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就静下来,不动了。
任皇上这么抱着。
这种姿态,让她有一种陌生的体会。
皇上的头枕在她的腿上,耳朵贴着她的肚子。
现在还早,谢宁想,还很早呢,听不见什么动静的。
要有动静,怎么也得四五个月以后。那会儿孩子肯定已经生出手脚来了,会在里面踢腾,翻身。
现在皇上应该什么也听不到。
不,也许能听到。
能听到她的心跳声吧?
谢宁轻轻将手放在皇上的头上,慢慢的,一寸一寸的抚摸着他的头颈。
皇上一定很累。
这次出巡本来就很匆忙,在御舟上谢宁逗孩子吃点心看书写字赏风景的时候,皇上一直在忙,片刻不得闲。后来遇到了刺客,谢宁干脆留在了长义,而皇上在短短几天之内长途奔波,就为了早点儿赶回长义来。
还有这一路回京,皇上每天晚上都睡的很晚,早上又早早的起身了。
他似乎一刻都没有歇息过,一直绷得紧紧的,象个在连轴转,转个不停的陀螺。
谢宁这么抚摸着他,心里涌上一股让她自己都不知所措的怜惜。
从前她看皇上,是仰视的。皇上是天子,那么尊贵,那么高高在上。后来,皇上待她好,她渐渐觉得自己也站得高了,可以和皇上平视了。
可是现在,她是在俯视着这个男人。
也许旁人只看到了这袭龙袍,看到了皇上一直展露给别人的英明神武。
但他毕竟也是一个人,他也会疲倦,会……有软弱的时候吧?
别人撑不下去,还可以偷个懒歇一歇,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这世上少了谁太阳不是一样升起落下?
可是皇上不同。
他没有人可以依靠,禁军里出了逆贼,他现在肯定夜不安枕。这样白天熬着,晚上撑着,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
谢宁发现他眉心有一道深深的竖痕。
这几天他皱眉的时候一定很多。
谢宁觉得他看起来确实比前几天显得憔悴得多。
谢宁轻声问:“皇上同大皇子是怎么说的?臣妾看着他象是想通了。”
皇上没有出声。
“皇上?”
谢宁低下头来,她发现皇上已经睡着了。
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枕在她的腿上睡了。
这么睡,等起身时说不定会腰酸腿麻的。
应该让他好好躺下睡。
可是谢宁看着皇上安睡的样子,迟疑了起来。
要叫醒他吗?难得他能这么快睡着,还睡的这么沉。
只怕叫醒了,他就不能再这样好睡了。
谢宁犹豫了下,轻轻挪着身子给自己换了个姿势,然后轻轻招手,让青荷将被子捧过来展开轻轻替皇上盖上。
她自己也就这么歪着打起瞌睡来。
青荷有些不放心,隔一会儿就悄悄探头看一眼。两位主子居然就这么睡了?这样睡怎么能舒服呢?
不知道是第几次她探头的时候,发现这两人总算换了个姿势。皇上侧着身,主子则被皇上圈在怀里头,两人依旧亲亲密密的挨在一起。
青荷终于松了口气,自己悄悄洗漱了和衣卧下。
回到宫里她的心里也踏实多了。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又时时会想起失火那天晚上的情形,心里怎么都安生不了。
总算回来了。
青荷觉得肩膀有点凉,就把身上盖的那件衣裳往上拽了拽。
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哪怕现在只有脚头处留着盏灯,屋里的一切都看不清楚,她心里也踏实。这气味,这声音,这光亮,在这儿她总算不会担心从哪里再烧起一把火来,或是黑暗中有什么危险会从窗缝里挤进来,悄没声息的要了她的命。
皇上这一觉睡的特别香,早上破天荒的醒迟了。
从登基以来,有大朝会的日子是不必说,就算没有大朝会的日子,皇上早上也习惯起身练一趟剑,到微微出汗的地步才收手。然后还要写几篇字,这是他从少年时期就养成的习惯,多少年了都没有变过。
结果今天一睁眼,皇上就知道醒迟了。
平时白洪齐到了时辰也会过来伺候,他一般会隔着窗子问一声,待听到皇上的吩咐后再进门。
皇上很少有被他叫醒的,白洪齐掐着时辰请早安时皇上都是醒着的。
但今天……今天确实是晚了,白洪齐也没有出声提醒。
皇上转过头,谢宁还没有醒。
她的头发半散着,皇上发现有几缕头发被他的手臂压着了。
他轻轻挪开手,怕把她惊醒了。
但是皇上一动,谢宁也被惊动了。她嘴唇微微抿了下,睫毛微微颤着,眼睛睁开了条缝。
皇上安静的看着她的眼神从迷惘之中渐渐清醒。
“皇上也醒了?”
“朕也是刚醒。”
谢宁躺在那儿懒得动弹,神情中透出一股春睡初醒的慵懒。
青荷听着刚才帐子里就有声音了,但是过了好一会儿皇上才叫人伺候。青荷过去服侍的时候,就看见主子眼睛闪亮,嘴唇红红的象搽了胭脂一样。
京城的春天到的很晚,御园里的花开的也迟。
玉瑶公主邀了乔书棠,又带了甘熙云一同在御园里放风筝。
她的风筝是今天才送来的,一只金红色的大蝴蝶,后面拖着长长的软翅,要是不仔细,倒觉得那是只凤凰,而不是蝴蝶的模样了。
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先把风筝放起来,这才将线轴交到玉瑶公主手里头。
天气晴好,风也大,风筝飞的特别高。
谢宁坐在窗前,一抬头就能望见天上飞的那几只风筝。
甘熙云在挑风筝的时候,挑了一只燕子。做的也精致,但是跟蝴蝶一比就显得很不起眼了。乔书棠的风筝却是一只老鹰,风筝个头大,进宫的时候是由两个人搬进来的。
风筝越飞越高,在碧蓝的天幕上看起来已经成了比芝麻粒还小的斑点。
“主子要不要过去瞧瞧公主她们?”
“我就不去了。”玉瑶公主她们玩的正开心,谢宁一去,她们倒不能尽兴了。乔书棠和甘熙云两个必定会觉得拘束。
“我放风筝就不行,总是放不起来,哪怕放起来了也飞不高。那会儿总埋怨风筝没做好。”
青荷笑着问:“那后来呢?”
“后来表姐将放起来的风筝交给我玩,没一会儿功夫也落下来了,大概我就是手笨吧。”谢宁笑着说:“那会儿舅母还笑话我,说这也不是坏事。人们常说风筝放不远,将来也不会远嫁的。”
青荷忙接过话头:“可不是。现在林大人一家住的离宫城可近呢。”
谢宁也笑了:“说得是。”
只是想见一面还是要等机会的。
青荷看着她的神色,猜想她必定是想念林夫人了。
“主子现在有身孕,可以请林夫人进宫来照看陪伴您啊,这可不犯忌讳。”
谢宁没有接话,目光又移到窗外头的天空上。
天上又多了几个风筝,眼看着其中两个越凑越近,谢宁哎呀一声:“要撞线了。”
幸好并没有撞上。
玉瑶公主回来时一头是汗,脸红扑扑的,刚才肯定玩的乐过了头,这会儿露出了一脸倦意。
谢宁赶紧让人给她擦汗换衣裳,乔书棠和甘熙云两人也一样比照办理。玉瑶公主人虽然疲倦,精神却还好,一迭声的问:“娘娘你看见我那只蝴蝶了吗?飞的最高。”
谢宁笑着点头说:“看到了。”
自然是她的风筝最高,因为其他人不敢越过她啊。
温热的果子露送上来,玉瑶公主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热的太酸了,有没有冷的?”
方尚宫轻声劝:“公主才出了汗,不宜吃冷的。要是觉得这个酸,那给公主再换一盏杏仁茶可好?”
“不要。”玉瑶公主不喜欢杏仁茶,总觉得太甜腻。与杏仁茶相比,她宁可忍受果子露的微酸。
谢宁笑着也抿了一小口果子露。
唉,热的果子露喝着就是酸哪。
可现在她也不能喝冷的,哪怕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那也不行。
方尚宫照看她无微不至,可有时候谢宁也觉得,方尚宫实在太精明了,想在她眼皮子底下玩点花样简直难比登天。
青梅以前曾经说过,方尚宫严厉起来堪比牢头,谢宁觉得牢头二字用在这里很贴切。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样样都得方尚宫点了头她才能用。
她头一回怀孕的时候方尚宫尽管也细心,可也没有到现在这个地步。
谢宁往前想想,似乎是从失火那天夜里之后,方尚宫就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她象一只警惕的母兽看管自己的崽子一样,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投以警视防备的目光。她现在谁也信不过,象是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就会有人趁虚而入将谢宁母子暗算了。
谢宁想,方尚宫也是吓着了。失火的那天方尚宫并不在御舟上,这件事让她一直自责不已。谢宁还特意为此事安慰过她。谁能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呢?这又不是方尚宫的失职。
方尚宫看样子也把话听进去了,但过后依然故我。
但愿时间久了,她能慢慢恢复常态。
至于眼下,那就先忍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