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府的赏菊宴,安排在八月中旬的一个下午。
自从年初,施靖被小皇帝项忻拜为太傅后,他就一直忙得脚不沾地。有些时候,他因赶不及回府,干脆就夜宿在紫禁城里。
如今恩科程序全部走完,就连庶吉士们也进入六部以及翰林苑见习了。施靖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前几日难得见夫君难得在家,贺氏把替女儿寻婆家的事,不失时机跟施靖提了提。
“今年不敲定,珞儿明年就十七了,都成大姑娘了。”上次自己挑选的后生,被夫君亲自否决了,此次贺氏提起来时,显得底气足了许多。
施靖微蹙眉头,冷声问道:“你不是已经托定远夫人和舒儿留意了吗?怎地还像乱头苍蝇一样,没头没脑地瞎胡闹?!这里是京城,你夫君如今身居高位,做什么事都要经过脑子,别丢了咱们府的脸面!”
听到他话里有训斥之意,贺氏甚为委屈。
她知道自己见识少,比不上姑太太和表姑奶奶。但是亲闺女找婆家,还是得自己张罗来得保险。况且,听说舒儿那边最近出了些麻烦。而姑太太宁远将军夫人施氏,也在张罗娶媳妇的事,她俩都没闲功夫管她家的事。
因为这个,贺氏才起意要在自家花园,开办一场赏菊宴,招待京城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夫人和太太们。
施靖想到一家子初来乍到,自己如今位居三公,是得跟京中各方势力打交道,是以,此次没有反对妻子的提议。
“先请京中一些老牌世家吧!那些墙头草的文官,暂时不要跟他们过多牵扯。”施靖想了想,最后竟亲自列了一批出来。
贺氏把名单拿在手里一瞧,心里暗暗叫苦——施靖列的多为勋贵将门。贺氏不由想起,前段时间,跟外甥女暗中议论的事,心下有些犯难。
“相公,只是邀过来赏赏花,喝喝茶,不用那么规整吧!”
从舒眉身上,贺氏得到一个教训,不想到未来女婿要驻守边关,将她女儿留在京城。侍候公婆不说,还得独守空房。
“你懂什么!那些朝三暮四的文臣,底子是洗不白了。你跟他们的女眷来往有什么好处?最多不过奉承你几句,好让你将来帮他们。还不是为着给自己家留条后路?!”施靖还嫌自己解释得不够明白,便将宋阁老一家之前的叛逃举动,跟贺氏讲述了一遍。
“你可知晓,舒儿不肯回宁国府。那位被休回娘家的齐五姑奶奶居功至伟。前段时间,差点又闹了起来。”对宁国府的事,施靖一直颇为留意。尤其,秦夫人欲将嫡次女嫁进齐府的事,他也听竹述兄提起过。
听夫婿提到宁国府,贺氏趁机请示他:“舒儿如今没回宁国府,他家的女眷还发不发帖呢?咱们跟文家这种关系,估计跟他们不好应对。”
妻子话里为外甥女撑腰的意思,施靖哪能听不出?
一想到几家的纠葛,施靖沉思半晌后,吩咐道:“你发不发请柬是礼数问题,齐家派不派人来,是他们权衡的问题,这还要问吗?”
听到这话,贺氏才下定决心,给齐府郑老太婆出道难题。
且说舒眉这边,自从她收到施府送来的请柬,就跟父亲文曙辉商量起来。
“女儿担心,番莲的失踪跟念祖有关。毕竟,贴身保护他的,一直就是番莲。我看,他还是不要跟去了。到时,那里鱼龙混杂的,若真有什么闪失,舅父和舅母面上也不好看。”舒眉一想到,上次齐聪差点在大街上被人抢走,最后还把郑氏搭了进去,至今她仍然心有余悸。
倒不是说她不相信尚剑的能力,只过她对府里最近发生的事,心里充满了警惕。
派去齐府的人回来禀报后,舒眉又将事情前后想了一遍。总觉得番莲不是莽撞之人,怎会冒失地夜探妙峰山呢?
里面定然有不为她所知的隐情。
后来,宁国公齐屹关自上门来过一趟,他的猜测和解释,让舒眉更加糊涂了。
“据咱们齐氏暗卫掌握的情报,最近一段时日,有股势力混入了京城,他们专门瞄准官宦女眷下手,如今用意不明。不过,你放心,他们的行踪基本已被咱们的人马掌控了。”
听到这番话时,舒眉直觉感到有些奇怪,遂问询道:“既然,你们掌握了他们的罪证,为何不派人把他们抓起来收监?这样放任他们,岂不是要纵虎为患?”
齐屹深深望了她一眼,解释道:“如今诸国并立,还不知他们是哪路人马。此次是放长线钓大鱼的机会。若是放过了,岂不是很可惜?”
见舒眉还是一脸怔忡,齐屹提醒道:“文府的护卫实力,我暗中试探了一下。保护你们一家子绰绰有余。你们只要不四周走动,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
舒眉自然知道,他说这话的言外之意。
前天晚上,番莲若不是私自行动,她也不会被人下暗手。
还是放不下这位忠仆,舒眉向齐屹问起了她:“番莲不要紧吧?!”
齐屹摇了摇头:“县君就甭操心了。她从小在齐府暗卫营长大,什么样的考验没经历过?你就别替她担心了。”
舒眉这才放下担忧。
心中忧思的事一了,她自然要去给舅母捧场。
把小葡萄交给父亲后,舒眉带着丫鬟婆子,前往施府做客。
进门跟贺氏打了声招呼后,她就赶往后院,要去问候住在怡乐堂的贺老太太。
穿过通向后院的回廓,舒眉为了省脚程,抄近道打算从镜湖旁边的林子中穿过去。她刚踏上通往东北角水榭的小桥,就听到湖边杏林后头一座假山背面,传来唧唧喳喳的谈笑声。
想到许是府里宾客,在这儿遇到熟人,遂躲在那边说私房话,舒眉没作理会。正在她要避开时,就听到其中有人好似提到了她。
“京中老世家的夫人,十个中请来了八个,贺夫人好大面子!”一位声音略显深沉的妇人感叹道。
“瑞大婶子,您这就不知道了吧?光靠施大人,贺夫人是请不来这些人的。这里头少不了永嘉县君的功劳。”另一位略微年轻的声音接口道。
中年妇人立即反驳道:“哪有永嘉县君什么事?她这大半年都没怎么出来走动了。要我说,还是陛下面子大。你想想啊,当朝太傅,不仅有拥立之功,听说之前陛下流落民间时,就是住在施大人府上。”
“难怪!我说陛下怎么舍得,将这座以前的庆王府,赐给施大人。原来还有这个渊源的……”少妇的声音里,说不出的羡慕之意。
“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当初若不是施太傅,陛下或许就找不回来了。”中年妇人感叹道。
“说起功劳,其实宁国府才是最大的。听说为了拖住高家,当初齐四爷竟然跟他师妹合谋,假意结成夫妇,后来,要不是他在宫墙内里应外合,高家也不会倒台得这么快!”年轻妇人显是位消息灵通人士,连这种辛秘都能打听到。
“啊?!假成亲!”那位被称为“瑞大婶子”的中年妇人,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公案,她立刻被这劲爆的内幕,勾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忙追问道,“听传不是先前他以为,永嘉县君不在人世了,他才另娶的吗?不然,也不会有那位二少爷。”
“起先不是这样的。后来不知怎地,就假戏真做了!不然,为何到了如今,齐四爷还要隔三差五往文府跑,永嘉县君就是不回去,连陛下都拿她没办法……”说到这里,年轻妇人叹了口气,说道,“要是我遇到这种情况,也是不会回去的,除非后面进门的降为妾。”
“说什么呢!秦氏夫人当年进门时,可是顶着公主的名头。高家虽然已经不在了,可她父亲和娘舅,都不是任人揉搓的角色。老身想,永嘉县君决定不回宁国府,不过是一种退让的姿态。不然,若她真的以势压人,还不得寒了朝中诸位大臣的心。毕竟,秦氏夫人当初为了陛下顺利登基,也是作出过贡献了的,不然,怎会答应跟齐四爷做场戏的。”中年妇人毕竟阅历丰富一些,几句话就点出其中要害之处。
“婶子这番话,要是被齐秦氏听到,指不定要好好谢您!不过,侄女听说,齐四爷娶他师妹,是为了救他母亲和家人,跟陛下并没关系。谁知道那时四皇子还活着!要是知道的话,文大人也不会贸然扶南楚那位小皇帝登基了。”
年轻妇人的话,立刻引起瑞婶的兴趣,只听得她问道:“你怎地对宁国府的事,这般清楚?”
“能不调查清楚吗?我夫家的婆婆,今日特意带我出来,就是来碰郑太夫人的。听说,最近齐府忙着给宁国公物色填房人选。”说到这里,少妇刻意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听说,国公夫人的位置,好几家都在盯着呢!不说前头高氏没留下子嗣,就是以她逆臣之女的身份,祠堂应该没她位置。这虽说嫁过去是当填房,可跟原配没什么区别。”
“今日郑太夫人来了吗?”中年妇人不由四面下张望起来。
“就是没来,侄女才得空闲在这跟婶子唠磕。听说,齐府今日是秦氏夫人来了,这下有好戏瞧了。”
“好戏,你的意思是……”
“永嘉县君今日肯定会出现的,到时她俩碰到一起,不知该怎么称呼?”少妇的话语中,藏着几许幸灾乐祸的意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