被权臣随推上帝位的儿皇帝,朱同敬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实南朝国政到此时已是摇摇欲坠。
金陵城在名义上是南朝的国都,可金陵朝廷能实际控制的区域,仅只有从江赣到金陵周边不到五百里的区域,向南三百里就接触到司马藉北伐兵马的前锋营。
进入十月之后,金陵城内已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原本富庶偏安的南朝都城,也突然成为凄凉落寞近乎死城一样的区域。因为往年里各地运往金陵城贩卖的物资和粮食,在这一年彻底断绝,南朝几个粮食的主要产地,被北朝兵马所劫掠一空,就连岭南的物资也因为司马藉的北伐而无法北运。
金陵城主要靠各地的物资来维持运转,就算是朱同敬能在军事上保持对城中的高压,仍旧无法从民生上对城中百姓的苦况进行缓解。
十月二十四,金陵城皇宫之内,朱同敬刚与他的部将商讨完军事上的大事,他所要前往的,不是皇宫正殿,而是皇宫的侧院,那里曾有他的一段回忆,是他作为何太后面首之时所住的地方。而如今,他将何太后母子,也囚禁在这处非常冷清的宫院之内。
朱同敬自问有才能,可惜无法得到那些自诩为名臣的赏识,他采用的方法很简单,就是通过做何太后面首的方式,逐渐从朝廷中崛起,趁着谢汝默与何太后为争夺对朝廷的控制权,为何太后出谋划策,到后来何太后彻底信任他,将他委命为上师,甚至以国使的身份出使北朝……
当朱同敬想着这些的时候,一场大雪突然降临。这是金陵城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入秋之后,金陵城一直都很冷,但一直到十月下旬,第一场雪才来临,相比于往常年,这场雪来的也不早了。
“王爷,已经为您备好了酒菜,请您进去享用。”出来给朱同敬传话的是老太监单临,单临在宫里四十年,可以说是经历了三朝皇帝的更迭。当初朱同敬想与何太后有所联络,也是单临从中穿针引线,朱同敬发迹之后,一直隐瞒与单临的关系,但在暗地里却对这个老太监有不少的回馈。
朱同敬自幼失去父母,他虽然曾参加科举,但科举中并未有任何建树,反倒是这个老太监单临,一直想让他入宫当太监,这也是让朱同敬觉得讽刺的地方,对他最好的人,是个老太监,这个老太监对他好的方式,就是险些让他净身入宫。但也是这个老太监,帮他实现了宏愿,当初在惠王萧翎发动金陵城的军事政变时,也是单临利用御林军的关系,把何太后和悯皇帝母子送出宫外,导演了一场失踪的好戏,让朱同敬手上一直握着这两张王牌。
“单公公,辛苦了。”
朱同敬对单临点头表示略微的感激,朱同敬在挥兵重新拿下金陵城后,还未亲身到这侧院来,因为这地方他有太多不太美好的回忆,当何太后面首的这段时间,是他觉得人生中最不堪的一段岁月。所以他把何太后囚禁在这里,就是想让何太后尝尝当年他所受到的屈辱。
而他今天过来,也不是跟何太后商量什么事情,他要以一个高高在上天下之主的身份,来看何太后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单临很清楚朱同敬心中的恨,所以当他得到朱同敬的传话知道朱同敬晚上要来,早就提前安排好,甚至提前出来恭候迎接。
单临亲自陪同朱同敬到宫院的里面,因为地处在皇宫最偏僻的角落,这里也曾是南朝帝王失宠皇妃所住的地方,何太后曾以为整个天下都是她的,在她的小儿子登上皇位之后,曾经跟她争宠的女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但却有一人一直常住字冷宫之中。在朱同敬身为面首住在这皇宫冷清之地等待何太后“临幸”之时,朱同敬曾去过那皇宫的角落见过那女人,那对朱同敬来说是很震撼的事,那女人就算在寒冬之中,身上也只有一袭单衣,女人精神已经有问题,倒也不是疯了,而是不记得以前的任何事情,就算那女人只有四十岁许间,却已是满头白发,脸上也全都是皱纹。
朱同敬知道,若自己只是个面首,有一天也会为何太后所抛弃在一边,那女人的下场就是他未来悲惨人生的写照。所以朱同敬从来未敢放松警惕,甚至在他做噩梦之时,都经常梦到那女人。可这次再回到金陵城,回到他所熟悉的皇宫之后,经过打听,才知道那女人在金陵城之前几次动荡中也下落不明,是生是死他都不知。
“何贵人这几日少有吃喝,想绝食,但似乎又没那底气。”单临见朱同敬要往院子当中的屋子走,不由解释,“这女人,想死的话,在镇南的时候早就死了,不会等到今天。老奴还选了一些旧的宫人,姿色都很好,若王爷今日酒喝的尽兴,不妨……”
单临没有说下去,很多事是尽在不言中的。
男人争夺天下,无非为权力和女人,朱同敬现在手上有了权力,但他身边近乎从来没有女人,因为他对女人似乎有种恐惧。这种恐惧来自于他曾经不堪回首的经历,朱同敬利用女人上位,还是一个毒如蛇蝎的老女人,朱同敬到如今也才刚三十岁,这些年他所受过的苦,也多少跟女人有关。
但朱同敬心中始终是有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就是他曾经派人去刺杀过的萧旃,在萧旃还是长公主的时候,朱同敬很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萧旃的驸马,但他也只是想想,从来未做过任何僭越之事,就算萧旃曾经要依靠他的时候,他也只敢把这想法留藏在心底,因为他对萧旃是充满了敬重和爱慕,而不敢有任何亵渎。
朱同敬没说什么,等他走到屋子门前时,门已从里面打开,一阵寒风吹过,雪花纷纷扬扬被吹进屋子里,里面所跪候的是曾经南朝皇宫的宫女,也是单临特别为他安排的女人,这些女人无论在姿色还是礼节上,都是上乘,但朱同敬却没有看她们一眼的兴致。
这几天朱同敬一直在等江赣一代的汇报,也在派人留心江北扬州城内的一举一动,当他得知苏廷夏领兵东进,而身在扬州的韩健下令暂缓出兵之时,他终于松口气,才会有时间来会他的“老情人”何太后。朱同敬不敢对未来抱有太多的期冀,因为北朝兵马的兵锋所致,他自问是抵挡不住的,在他有生之年,还是希望会有这么一天,以上位者的姿态来见见何太后,实现当年他在这冷清宫殿中挑灯夜读之时所立下的宏愿。
“王爷……”
当朱同敬进门,里面的暖意,让朱同敬找到一种家的感觉。
他在这宫殿中生活了五年,从十七岁到二十二岁,他都在这宫殿中生活,朱同敬想想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往。直到何太后跟谢汝默的矛盾逐渐激化,而他的主意多为何太后所采纳,何太后才未再把他当作是一个纯粹的面首,等赐给他上师的身份之后,他才离开了宫闱,有了自己的府邸。但就算那其后,也要经常奉诏往皇宫去,甚至要与何太守别的面首一起,去何太后的寝宫。
朱同敬进到里面后,一句话都没说,单临却摆摆手道:“到旁边去候着,王爷公事繁忙,今天难得过来饮宴,要好好伺候着……”
宫女似乎都明白自己的处境,她们跟当初的朱同敬处境是一样的,一个有权力的人,可以决定她们的生死,也可以决定她们或可拥有荣华富贵,这个人就是眼前的朱同敬。而身在皇宫內苑的那个皇帝,反而是没有这等权限的,甚至是被朱同敬关押在隔壁屋子里的悯皇帝,也根本只是个傀儡。
朱同敬往里面走,顺手将披风解下来,还未等披风落地,跟在他身后的单临已接住披风,后面会有小太监和宫女跟随伺候着。
当朱同敬走到纱帐缭绕灯火辉煌的里屋之前,却见一个女人,正一身华贵的衣装,坐在床头上,好像待嫁出阁的少女,有种很安详的感觉。但等她微微侧目过来的时候,那副容貌却让朱同敬觉得有几分恶心。
何太后,曾在南朝执掌国政多年,曾经与谢汝默等人联合铲除殿前都指挥使付思齐一伙人,有人曾传闻,说是何太后是以自己寡母的身份,引诱本身就很好色的付思齐到宫闱中,以她身边的婢女,持刀将手握大权的付思齐所杀死,从而令她可以把持住朝廷的政权。但朱同敬知道那只是谣传,付思齐虽然很好色,但对于之前一向很端庄高贵的何太后还是很敬重的,何太后请付思齐喝酒,甚至在付思齐面前恭维至极,但最后却是付思齐酒水里被下毒,而后被何太后用刀刺进付思齐的喉咙。
那是十一年前的事,那时朱同敬才十九岁,他也住在这偏殿之中,甚至他还为成为何太后的面首,只是以单临“义子”的身份,随时等着净身的一个候补太监。可那却是朱同敬发迹的起点,因为给付思齐酒水里下毒的,正是朱同敬,也是从那以后,何太后把朱同敬留在身边,先是“宠幸”一段时间后,到底也是“移情别恋”。
有了权力的何太后,也是暴露出她优柔寡断有勇无谋的一面,她敢拿着刀去跟一个掌握大权的武将拼命,却不知道提前有所准备,朱同敬相信要不是那杯被下毒的酒,或者现在掌握大权的仍旧是付思齐,至于谢汝默、萧翎,还有他自己,都不可能会在南朝的历史上留下任何痕迹。
“王爷。”
等朱同敬把帘帐掀开之时,有恭候侍立的宫女下跪给他行礼。
如今早已不是朱同敬奉诏去见何太后寝宫的时候,那时候的宫女甚至都不会正眼去瞧他,因为他只是太后的一个面首,论地位,可能还不如一个小太监。这些宫女看来都是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但本身也是势利眼。
朱同敬仍旧没有停顿,等他走到何太后面前,何太后把头低下,仍旧坐在床沿上,她身上所着的一身,是她身为皇太后出席正式场合的礼服。单临安排让何太后传这身,也是想让她以本来的身份,在朱同敬面前屈服。
“何贵人。”单临见朱同敬立在那不言,而何太后低着头也没有表示,不由走上前来笑道,“老奴好久没这么称呼您了,想起来,当初先皇临幸何贵人之时,还是老奴为您记的名字。”
何太后微微抬头看了单临一眼,这些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
他的丈夫,也是齐朝的明宗皇帝,本身妃子众多,却没有一个子嗣。偏偏在有了她这个“何贵人”以后,相继得来一女一子,何贵人也顺利成为妃,再到贵妃,甚至被册立为皇后。其中有单临的功劳在里面,因为单临很清楚明宗并不能生育,暗中找人为她“作法”,其实在何太后养面首之前,她已经有不少的“野男人”。而单临把朱同敬养在皇宫里,也是作为未来何太后的“野男人”来培养的,只是连单临都没料到,朱同敬会用他的智计和谋略成为南朝政坛上的新星,甚至之后都能与谢汝默一党分庭抗礼,而今更是杀回金陵,连帝王事都可以由朱同敬来抉择。
“妾身还要多谢过单公公。”何太后语声温柔,这也是她最初为明宗所宠幸的原因。因为她有好嗓子,唱歌好听,愣是把明宗给吸引过来。
单临笑道:“何贵人谢错人了,应该谢王爷才是。今天王爷难得有空暇过来,何贵人不妨就亲自为王爷一展歌喉舞技,让王爷见识一番?”
何太后脸色略微有变化,用她曾经的话说,就算朱同敬再有本事,也是她所养的一条狗。
现在她反要在朱同敬面前摇尾乞怜,用她已年老拖不动的身体,来换得朱同敬的一丝怜悯,留得她跟她儿子的性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