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饭后,我们就前往当地的警察局。麦克唐纳警官和怀特·梅森在会客间里秘密地商量着什么,他们仔细整理摘录着办公桌上堆满的书信和电报,旁边放着已经摘出的三份。
“还在追查骑自行车的神秘人物吗?”福尔摩斯兴高采烈地问,“有什么他的最新消息吗?”
麦克警官指着面前的一大堆材料,沮丧地说:“我们已经收到了很多关于他的材料,来自莱斯特、诺丁汉、南安普敦、德比、东哈姆、里士满和其他14个地方,也就是说他早已经被关注了,其中东哈姆、莱斯特和利物浦3个地方的报告对他最不利,但是似乎全国各地都有穿黄色外套的杀人嫌疑犯。”
“啊!”福尔摩斯同情地感叹,“麦克先生,怀特·梅森先生,现在我愿意提供一个诚恳的建议。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一起调查案情时,我提过一个条件:我的想法如果没有经过证实,我不会对你们透露;对于我制订的计划,要等到自己确定其正确并满意之后才能发表,所以,现在我还无法告知你们我的全部推测内容。另外,我曾说过我会直言不讳,如果我看到你们将人力物力浪费在没有意义的工作上,而不加以提醒的话,就是我的错了,所以现在我要建议你们——放弃吧!”
麦克唐纳和怀特·梅森听了他的话,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
“你觉得这是个无法破获的案子吗?”麦克唐纳大声质问。
“我是说按照你们办案的方法,是无法破案的。但我没说案子不能够被破获。”
“但是骑自行车的凶手确有其人啊,我们知道了他的长相、手提箱和自行车,他现在一定藏在某个地方,我们应当寻找线索捉拿他归案啊!”
“没错,你说得很对,他的确藏起来了,并且我们肯定能够将他抓获,但是我不愿意看到你们把精力浪费在东哈姆或利物浦这些地方,我认为可以寻觅一条捷径。”
“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隐瞒了什么情况,就是你的不对了。”麦克唐纳有些不悦。
“麦克警官,你了解我的工作方法,我要暂时对我的思路保密,我希望把我思路中的细节一一证实,其实这并不难。然后我就会回到伦敦去,与你们告别并且把成果完整地留给你们。否则的话,我心里会觉得有愧,因为在我的侦探生涯中,这件案子是最新奇有趣的一个了。”
“福尔摩斯先生,你真是难捉摸的一个人。昨天我们从滕布里奇韦尔斯市回来的时候,你还对我们的判断表示肯定,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有了不同的看法呢?”
“好吧,既然你问了,那么我就告诉你们,就像我昨天告诉你们的一样,我在庄园里度过了一个晚上。”
“那么,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嗯,我先给你们一个简单的回答吧!对了,我在本地的烟酒商店花一便士买了本庄园的介绍资料,里面的内容非常简明有趣。”福尔摩斯从背心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封面上是这座古老庄园的粗糙版画。
他接着说道:“亲爱的麦克警官,如果你深受古老环境的气氛感染,那么这个小本子是很能够增添些调查的趣味的。请不要失去耐心,因为我可以保证,这篇介绍资料虽然简短,却能够在人们心中清晰地勾画出旧时庄园的图景。请允许我为你们念一段:‘詹姆士一世登基后的第5年,在古建筑的遗址之上修建了伯尔斯通庄园。这座有护城河的宅邸,是詹姆士一世时代流传下来的经典庄园……’”
“福尔摩斯先生,你是要拿我们寻开心吗?”“哎呀,麦克警官!你们不要这么没有耐心好不好,如果你们真的对这个小本子没有兴趣的话,我就不具体念了。但是你们应该了解其中的一些描写:1644年,反对查理一世的议会党中的一个上校得到了这块宅基;英国内战期间,查理一世本人曾藏匿在这里一段时间;乔治二世也曾经来过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很多事情都跟这座古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个没错,但是,福尔摩斯先生,这些问题和我们的案件根本没有关系啊!”
“真的没有关系吗?是这样吗?亲爱的麦克警官,侦探的必备素质就是开阔的眼界啊!把不同的概念交互使用,把不相关的知识联系起来,这些基本功都是很重要的。不好意思,我虽然只是个研究犯罪问题的侦探,但毕竟年长一些,可能经验也稍微丰富一些。”
“我当然不否认这一点。”麦克唐纳诚恳地说,“我承认你能力很强,但做事时也太不爽快干脆了吧!”
“好吧,我先不提庄园的历史,把目光集中在案情上来。如前所说,昨夜我在庄园度过了几个小时。我没有遇到巴克先生,或者道格拉斯夫人,因为我觉得不用打扰他们。但是我听到了令人高兴的消息,道格拉斯夫人晚餐吃得十分丰盛,并没有变得憔悴不堪。我专程去看了看好心肠的艾姆斯先生,并和他聊了一会儿,最终他答应了我的请求,让我一个人在书房里坐坐,并且不告诉其他人。”
“啊?你跟尸体在一起吗?”我忍不住大喊。“当然没有,现在房间已经恢复了原状。麦克警官,我听说这样做已经得到了你的同意。我只在里面坐了15分钟,就得到了很大启发。”
“你在那里做了什么?”
“哦,我不想搞神秘,实情是我在寻找不见了的另一只哑铃。我总觉得,它在整个案子里的作用很重要。最终,我找到了。”
“在哪里?”
“现在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再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把调查进行到底,我保证,到时候会跟你们分享所有成果。”
“好吧,除了答应你的要求,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麦克唐纳说,“但是,你为什么让我们放弃调查此案呢?”
“亲爱的麦克警官,我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你们从一开始就弄错了调查的对象。”
“我们调查的案子是约翰·道格拉斯先生在伯尔斯通庄园被杀害案件。”
“你说得很对,但是没必要费尽心力去调查神秘的自行车人了,我保证,这样的调查不会对破案有任何帮助的。”
“那你说我们应该从何处入手呢?”
“如果你们相信我,那我就告诉你们具体应该怎么做。”
“好,我必须说,你的那些做法虽然怪异,却有些道理。说吧,我一定按照你说的方法去做。”
“怀特·梅森先生,你是怎么想的?”
这位侦探表情茫然地左顾右盼,对他来说,福尔摩斯先生及其断案手法都太陌生了。
“那好,如果麦克警官认为可以,我也不反对。”半晌后,怀特·梅森终于开口。
“太好了!”福尔摩斯说,“你们两个真应该去乡间小路愉快地散步,我听说从伯尔斯通小山边到威尔德,一路上景色都不错。虽然我不熟悉这里,无法推荐餐馆,但是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找到物美价廉的小饭馆享用午餐。到了晚上,虽然会有点儿疲惫,但是心情肯定很愉悦……”
“福尔摩斯先生,您这样开玩笑真是太过分了!”麦克唐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显然很生气。
“好吧,好吧,随你们怎么消磨这一天的时光。”福尔摩斯却很高兴,拍了拍麦克的肩膀,说道。“白天你们想去哪里,想干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在黄昏以前跟我在这里会面,必须来见我,麦克警官”。
“这话还比较像一个头脑清醒的人说出来的。”“我提出的建议都是最好的选择,但接不接受在于你们自己。只要你们能确保,黄昏时分到达这里就可以了。现在,我们分开之前,希望你能帮我给巴克先生留张字条。”
“没问题。”
“那我口述,你来写。可以开始了吗?‘尊敬的巴克先生,我认为我们应该将护城河的水排净,或许可以找到什么……’”
“不可能找到任何东西。”麦克唐纳说,“我们已经调查过了。”
“哎呀,麦克警官!你就照我说的话写吧!”“那好,你继续说。”
“……或许我们能找到对案情有帮助的东西,我已经安排工人们明早开工,将河水引流出去……”
“这根本不行!”
“引流河水,我想应该事先跟你通告一声比较好。”
“签名吧,4点钟前后找人给他送过去,然后再跟我在这个房间会面。那以前,我们可以自由活动,并且我可以确保,暂时停下你们的调查吧!”
快到傍晚的时候,我们几个如约会面。福尔摩斯神情严肃,另两个人看起来非常不满和气愤,我好奇地等待要发生的事情。
“好了,各位先生!”福尔摩斯严肃地说,“现在,我请你们和我一起前去考察情况,之后你们自行判断,我之前说的推论是否在理。夜晚天凉,我也说不准需要花费多长时间,所以大家还是穿暖和一点儿,我们必须在天黑以前到达,这非常重要,如果你们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就出发吧!”
一圈围栏把庄园的花园紧紧围住,我们沿着花园外墙前进,直到看见某个栏杆处的缺口,便从那里溜进花园中。天色越来越暗,我们跟着福尔摩斯来到灌木丛旁边,差不多正对着吊桥和大门的位置,吊桥还放在下面,我们学福尔摩斯的样子蹲下来让灌木丛挡住我们的身体。
“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呢?”麦克唐纳突然问道。
“现在我们要耐心等候,不要发出声音。”福尔摩斯回答。
“我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你是不是应该坦白告诉我们一切?”
福尔摩斯微笑着说:“华生一直说我有艺术家的情怀,在现实生活中编演话剧,并渴望演出成功。麦克唐纳警官,如果我们无法创造一个辉煌的演出效果的话,那么这份单调得令人厌烦的工作还有什么乐趣呢?想想吧,如果只是直白地揭发凶手,然后立即依法判决——这样的侦破方法能导演什么优秀的戏剧呢?但是经过敏锐判断,精确分析,对突发事件做出敏感的预测,再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推测正确——这样才能够让我们为自己的工作自豪,充满干劲啊!现在这样的时刻,我们就像出手前的猎人一样兴奋,如果是循规蹈矩的做法,怎么会感受到这份激动呢?所以,麦克警官,希望你们稍微耐心一些,很快就会真相大白了。”
“好吧,希望我们在被冻死之前,能够实现这种自豪且有干劲的愿望。”伦敦来的侦探用无奈的口吻调侃道。
我们几个都很迫切地希望实现这个愿望,因为这种长时间的等候太让人难受了。黑夜渐渐吞噬了这座狭长而阴森的古宅,护城河里漫起一阵寒冷阴湿的潮气,让人毛骨悚然,不停地打冷战,大门口孤零零地点着一盏灯,躺过尸体的书房亮着一盏球形灯,除此之外,到处都伸手不见五指,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到底要等多久啊?”麦克唐纳又问,“我们在等什么啊?”
“我跟你不一样,我不在乎等多长时间。”福尔摩斯忽然变得很严厉,“如果罪犯像火车时刻表那样准时安排犯罪活动的话,我们倒是可以省不少事。我们在等什么……看,我们在等的就是这个!”
就在他话音未落之时,书房里一个身影来回踱步,挡住了明亮的黄色灯光。我们在月桂树的遮掩下藏身,距离书房开着的窗户不到100英尺。没多久,窗户忽然被打开,一个人影探出窗外在黑暗里四处张望,他注视了前方一段时间后,蹑手蹑脚地偷偷俯下身体,好像害怕被人发现。周围很静,我们清晰地听到搅动河水的微小声音,似乎这个人在用某种工具在水中打捞。突然,他捞起一个圆鼓鼓的大东西,然后把它拖进窗户内,又挡住了房间的灯光。
“就是现在!”福尔摩斯大叫道,“马上动手!”
我们赶快站起来,手脚都变得麻木了,只能踉跄地跟着福尔摩斯。他跑得很快,迅速到达桥的另一头拉响门铃。艾姆斯惊讶地打开大门,福尔摩斯没时间说话,一把推开他冲进室内,我们也跟着他一起往里冲,冲向我们等候已久的人。
书桌上的油灯重新放出光亮,就像我们之前在外面看到的一样。塞西尔·巴克手里拿着油灯,在我们进入房间时举起来照着我们,他的脸刮得十分光滑,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坚强勇敢,眼睛冒出愤怒的光亮。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巴克嚷着,“你们是什么意思?”
福尔摩斯迅速环视四周,朝藏在书桌下面的湿淋淋的包裹扑过去。
“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巴克先生,这个你刚刚从护城河里捞出来的哑铃。”
巴克露出惊诧的神色,盯着福尔摩斯问:“你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非常简单,因为是我把它扔进河里的。”“你?是你扔进去的?”
“我应该这么说,‘我把它重新扔进了河里’。”福尔摩斯说道。
“麦克警官,你还记得我说过有一个哑铃丢失了吧?我提醒你关注这件事,但你一直忙着干别的,完全没考虑它,而其实它才是能够引领你走向正确结论的因素。这个房间临近护城河,如果一件重物丢失,那么很容易猜到是用来加重别的什么东西,丢到河里去了。起码这样的猜测是值得去验证的。艾姆斯昨晚答应我能够留在这里,因此在他和华生的雨伞的帮助下,我已经把包裹打捞上来检查一遍了。”
“但是,最关键的是,我们必须证明是谁把它放在河里的。所以,我就想出了假装排净护城河水的主意,这样做肯定能引出藏匿包裹的人出来打捞它,而这件事只能在夜里完成。在场的4个人都亲眼看到了打捞包裹的人是谁。巴克先生,现在你是不是该说句话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拿起浸湿的包裹,放在书桌的油灯旁。他解开绳子,从里面拿出一只哑铃,跟另一只一起放在墙角,然后又从里面抽出一双长靴子。
“大家看看,这是美式靴子。”福尔摩斯指着靴子的前部说。他又拿出一把带鞘的长刀,最后是一套衣服,包括一套内衣内裤,一双袜子,一件灰色粗呢衣服和黄色短外套。
“这里的衣服。”福尔摩斯说,“大部分是普通衣物,但这件黄色大衣对我很有启发。”
福尔摩斯用他瘦长的手指指着灯前的大衣,说:“看看吧,这件大衣的里面有特殊样式的口袋,似乎可以宽绰地放下那把截短了的枪,领子上的商标写着美国维尔米萨镇的尼尔服饰用品店。我曾经在一个修道院的院长那里,花一下午时间在他的藏书室里读书,并且了解到维尔米萨这个繁华小镇位于美国一个著名的煤铁山谷内。巴克先生,我记得你曾提起过道格拉斯先生的原配夫人跟产煤地有关。那么我大胆地推测,尸体旁边的卡片上,VV两字代表的就是维尔米萨山谷(Vermissa Valley)。甚至,这个山谷就是传说中的恐怖谷,而凶手就来自那里,巴克先生,现在是不是由你亲自来把故事讲完了?”
塞西尔·巴克在福尔摩斯的解说过程中,面部表情千变万化:一会儿十分气愤,一会儿万分惊诧,一会儿恐惧不已,一会儿犹豫不定。最后,他决定回避福尔摩斯的提问,用挖苦的口吻冷笑着说道:“福尔摩斯先生,既然你了解得这么清楚,不如给我们再讲讲吧!”
“我当然能继续讲下去,巴克先生,但是你自己讲的话可能会体面一点儿。”
“哦?你这样觉得?好吧,我只能说,其中的秘密并不是我的隐私,我是不会说的。”
“好吧,巴克先生,如果你的态度是这样的话。”麦克唐纳冷淡地说,“我们只能把你拘捕,然后申请逮捕证捉你入狱。”
“随便你们怎么样。”巴克不屑一顾地说。
看着巴克强硬坚持的脸色,也知道他不会说出什么了,就算严刑逼供,他也不会改变心意。但是,此时一个女人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僵持的气氛,原来是道格拉斯夫人,她原本在门外听我们的谈话,现在走了进来。
“塞西尔,你已经做得足够了。”道格拉斯夫人说,“无论结果怎样,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不止是尽力吧,应该说尽力得过分了。”歇洛克·福尔摩斯语气严肃地说道,“夫人,我非常同情你的遭遇,我希望你能对我们的判断充分信任,并且尽量把我们当成知心朋友。也许我曾经有过不当之处,当你通过华生向我表达有隐私倾诉的时候,我拒绝了你。但是,我觉得你和凶案有直接关联,现在我知道根本不是这样。但是,很多问题还是讲清楚比较好,所以,你还是劝劝道格拉斯先生自己讲讲事情的经过吧!”
道格拉斯夫人听到福尔摩斯的话,惊恐得大叫一声。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阴暗的墙角钻出并走过来,吓得我和另两名侦探也惊叫起来。
道格拉斯夫人转过身和他拥抱,巴克也伸出手来和他相握。
“这是最好的结局,杰克。”夫人喃喃地说,“我相信这样是最好的。”
“是的,这样确实是最好的,道格拉斯先生。”歇洛克·福尔摩斯说,“我相信你最终也会同意这是最好的。”
这个人从暗处走出来,睁大昏花的双眼站在亮处看着我们,他的面庞与众不同——灰色的眼睛透出刚毅果敢的光芒,灰白色胡须剪得很短,下巴略方而凸出,嘴角流露出一丝幽默的感觉,他上下打量着我们每个人,最后竟令人惊奇地走向我,并将一个纸卷递到我手里。
“久仰久仰!”他既不是英国口音,也不是美国口音,但很好听地说,“华生医生,你是这些人中唯一的历史学者,但我敢用全部资产和你打赌,你从未拿到过手中这样的故事资料。你可以使用自己的语言风格描述这个故事,但是无论如何,故事本身都会吸引读者的兴趣。我利用藏身的这两天时间,把故事写成了文字,你和你的读者可以随便使用这份资料,这就是恐怖谷的故事。”
“道格拉斯先生,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福尔摩斯平静地说,“现在我们希望听你讲讲眼前的事情。”
“先生,我一定会开口讲述的。”道格拉斯说:“我可以边讲边抽烟吗?很好,谢谢你,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喜欢抽烟的人。你试想一下,如果你带着烟草坐了两天,却因为害怕味道暴露自己而不敢抽烟,那种滋味有多么难熬?”
道格拉斯接过福尔摩斯递过去的雪茄,靠着壁炉说:“福尔摩斯先生,你的大名如雷贯耳,但我从没想到有机会和你见面,在你看这些文字之前。”道格拉斯对着我手里的纸卷点点头,说道,“你肯定会说,我讲出来的事情很新奇。”
麦克警官一直盯着刚刚冒出来的人,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
“天啊,我都被搞糊涂了!”麦克唐纳忍不住大叫,“如果你是伯尔斯通庄园的主人约翰·道格拉斯,那么两天前被害的又是谁呢?还有,刚才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我感觉你就像玩偶从玩偶匣里冒出来一样,直接从地板下面走上来。”
“嗯,麦克警官。”福尔摩斯摇了摇手指,表示不赞同地答道:“你没有看过那本精彩的地方志吧?上面描述了查理一世避难的故事,那个时代如果没有安全的藏身之所是很危险的,当然藏身的地方现在也可以再用,所以我一直相信道格拉斯先生还在庄园之中。”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就一直捉弄我们?”麦克唐纳又生气了,“你明明知道这些荒唐事,却还让我们浪费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调查?”
“我也不是短时间想明白的,麦克警官。直到昨天晚上,我才把整个案子的情况理顺。我之所以劝你和同事白天出去散步休息,就是因为晚上才能证明我的推论。要不然,我还能怎么做呢?我把裹着衣物的包袱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时候才明白,尸体其实是滕布里奇韦尔斯市来的神秘骑车人,而根本不是约翰·道格拉斯先生。结论只可能是这样,没有别的解释了,于是我必须找到道格拉斯本人的藏身之处,而他的朋友和妻子是我们最有力的帮手。因为他肯定藏在别墅里的某处等待适宜的逃亡时机,那是对他来说最合适的地方。”
“没错,你的推理很正确。”道格拉斯露出赞许的神色说,“我原本认为,我无法忍受美国的法律,并且已经逃脱了英国法律的制裁。那些一直追踪我的狗腿子们,也能被我一劳永逸地甩开,但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做过亏心事,我现在把事情经过讲出来,你们自己去判断吧!警官先生,你没有必要对我发出警告,因为我是不会在真理面前退缩的。”
“故事的前半部分都在资料上写着,我就不讲述了。”道格拉斯指了指我手中的纸卷,“这里面有许许多多荒唐的怪事,但是都离不开一点:那些人因为某些原因与我结仇,千方百计地想将我置于死地,只要我和他们都活在世上,就没有我的安身之地。从芝加哥到加利福尼亚,他们到处追逐我,最终逼我离开了美国,我以为在这个宁静的小镇结婚安家后,可以安稳地享受晚年生活。我没有跟妻子提过这些事情,没有必要把她牵连进来。如果她得知这些,肯定会受到惊吓,宁静的生活势必会被打破。但我无意中曾说漏过几次,她应该知道了一点概况。但是,直到昨天你们找到她,她还对真相一无所知,她已经把所知的一切告诉你们了,巴克也一样。因为凶案发生的时候,没有时间跟他们详细交代。现在她才了解这些事情,如果我一早就告诉她就好了,但是真的很为难啊,亲爱的!”道格拉斯握着夫人的手,“我现在这样做很好吧!”
现在,先生们,之前的某天,我在滕布里奇韦尔斯市的街上看见一个人,虽然只是扫了一眼,但我这方面的敏感让我立即确定了他的身份,他是我最凶残的敌人,多年来饿狼逐鹿般四处追杀我。我知道事情棘手,于是马上回家准备,我觉得自己可以应付。1876年的一段时间,美国人都知道那时我十分走运,我相信,我的好运气依旧存在。
第二日,我整天都处于戒备状态,没有踏入花园一步,这样做是明智的,否则他会在我靠近前就用那把截短的猎枪将我击毙。看到吊桥在天黑时拉起,我安心了许多,以为没事了,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已经在房间里埋伏,我按照惯例穿着睡衣巡视宅邸,在进入书房前就察觉到危险。我的一生中遇到过无数危机,我认为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有第六感给予警告。我说不清原因,但是当时收到了警告的信号,并且我发现窗帘下有长筒靴隐藏的痕迹,立刻明白是什么状况了。
那时候我在手里拿着一支蜡烛,但是大厅的灯光从开着的房门照进来,一切都看得很清楚,我把蜡烛放下,跳到壁炉台旁把上面的铁锤抓起来,他朝我扑过来,我看见一闪而过的刀影,用力将铁锤砸向他,他被我打中,刀掉在地上,人像蛇一样从桌子另一端绕开。他马上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枪,但是只打开了扳机,还没来得及开枪时,我就紧紧抓住了枪管,对我们任何一个人来说,松手就意味着送命,所以僵持着争抢了1分多钟。
他没有松手,但一直保持枪托向下。不知道是我,还是争抢中我们同时扣动了扳机。无论如何,两筒子弹都向他的面部射去。这时候我才看清他的脸,和在滕布里奇韦尔斯市时推测的一样,这个人就是特德·鲍德温,但是他的模样已经变了很多,估计他的母亲也不敢认了。我虽然早已习惯肉搏,但看见他的脸还是觉得恶心。
巴克赶过来的时候,我正靠着书桌休息,我听到妻子的脚步声,立即把她拦在门口,这样血腥的场面不是女人应该看见的,我答应一会儿过去找她。我没有详细地跟巴克讲,但是这样的画面他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我们在书房里等待别人到来,但是没有人出现。我们推测其他人都没听见声音,所以这件事情只有我们三个人知情。
“这时候,我想到一个办法,并且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骄傲,因为当时死者的袖子正好卷起来,露出肩膀上的会党记号,看,就在这里。”
道格拉斯把自己的袖子卷起来,我们看见一个三角形被褐色的圆环圈住,和死者身上的标志完全一致。
看见这个标记,我灵光一闪,马上想到了这个主意。我和他的身材、头发、身形都几乎一样,他的脸已经毁了,这个魔鬼!我把他的衣服脱下来,在巴克的帮助下换上我的睡衣,这些动作只用了15分钟就完成了。我们让死者躺在地板上,把他的衣物裹起来,用唯一的重物带着它沉入河底,那张卡片是凶手打算放在我的尸体上的,我把它跟他自己放在了一起。
我把自己所有的戒指都套到他手上,但是结婚戒指太紧了。道格拉斯把他长满肌肉的大手伸出来,说:你们可以看看,我从结婚之后就没有拿下来过,现在除非用刀,否则是不可能取下来的,而且当时不管我想不想,都没办法取下来,只好随他去了。另外,当时我的脸上贴了一小块橡皮膏,所以我也在死者脸上贴了一块。福尔摩斯先生,你这么聪明,却遗漏了一点。如果你当时掀开橡皮膏,会发现底下根本没有伤痕。
那时候的情况就是这样,如果我能顺利藏匿一段时间,再跟我的‘寡妇’妻子一起远走高飞,那么下半辈子我们的生活就能宁静了。只要我没死,那些侩子手就会一直追杀我;如果他们在报纸上看到我被鲍德温杀害的新闻,那么我就再也没有麻烦了。我来不及对巴克和我妻子交代清楚,但是他们能体会我的意思,并且全力协助我。我清楚地知道宅子里的每个藏身之处,艾姆斯也知道,但是他不会把它们跟这件事联系在一起,巴克会帮我打点一切事宜,我要做的就是好好藏起来。
巴克做的事情你们已经知道了,他在窗台上印了带血迹的鞋印,制造凶手逃匿的假象。这样做很困难,但是吊桥拉起来之后就没有别的方法了。把这些事情安排好之后,巴克才拉响警报铃。后面的事情,你们已经都了解了。事情就是这样,先生们,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我已经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你们了,我保证所说的都是事实。请问,按照英国的法律我会受到怎样的制裁?
所有人都不说话,最后还是福尔摩斯打破了沉默,他说:“英国拥有公正的法律,你不会获得冤屈的刑罚。但是我想问,凶手是怎么知道你住在这里的?他是怎么进到房间里,又是躲在什么地方企图杀害你呢?”
“这些我就不清楚了。”
“这件事恐怕还没有结束。”福尔摩斯说,“也许你会遇到比英国法律更严酷的危险,甚至比你那些美国仇家更可怕。道格拉斯先生,以后还会有麻烦事到来的,希望你记住我的建议,时刻小心应对。”
读者们不要感到厌倦,现在,跟我一起暂时离开苏塞克斯的伯尔斯通庄园吧,也暂时离开和约翰·道格拉斯一起经历怪事的这一年。
如果时间倒流20年,我们一起去几千里之外的西方远游,那么我就可以跟你们分享一个耸人听闻的怪异故事。虽然它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但你从我口中听到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很难接受。
千万别认为我要在案情未了结前,开始其他案子的介绍,如果你们继续阅读,就会发现不是这样的。当我介绍完这件远久的案情,解开时光背后的谜底之时,我们还会在这座庄园相遇。到时候,跟所有其他怪事一样,它也会有自己的结局。
福尔摩斯苍白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