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云若飞而言,她早已习惯所谓的圣君传说带给世人的震撼与不可置信。就连当初她自己都觉得这不过是茶座之中说书先生的天方夜谭。
但此时,她竟难得的看到跪在地上的庆礼面有惧意。
这个一向泰然自若的老人家,陪在帝王身边20多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此时竟然也害怕的手抖了起来,甚至连看着她的眼睛都带着一丝慌张。
太久的沉默,久到云若飞站得脚都有些发麻,她不知道南帝低着头究竟在想些什么。想要询问却又怕扰了他如今的想法,也唯有继续等着。
南帝忽然站了起来,突袭而来的晕眩让他踉跄。
庆礼正要去扶住,却反被南帝紧紧地抓住,以此为支撑,不停地说:“这不可能,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南帝似乎怎么也想不通,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云若飞开始体会到当初的预言对于四国皇族的恐惧,也开始明白屠龙令的背后是四国皇族的自保。
当初,小小年纪的萧允明在得知所有真相以后,竟心境沉稳深沉到如此地步。手持预言的他,早有预见性的了解四国对圣君的恐惧早已超越一切。
想起此前牢狱之中萧允明最后一句嘱咐,曾是那样强调,不要想着去救他,更不可以将预言之事告诉四国皇族。
云若飞知道萧允明看出了她的偏执,可即便如此她终究还是那个云若飞,依旧坚持去抓住所有至少尚且有一丝可能性的事。
她愿意相信南帝对萧允明的偏爱,愿意相信他依旧会想尽办法去救萧允明,了却当年的歉疚。
所以,方才事情先后她刻意颠倒,为得就是制造这帝王之怒所逼的假象,为得就是借机说出预言与真相。
在确保秦霜不会说出苏逸之的身世之后,她与白铭接下去就有了另外一番的盘算与目的。
白雪寒冬,离北冥山为萧允明设下的预言死期,已经越来越近了。
前车之鉴,云若飞自然不敢自以为是到去与天斗,改命逆天。但她至少希望,萧允明能够在生命的最后,完成他苏家人的夙愿。
而这一切,却需要南帝的成全,毕竟萧允明依旧是萧氏一族的人。而让萧允明无憾的死去,也是云若飞为萧允明和慕容秋水,更甚至苏逸之所能做的唯一弥补。
云若飞跪了下去,说:“皇上!”
简单的两个字,让南帝从难以理解的恐惧之中重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他推开庆礼,走了过去,指着她质问,说:“南瑜国已灭,又何来圣君清天下!白灵风的预言究竟是什么意思?白铭在哪里,朕要见他!”
庆礼马上跪了下去,说:“皇上,三思啊!”
“朕就要问清楚!”南帝震怒的拂袖,坚持要见到白铭。
云若飞唯恐白铭被人所逼,不惧皇威,掷地有声的说:“皇上,君王唯有一问,预言之事,难道你还有问北冥山的资格吗?”
南帝转身瞪着云若飞,双肩竟无力地松了下去。
北冥山千百年来被皇族视为上宾,而他方才竟然冲动到忘了这一千年以来的规矩。他沉默的转身朝着那帝王宝座走去。
短短几步路,南帝却想起了太多,多到让他疲惫的扶着桌子,说:“全天下都被苏钧天骗了,他骗了所有人!”
庆礼依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偏偏这样却让云若飞找不到解释南帝这句话的任何蛛丝马迹。只不过这无奈又似怒非怨的话,让她似曾相似。
当初药王谷,荀明子在得知云若飞乃朱雀圣女之时也曾发出过这样的感叹。让人不禁好奇,当年的苏钧天究竟说了什么样的“弥天大谎”,让她这个真正的朱雀传人得以逃出生天。
云若飞不露痕迹的试探,说:“皇上,当年的事既已过去,何不想想活着的人?”
南帝一震,背对着说:“活着的人?当年就是为了大多数人活着,才有了屠龙令!如今,圣君依旧活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还未等云若飞反应过来,南帝将整个龙桌上的奏折、砚台等一切饰物打翻在地,发泄着多年来被欺骗的愤怒。
诺大的动静,屋外替班的龙行宇紧张的问:“皇上?发生什么事了?”
庆礼赶紧站了起来,开了一缝隙的门,说:“皇上心绪烦闷,倒也无事!龙大人退下吧!”
龙行宇好奇的探了探头,却被庆礼眼中冷漠的警告所摄,又默默地行礼退下。
庆礼合上了门,却一直低着头站在那,看人看不清表情。
南帝心中无奈,说:“看来当初的一切都是徒劳……北冥山的预言重来就没有说错过。可朕不懂,这和双生子有什么关系?”
云若飞深知当年的苏钧天定然是为了南瑜国的皇室血脉挖通了密道,带着他们逃离到吴南直至药王谷。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选择了欺骗南帝,即便一切是南帝背弃承诺在前。
可如今云若飞却有些迟疑,她不懂南帝在得知苏钧天的谎言之后,是否还会对他的两个孩子继续因为心怀愧疚而不停施恩补偿。
南帝见她诺有所思,震怒的拍了桌子,说:“你是要朕问你爹吗?”
云若飞始料未及南帝竟误以为所有的一切云季尧竟也在其中,即便这个推测合情合理。毕竟云季尧是苏钧天的师弟,多年来又一直在朝堂之中。
她不曾想南帝对当年的事竟然耿耿于怀到这般,有些开始后悔不听萧允明忠告。但偏执的她强忍心中不断扩大的不安,坚持凭一己之力将一切回到她最初的目的,淡定的说:“难道皇上以为我爹真的知情吗?”
“难道不是吗?他们不是合着一起骗朕吗?”南帝低吼的质问,让人感叹君王的尊严与信任竟也是这般脆弱。
“我爹如果知情,就不会抛弃与世无争的生活来这朝堂之中。毕竟皇上是认得我爹的,更何况我们一家都是吴南人!”云若飞细细的说:“倘若不是后来明王带着信物与遗书和我爹相认,只怕我爹还一直以为苏老爷的孩子只有苏逸之一人。”
“你以为你说的,朕就会信吗?”南帝固执的说:“那一次田敏上奏说允明是吴南城主之时,是你爹立保他的性命。你以为朕看不出来吗?更何况,你爹明明就是心怀叵测选择入朝为官的。”
云若飞不惧的说:“难道皇上忘了,是您要让他入朝为官,是您为了弥补对秣云海的歉疚。我爹当初不过就是个……”
“放肆!”南帝愤怒的转身说:“你可知道当年的屠龙令死了多少人?整整四万人……四万无辜的百姓!”
南帝指着龙椅,说:“当初只要苏钧天肯告诉我们朱雀圣君是谁,究竟在哪里?就不会死那么多人,朕也就不用背负这份罪责20多年!云海更加不会死!”
云若飞不曾想南帝竟会这样去想整件事,她毫无畏惧的继续说:“那是因为苏老爷也没有想到,皇上与三国竟然会背弃招降的承诺,血洗南瑜国!”
南帝的手高高抬起,正想要一巴掌打下去,却见她双眼之中的凌厉,竟莫名的心虚与震慑。
他接连退了几步,无奈的笑了起来,说:“哈哈哈……怪不得事到如今还有秣家人,原来他们一直就不信朕,一直都不相信朕。所以,兵临城下之时,他拖延时间,还信誓旦旦的撒下弥天大谎!皇族尽、凤巢毁,圣君亡、天下合!”
皇族尽、凤巢毁,圣君亡、天下合!
因为这12个字,四国停止了猜疑,密道之中的南瑜国皇族活了下来,而四国也得到了20年的太平。
这样的谎言究竟是对是错,云若飞也分不清。
苏钧天用他最大的本事尽可能的救了自己的族人,却换来族人20年来的怨恨,以及如今身为兄弟的南帝满满的失望。
方才的愤怒早已被失望取而代之,可南帝的眼中却满是无奈。
无奈于身为帝王的责任,无奈于兄弟选择的正确,却失望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跪着向前靠了几步,劝慰着说:“当年,倘若四国不俱圣君预言,又哪里会惹来南瑜国与四国的灭族之恨,更加不会有如今鬼修与秦霜的复仇!圣君本无心改乾坤,却因为那场屠龙令改变了四国的平和轨迹,而换来了如今的清天下!”
南帝一震,看着面前这个倔强的女子,他从未想过的因由与天意弄人,竟然被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说得这般剔透。
云若飞又说:“白铭告诉过我,斗转星移,星象会变,人的命数自然会改。可皇上,人是不会变的。您还是那个令人敬重的明君!正因为您仁厚的性子,所以才相信了苏老爷,因为您也希望战争结束,不会再有伤亡!否则,如果您与其他三国君王一样要毁了吴南,只怕苏老爷在如何欺瞒,也是于事无补啊!”
南帝看着眼前的云若飞,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超越君王的智慧与心怀天下。这种错觉让他一时脑中空白,竟无言以对。
终于,南帝冷静了下来,从君王麻木的自以为是之中清醒了过来。他的兄弟苏钧天与白灵风,正是因为相信他,才有了这样的局中局。
他疲惫的低声问:“咎由自取说得恐怕就是这样了吧!你告诉朕,倘若鬼修不停地诛杀四国皇族,颠覆四国天下,便是前两句预言的解释。那……这与逸之和允明有什么关系?”
南帝的一句话,也终于让云若飞明白,原来在四国君王的潜意识之中,都一直坚信所谓的朱雀圣君便是南瑜国的皇族,怪不得他们听说南瑜国皇族尚且有后裔之时是那般的惧怕。
所以,云若飞决定隐瞒最后的真相,由着四国皇族继续误会。毕竟她的身份关系的是七星、是云家,更甚至是苏府与玲珑阁。
她说:“皇上,民女说过!这个预言是白灵风为明王算出的预言,他定的是……明王和逸之的生死!”
南帝说:“什么意思?”
云若飞低着头说:“两个只能活一个!兄弟二人,有一人将活不过今年的冬天。”
南帝错愕的看着云若飞,哽咽的说:“你是想说允明活不过今年的冬天吗?”
云若飞点了点头,毕竟从所有的情况看,死得那个似乎怎么样都应该是萧允明!
南帝第一次开始质疑北冥山,质疑那个千百年来皇族的先知,低吼着说:“凭什么?凭什么朕孩子的生死都要由北冥山来定,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