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人提起皇上遇刺的事情,就算有谁不当心话里带出一点,也会马上遮掩含糊过去。
这件事情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定论,只知道宗室之中有参与这次谋逆。宫中的消息传得五花八门,有人说惪王虽死,可是当年被除了宗籍的惪王之子却一直贼心不死,暗中串连收买了禁军作乱。还有人说,是明寿公主那时候策动的人有漏网之鱼……
但是无论如何,后宫这些女子的生死荣辱都系于皇上一身。有皇上才有她们,假如没了皇上,她们这些妃嫔马上就成了无根浮萍,只能任凭风吹雨打去。
还有人一面为皇上的平安烧香拜佛,一面却会悄悄在心里琢磨,皇上平安也就足够了,怎么贵妃也好端端的回来了呢?要是皇上回来,她却回不来……那就最好了。
送走了那些客人,谢宁一面摇头,一面扶着青荷的手起身:“好在不用天天这么折腾。”
方尚宫笑而不语。
这样众星捧月似的排场,不知道多少人嫉妒羡慕,恨不得对贵妃取而代之。人显贵从哪里能看得出来?还不就是从别人的讨好拜服之中才能更深更真切的体会到吗?常言说得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可是贵妃就不看重这些。
其实……方尚宫觉得皇上也不看重这些。
皇上傍晚时回来的。
其实他手上的伤还没有全好,但是在昨日回京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外面包裹的白布拆掉了,只涂了一些治外伤的药膏。
谢宁理解皇上为什么不愿意以伤示人。
盖因为流言传的飞快,京中、宫中人心惶惶,皇上在此时毫发无伤的出现在臣民面前,与带伤出现,那意义是全然不同的。
但是一回到永安宫,谢宁第一件事就是捧起皇上的手腕看他的手。
伤口不算太深,但是不算短,从手背一直划到小臂。涂的药膏是浅浅的褐色,带着一股淡淡的苦香。
“皇上的伤今天让太医看过没有?伤处有没有觉得很疼?”
“朕没事。”皇上任她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的细看,轻声说:“你天天这么念叨,朕自然分得出轻重。”
现在图一时之快,倘若右手真落下痼疾,那可是误了自己的后半辈子。皇上现在是心急,但再勤政也不会拿自己的手当儿戏。
“还是让李署令再过来一趟的好。”谢宁说:“在外头您怕人看见,这会儿天都黑了,您也不见外人,这手还是包起来的好,免得再蹭着碰着。”
皇上一笑:“就不用再让李署令过来了,不然他白天已经过来一趟,朕一过来又宣他来,旁人不定会怎么揣测怀疑。不就是换药包扎吗?这活儿白洪齐也能干。”
白洪齐刚才一直站在旁边装自己不存在,现在听皇上提起他了,忙应了一声:“是是,李署令都交待过,如何换药包扎奴才都记得。”
谢宁一刻也不想再拖延:“那就先包起来吧。”
皇上看她心急,也为她的心意感动,转头吩咐说:“那就先上换药包扎吧。”
白洪齐出去了一趟,过了片刻捧了一个竹盒回来,打开来之后里面果然是换药一应所要用着的东西。
谢宁坐在一旁,看白洪齐替皇上换药后,用布巾将皇上的右手仔细的缠了起来。
要说白公公伺候人那是没得说,就算让谢宁自己来干,也不一定就比他干的更好。
等把手抱好了,皇上把手掌举到眼前看看,试着活动了两下,嘉许的对白洪齐说了句:“包的不错。”
白洪齐赶紧说:“当不得皇上夸,这是奴才份内的事儿。”
用晚膳时大皇子一看见皇上的手包裹起来了,顿时脸色就变了。
“父皇的手受了伤?那怎么昨天回宫时……”
“只是皮肉伤,筋骨都没事。”皇上还特意把手抬起来活动给他看看:“伤都已经收口了,就是贵妃不放心,非让朕再包起来,怕不当心蹭着伤口。”
谢宁也没想到这么一来倒把大皇子吓着了,连忙附和皇上的话:“确实伤的不重,只是不包起来,怕染上尘灰反而难以愈合,包起来到底要好一些。”
话是如此,但大皇子不是小孩子了,非是三言两语就能被哄过去的。
永安宫出去的人里头有好几个没有一起回来,连泓弟弟的乳母都少了一个,现在连皇上身上都带着伤,可想而知当时的局面凶险到了什么地步。
他这么一留心,就发现白洪齐的一只手也不大灵便,一直缩在袖子里。
连父皇和贴身伺候的太监都受了伤。
如果……如果真有个万一,说不定父皇,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大皇子想起父皇御驾出宫之前自己那些孩子气的念头,现在他已经不会那样想了。
差一点他就与父皇、与弟弟妹妹们天人永隔。
皇权威势赫赫,九五至尊的位置引得无数人前仆后继,阴谋诡计层出不穷。
大皇子默默的用膳,再也没说什么。
谢宁有些不安的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向她微微点头,示意她安心不用担忧。
等膳桌撤下去,谢宁在擦手的空子悄悄对皇上说:“皇上还是多安慰一下应汿吧,看样子他心里可不好受。”
皇上点头说:“朕知道。”
他虽然想让孩子们能够好好的长大,别象他过去那样吃苦。
但是他们做为皇子和公主,不可能永远天真下去。哪怕皇上和谢宁极力想让他们远离这些烦扰,但他们一天天在长大,很多事情瞒不住也哄不住的。
皇上对大皇子说要问他的功课,用过晚膳父子二人就去了小书房。
谢宁问玉瑶公主:“甘姑娘安置好了吗?你们今天见过面没有?”
玉瑶公主点点头,嘴里还含着点心不好张口,旁边方尚宫替她答了句:“郭尚宫暂时将她安置在云光楼那里了,公主今天还特意过去了一趟。”
谢宁说:“甘姑娘一个人进了宫,身边没有熟悉的人,八成要是有什么委屈也不敢说。”
宫里的水太深了,谢宁是过来人,当然明白宫里的日子不易熬。
方尚宫笑着说:“您放心吧,今天公主过去了一趟,那些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对甘姑娘可客气着呢。”
谢宁一想也是这么个理。
“明天替我给甘姑娘送点东西去,让针工局给她做几身儿衣裳,再说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家,一天三顿饭不够吃,再给她加两顿点心吧。”
方尚宫都笑着一一应下了。
“宫里这些日子没什么事。谨妃那里说段医丞开的方子没效验,又要换太医瞧。还有,赵美人也小病了一场。”
表面上宫里一切太平。
要紧的事情方尚宫都隐下了没说。
不光宗室之中有人牵连进这次的事情丧命,东西六宫也有宫人和太监脱不了干系。东六宫就不去说了,西六宫这边连抓带杀,足足没了近百人。渭王的二儿子也牵连其中,渭王掌管宗正寺几十年,临了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要说他的过世固然有年老体虚的缘故,但是儿子不急气牵扯进谋逆大案之中只怕才是那根催命稻草。
一个人再能干有什么用?子孙不肖,连累的他也险些晚节不保。
如果渭王好端端的,皇上多半是要惩处降罪的。但因为渭王这么一死,皇上看在他几十年兢兢业业的情分上,倒饶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一命,自然也没有再追究渭王府其他人的罪责。
但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和这么好的运气了。
听说京里人现在都不敢从王府街那儿路过了,情愿多走好几里地绕过去。
王府街是个俗称,那儿住的都是宗室勋贵,平时百姓们说起来,还觉得打那儿经过,哪怕只是在墙外头站站,也能沾着点贵气呢。现在可倒好,经过皇上这么雷厉风行的一举查办,得着风声的人是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沾上了那里的晦气。
皇上和大皇子在小书房待了多半个时辰。谢宁不知道这父子俩都说了些什么。出来时皇上身上也有墨迹,大皇子的衣襟上袖子上也都沾脏了。谢宁来不及多问,赶紧让人打水来服侍他们洗澡更衣。
皇上直接吩咐大皇子:“不早了,你回去早些歇着吧。今天没写完的字明天再慢慢的写。”
大皇子躬身应是。
谢宁看他神色显然已经轻松不少,等大皇子一出去,谢宁就难忍好奇的问:“皇上怎么开解他的?您可真有办法。”
皇上坐了下来,被墨染上的那件袍服已经脱下了,但是因为已经要就寝了,皇上也没有再取一件衣裳换上,就穿着一件白色绣竹叶暗纹的里衣,光着脚没有穿袜子,谢宁挨着他坐下来。
皇上轻轻将手覆在她的肚子上:“你今天身子怎么样?这小家伙儿没闹你吧?”
“没有,今天一天都很好,东西也吃了不少。”
皇上轻轻嗯了一声,弯下腰去,将脸贴在她的小腹处。
谢宁吃了一惊,本能的想往后缩。
“别动,让朕这么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