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问题暂且搁置，晚宴散席后，齐峻提出要护送舒眉母子回府，当场遭到了谢绝。

“四爷莫不是记性不好，忘了和离这档事吧？”哪能现在还回齐家，舒眉也不怕儿子有想法，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为难地望了眼旁边的叔父，齐峻面上有些挂不住。

施氏见了，在旁边力撑甥女：“回那里作甚？舒儿娘俩以什么身份回去？”

齐敬熹见状，忙打起圆场来：“天已经晚了，还是先留在将军府住一宿吧！”

齐峻知道如今这情形，强行要求他们回去不现实，遂无奈地点了点头：“那舒儿就在叔叔婶婶这儿住一宿，明日再来接你们。”

舒眉不置可否，齐峻望向儿子时，只见小葡萄朝他挥手告别：“爹爹，明儿见！记得带好吃的东西来哦！”

齐峻一怔，他怎么也料不到，一晚上的功夫，小家伙就公然叛变了。明明昨晚才跟他交待过，要留在宁国府的，还要让他撒娇，把舒儿也留在府里。

没想到，才刚认识他孟表哥，小家伙就抛下他这亲爹了。

齐峻郁闷之余，也不好说些什么。

跟三叔三婶告辞之后，就匆忙地回了位于鸣玉坊的宁国府。

且说舒眉这头，齐峻前脚刚一离开，表姐后脚就带着儿子上了门。

齐淑婳的夫婿远在西北，如今她带着孩子回京，住在娘家父母身边，一来可以安慰老人家的寂寞，二来又能及时得到远在山东公婆的一些信息。

而舒眉母子的到来，让齐淑婳更加喜出望外。

要知道，她们姐妹俩多年未见，加上都有不到十岁的孩子，两人凑在一起，自然有话题聊。当天晚上，两对母子就住到一座院子里。

“舒儿，你真不打算回齐府了吗？”夜深人静的时候，齐淑婳忍不住内心的好奇，跟舒眉问了起来。

轻轻拍了拍儿子后背，舒眉答道：“还去做甚？我还有几条命可以丢在那儿？”

齐淑婳一怔，想起表妹之前在宁国府遭的罪，顿觉自己没立场劝她，只好讪然地提醒：“那小葡萄怎么办？他终究是要认祖归宗的。”

“这正是妹妹为难之处。”舒眉不觉蹙起眉头，“到时看爹爹怎么安排吧！小葡萄还小，十岁之前他们休想打孩子的主意。”

齐淑婳也是母亲，知道这种骨肉分离的痛楚，她想了一想，低声问道：“你真的没法子再接受四哥了吗？”

舒眉闻言，扭头回望表姐，讪然道：“现在说这些，不是有些迟了吗？早在迎娶秦姑娘时，他不是已经做出了选择？当年我也给了答复。那纸和离书，难不成是做假的？”

“那不是情势所逼嘛！哪能当真了。”到底是一同长大的兄妹，齐淑婳还是忍不住为堂哥辩护。

舒眉抬眸望向她，平静地说道：“并非我不通情理，实在没法子再接受他。妹妹在这儿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孟姐夫若哪天从边境，带回一位身份不低的女子，还是他的救命恩人，要跟姐姐不分大小，你会如何处理？”

“他敢！”一听到这话，齐淑婳不由站起身来，柳眉倒竖，振振有词地说道，“若他敢抛妻弃子，另结新欢，我就有本事让他无颜大楚朝立足。”

表姐如此强悍的话语，让舒眉不禁莞尔，赞道：“姐姐果然是巾帼英雄。一般女子遇到这种情形，或是退让，或是躲进寺庙庵堂，了此残生。没料到，姐姐首先想到的是，让他们无颜立足于世。”

听到舒眉的评价，齐淑婳有些不大自然，讪讪地自嘲道：“他不会那样做的。当初爹爹相中他，就是看中他的骨气和人品。不说刀架在脖子上，他是否会不皱下眉头就引颈就戮。单就说他对咱们娘俩，从来宁愿忍着，也不会让咱们受丁点委屈。”说到这里，她面颊微红，羞涩带点甜蜜意味。

望着表姐形如豆蔻少女的情状，舒眉羡慕之余，心里不禁暗叹：这就是区别。表姐夫虽远在千里之外，表姐都能对他如此放心。每当想起他时，脸上藏不住欢喜之意。

而齐峻呢？处处要别人替他着想。做错了事还要强辞夺理，找一堆言不由衷的借口。

舒眉的沉默，让齐淑婳即刻意识到，此番她是来劝和的，怎地秀起自己的幸福来了？！

“那时，不是全族人的重担都压在他身上嘛！大伯母还……”齐淑婳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顷刻，她也意识到，刚才替四哥找再多理由，都无法掩饰齐峻抛妻弃子的事实。

舒眉淡然一笑：“是啊！这世上就他需要背负家族责任，而且，舍下妻儿还能那么冠冕堂皇。”

齐淑婳闻言，讪讪地笑了笑。

这天晚上两人之间的谈话，舒眉以为算是对齐家亲眷有了个说辞。她怎么也没料到，就在第二日早晨，她带着小葡萄回宫，给父亲请安时，遇到了一个更难缠的对手。

吩咐番莲将小葡萄送往他外公那儿，齐屹邀请舒眉，两人一道到文昭容以前所住宫殿，去迎回四皇子。

路过那条幽深狭长的永巷时，齐屹突然停住了脚步。

“咱们登上去瞧一瞧吧！那里有几间简陋宫室，你姐姐曾在那儿度过了五年的时光。”

舒眉以为他要缅怀故人，遂跟着他爬到了那座两丈来高的台子上。

“瞧见没有，那道高墙……”手指着宫室外侧的那道破败的墙壁，齐屹跟她解释道，“那道墙，我曾经去过无数次，还在墙角挖了一道供人进出的洞口……”

沿着他的手指望去，舒眉发现那儿果然有毁坏过的痕迹。

“当年她被困冷宫，我曾好几次潜进去，劝说她离开。连宫里的侍卫，我都已经打点妥当了。只要放上一把火，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到宫外过自己逍遥的日子……”说到后面，齐屹语气凝缓，似是带着无尽的悲伤和遗憾。

“那她为何不肯？”舒眉也觉得有些奇怪。据她后来调查所知，文家男人当时只剩下她爹爹一人，且还远离京师。若当时堂姐死遁，确实没多大风险。

齐屹摇了摇头：“当时我也不理解。后来，父亲临终前的交待，才让我恍然大悟。原来，先帝爷之前就来过这里，许诺要为文家洗清污名。她岂能只顾自己，一走了之？”

舒眉闻言，不禁点头。

那场家族变故，她当时年纪小没印象。但是这些年来，从父亲还有舅父口中，她多少听说过一些。

当时，堂姐在冷宫忍辱负重，才有后来重返妃位的转机。

“可是，她终究还是太傻。被那女人所污，大不了再次被贬回到这里。只要留有性命在，总归有机会翻身的。何必想不开呢……”说到这里，齐屹语气凝滞，声音里似有微不可察的颤音。

他的话，让舒眉心头一凛。

何必想不开？！

家族被灭，嫁给自己不爱，甚至可以当她父亲的男人，还遭受宿敌污蔑清白……万念俱灰之下，她还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再回冷宫，重新遭受一次折磨，连累儿子被人怀疑血统，连累妹妹身陷囹圄？

想到这里，舒眉不禁冷笑一声，扫了眼跟前的男人。

就是此人，当初不肯承认与堂姐的婚约，不仅害了他心爱女人一生，还给文氏一族带来灭顶之灾。

如今有了点拥立之功，就跑到这里说风凉话。

只在片刻间，舒眉就明白过来，齐屹带自己来此地的目的——这是还想把她绑在两姓同盟的战车上呢！

“小妇人倒是挺能理解昭容娘娘的。想来，当时她走绝路的根本原因，不在于她以后能否会翻身，而是生无可恋……”

“生无可恋？”齐屹讶然地转过身，怔怔地望向舒眉，随后，他连连摆手，“不会的，她都熬过了冷宫五年，还生下了四皇子，就是再苦再艰辛，也会撑下去的。”

舒眉扭过头来，盯着眼前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心里升起一股冷意。

堂姐一生的悲剧，不是拜他所赐吗？自己辗转半世，处处受制难道跟齐家脱得了关系？

当初，若非他们齐家不肯在先帝跟前，坦承两家有婚约一事，堂姐最后能入宫吗？

如果堂姐没卷入皇权和臣权之争，她文氏一族最后怎会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文家和齐家之间，到底谁负谁更多一些？

似是陡然间明白了她话中之意，齐屹不可置信地盯着舒眉，喃喃地问道：“你是说，她是故意自寻绝路的？”

舒眉凄然一笑，反问道：“你说呢？！她便是当时能捱过来，迎接她的又会是什么？高皇后直指你跟她之间有私情。当时的话语如刀锋，句句指向四皇子血统不纯。除了以死明志，把你先摘出来，她还能做些什么？”

听到舒眉的话，齐屹似是经受不住这打击，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

“不会的！她便是起了寻死的心，也不忍心舍下孩子的。四皇子可是她的命根子！”齐屹还是不肯相信，在那儿做困兽之斗。

“不错！就是为了孩子。”舒眉眉间敛去冷色，喃喃道，“她这样一去，除了解脱自己，要的就是把你、我以及所有人都困在局中。你忍心丢下四皇子不管吗？先帝会放过高家吗？我能挣脱这该死的齐文联姻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