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凄凉,作为临渡江之战的最后一晚,韩健心头还是有些波荡起伏,他想以写字的方式来平复心中的这股波动,但这徒劳无功,因为黎明到来之时,将可能涉及到天下一统的一场关键之战。
韩健没想过做什么年少有为的君主,他曾经要做的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东王,但时不由人,等他登上皇位之后,局势逼人,韩健也拥有了一统天下最后的机会,若他不能把握住这机会,华夏之地仍旧要经历长时间的南北对峙。
夜深之后,洛夫人被暂时请到了别院之中休息,在韩健出征的同时,洛夫人也会带着她的任务去西凉。这也算是韩健对有功之臣的颁赏,洛夫人当初为他所用,是受到他的胁迫,如今洛夫人已孑然一身,若连她最想得到的权力都不给她,韩健会觉得有些残忍。在临别之前,韩健还是会再见她一面,可能这一面之后,永生再无相见之日。
法亦一直陪在韩健身边,在韩健写字时,本来只会拿着刀剑的法亦,也能温柔贤惠地做个红袖添香亭亭玉立的少女,直到韩健觉得有些倦了,才让法亦陪他出去走走。
“今日城中将士必然也夜不能寐,不妨与我到各处城防走走,安稳军心。”韩健对法亦说话时很温柔,第二天出征时,法亦和柯瞿儿都会跟在他身边,当作是他贴身的侍卫。但在乱军之中,一旦出现溃败的情况,就算有法亦和柯瞿儿两个武功很高的女人保护,韩健仍旧不能逃出生天。
最多只是一个安慰,有种生死与共的感觉。韩健身边别的女人都不懂武功,她们把希望都寄托在法亦和柯瞿儿身上,希望二女能代替她们保护韩健。
等韩健走出扬州太守府,城内仍旧是兵马调动频繁,各处的兵马,在得到调令之后,已开始相继出城,从前军黎明时发动进攻,到后军在午时过后渡江,甚至还要留下两万兵马镇守扬州稳定后方,第二天的出兵计划很完备,韩健不需要为调动兵马的事而担心。
很快,侍卫就将韩健的马匹牵了过来,与马匹一起而来的还是一身戎装显得英姿勃发的柯瞿儿。
柯瞿儿很少愿意换上戎装,因为她从来都不当自己是北朝的一名军士,她只是韩健的女人,这次出来单纯的目的也是跟着韩健,关于这场战争孰胜孰负她并不在乎,她只要韩健和法亦平安无事即可。
“这么晚,若是累的话,回去休息就是。”韩健脸色平和对柯瞿儿说道。
“你们出去,我睡觉,睡得着吗?”柯瞿儿眉目之间露出些微的恼色,她是恨韩健连出门都不叫上她。她还以为韩健就此准备领兵南下,到天明之前不再回来,而让她一个人留在扬州太守府内。
韩健轻叹一声道:“巡视军务,日常琐事,本不用你事事作陪。”
话是这么说,但既然柯瞿儿来了,韩健还是喜欢两个女武神一样的女人,一左一右陪伴着他。
上马而行,前有侍卫开路,后有兵马随行,韩健走到哪里,都会亲自下马视察,他也不去叨扰军中正在休息的将士,因为第二天就要有一场硬仗,打搅将士休息总归不好。但面对那些守夜的士兵,韩健还是会亲自上前慰问,将他们的军容所整理。
韩健一直从扬州太守府,走了城中几处军营,一直到登上扬州南城城门楼上,眺望远处,夜色迷茫,深秋之后天也越来越冷,韩健站在城墙上能感觉到一种肃杀的氛围。城外仍旧有兵马在调动,这是大战之前最后的宁静,到天明,浩荡的兵马将渡江而下,将金陵城周边的城池逐一击破。
“陛下,有镇南传来的急报。”
韩健正有归意之时,突然有侍卫将苏廷夏的密信传来。
韩健打开来,马上有侍卫举着火把过来照亮,韩健看过上面的内容,方知道苏廷夏已在短短两天时间内占领镇南一地,镇南失守,整个江赣之地都在苏廷夏兵马的视野之内。韩健算计时间,若苏廷夏兵马于此时东进,可在四天之内便可与他的中军主力所会合。
但这不是韩健之前所设想的,苏廷夏似乎是有些太急了,眼下苏廷夏东进的速度过快,反倒容易将南朝残余的兵马向南驱赶,楚军和江左镇守的兵马,眼下都是无主兵马,若这些兵马南下,会为司马藉所逐渐接收,等于是让南朝女皇一派的势力逐渐增强。
苏廷夏还是来了个“先斩后奏”,南下镇南,没有继续稳扎稳打,而是直接趁着扬州兵马尚未渡江,亲率骑兵往金陵方向靠拢,这会把之前韩健所布置的计划都打乱。
“回太守府。”韩健没有当即下令去阻拦苏廷夏的东进,而是回扬州太守府紧急召开军事会议。
苏廷夏的快速东进,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是苏廷夏急于建功立业,要么是苏廷夏背后有阴谋,无论怎么说,这都是苏廷夏野心的表现。
在北朝军事体系中,苏廷夏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张行和林詹前后两任的江都兵马大元帅,一个捕头出身,一个侍卫队长出身,身手都很不错,有带兵冲锋在前的领袖气质。但苏廷夏自始至终只是个文弱的书生,以他的智计和狠辣而著称。
苏廷夏从开始,就是以北王府幕僚的身份,在洛阳替人考科举,以他的才华来生存,但他能违背当时如日中天的北王府,而毅然决然去以自己的名头去参加科举,并且拿到状元,说明他骨子里带着一股背叛。而后他为北王府所清算,连远在家乡的亲人都被害,他甚至隐姓埋名,也要以他微薄的力量去报复北王府,这说明他不但有野心,而且是锱铢必较,就算知道是鸡蛋碰石头,他也敢趁势而动。
以现如今天下只剩最后一战的趋势,苏廷夏一个无亲无故孑然一身之人,自然知道兔死狗烹的道理,他或者不想在天下已定之后做个血溅未央的韩信,而要提前对韩健发难。
当然这还只是韩健的猜测,韩健尚且不能确定苏廷夏出兵东进的主要原因,但料想基本是苏廷夏怕被在战后直接削夺军权,提前作出应对。就算苏廷夏不会直接反叛,也足以形成一股分庭抗礼的一股力量,令韩健不能对他下手,使得他可以成为像曾经的四王一样,为魏朝镇守疆土,但其实是做割据一方的军阀。
紧急军师会议的召开,打破了扬州城内在战前短暂的宁静。
将领和谋士很多都是从睡梦中起来,本以为韩健是想提前发动渡江之战,但在看到苏廷夏的紧急军情之后,这些人也在猜测其中的诀窍,但没一人把事情归纳到重点,就是苏廷夏的野心问题。
在大多数将领和谋士看来,苏廷夏的东进,只是想完成与扬州兵马的会合,直接对金陵城展开进攻。
现如今军中大多数人尚且不知韩健的进兵计划,韩健是无意直接攻打金陵城的,此事早就为韩健所传达到苏廷夏、林詹和张行三位被他所委命的主帅,别人不知道,这三个人应该很清楚。
苏廷夏此番带兵而来,是以轻骑出击,并未有攻城辎重随行,说是来壮大魏朝兵马的声势,可苏廷夏又是擅自违抗军令,以苏廷夏之前违背韩健攻取江陵日期,提前一日攻克江陵城,到之后渡江之时大肆招募兵马,都显得事情很不寻常。
若此时苏廷夏仍旧是以本来攻打江陵的两万兵马东进,韩健也不担心太多,这些兵马虽为苏廷夏部下,但也为魏朝将士,苏廷夏要叛乱,下面很多武将不会同意。可现如今,苏廷夏在招募兵马,加上收拢楚地和江赣一代的南朝残兵之后,兵马已过五万之数,这些兵马可没有什么效忠北朝之心,谁给她们饭吃他们听谁的,就算来跟北朝兵马拼命,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心慈手软之心。
跟着苏廷夏打仗的人,都有个特性,就是像草原人一样的狼性。因为苏廷夏所部自来就很少有军需物资,近乎所有的东西都是抢来的,若不动以武力,别说是豪门大户,就连普通百姓也不会把物资交给他,苏廷夏在北方的“恶名”就是通过抢掠得来的,而苏廷夏所部所残杀的普通百姓数量,也为北朝其他各路人马所不及。
军事会议有些肃穆,一些谋士就着苏廷夏领兵东进的问题,还在说关于如何两军配合来攻打金陵城的问题。
韩健的目光,却落在沙盘上一处红色标记上,那是一直按兵不动的朱同敬和司马藉所部。
在韩健发出南进的期限后,司马藉没有着急领兵北上,在韩健之前看来,是司马藉觉得实力不足,不能与朱同敬所部和北朝兵马正面抗衡,所以选择避战。而朱同敬选择龟缩各城池内不出,似乎也有避战之意。
本来联弱胜强,是司马藉和朱同敬所部应对北朝兵马南下的最好办法,但本身朱同敬靠的是窃夺权柄夺得金陵,这决定了两股最弱的势力不可能联合到一处。这种避战就会显得没有意义,因为早晚要战,反倒不如先攻灭最弱的一方,再转过头应对强敌。
但这种避战,以他们所预料到北朝兵马内部会产生纠纷,而想坐享其成的话,一切解释似乎都就通了。
苏廷夏的突然东进,连韩健都没预料到,因为韩健没料到朱同敬所布置的江赣防线会如此“脆弱不堪”。朱同敬出兵江赣前后才几天时间,江赣一线的南朝守军已全面溃败,这分明是朱同敬故意把地盘让出来,让苏廷夏的野心做大。
那从开始,朱同敬在决定与北朝合作的时候,可能也料想到会腹背受敌这种情况,他所设定的策略,就是先挑拨北朝军中最不稳定的因素,就是苏廷夏,让苏廷夏与北朝兵马之间产生隔阂,那北朝兵马将会陷入内乱。这一招韩健似曾相识,在二十一年前的金陵之战,北朝兵马也是顺利杀过长江,且以东王府兵马对金陵城完成合围,南朝勤王兵马当时都在持观望态度,南朝朝廷内部所设定的方针同样是离间计,挑拨东王府与南王府的关系,令南王府兵至长江而回,使得金陵之战中东王府兵马形成孤立无援的状态,此时南朝勤王兵马才援救金陵,金陵一战使东王府兵马折损殆尽,连老东王韩珪也在那场战争后“身死”。
“天明之后的渡江之战,暂且延后。”就在各位将领和谋士等候韩健发号施令时,韩健却作出了他最不想作出的决定,延后渡江之战。这也是令在场将领和谋士颇为惊讶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收回,不但军中将士的军心受损,连韩健的威仪也会跟着受到影响。
如果说南朝在长剑南岸布置了很坚固的防线,下面的军士还能理解,可现如今南朝似乎已放弃了对江水岸边一线的防守,全面退防到金陵城和周边的城池之内,就等着北朝兵马渡江后攻城。
将士正在一种建功立业的心气上,韩健这么做,有点自掘坟墓的意思。
但韩健却感觉,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他不能让兵马渡江后陷入险地,他宁肯让军中将士来恨他,也不能让将士凭白无故死在江水南岸,连尸骨都不得回。
“陛下,突然停止进兵,怕是军中将士……会有鼓噪。”
“只是延后。”韩健道,“这几日江面起风,渡江颇为困难,若南朝趁我军于登上南岸立足未稳之时,突然从城南出兵偷袭,我军将损失惨重。待三日后,多征调过一批运兵船后,大军一举南下,方可一战而胜。”
韩健不能把真实的原因说出来,若他告诉军中上下,现在是要防止苏廷夏谋反才不进兵,军中上下可能会出现混乱。
韩健也只能用这种战期延后的方式,暂时缓和军中将士的埋怨,但三日后是否适合渡江,仍未可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