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场巧合,绝对不是。
越是安静,他所想便越深,隐约觉得一场阴谋正在向他渐渐靠近。
不,这场阴谋已经来了,将他笼罩其中,而不能自已之人,终将都被其利用,操纵。
以手扶额,独自一人静静坐在书房内,他听到有脚步声缓缓走进屋内,没有抬头,却已然猜到来人是谁。
曹溪没有阻拦之人,必也是他允许之人。
“哼哼……看来洵王殿下的心思,本王并没有看透,现在就更加看不透。”查塔面带讥讽笑容,垂首看着正静坐不动的苏夜洵。
二十万人马已经在城门外待命,蠢蠢欲动,然此时此刻,他这个下令之人竟还能在这里坐着,丝毫不急不慌。
“本王没什么好看的,你看到的是怎样,那就是怎样。”说话间,苏夜洵缓缓站起身,直视着查塔,语气渐渐变得沉肃。
两王对视,互不相让,一个满脸戏谑,笑得悠闲,一个目光沉敛,碧眸难测。
正对峙之时,曹溪快步走到门旁,低声道:“王爷,白蠡来了。”
苏夜洵眼底骤然闪过一道光芒,立刻道:“传。”
片刻之后,白蠡出现在苏夜洵书房内,一旁的查塔早已被他忽视,伸手递上一封信道:“小姐让属下将这信交给王爷,倒是王爷看了之后心中自会明白。”
苏夜洵接过信打开匆匆看了两眼,神色骤变,一垂首,将手中的信捏成一团。“衣凰现在情况如何?”
“不妙。”白蠡神色焦急,语气也干脆简单,“属下离开时,孩子还没有出生,杜老脸色不好,只怕没那么简单,还请王爷速速决断。”
苏夜洵双拳骤然紧握,眼底的担忧之色越来越重。看向查塔,却见查塔始终一副看戏的表情,脸上笑意不消。与苏夜洵四目相对,他淡淡开口道:“我波洛十万大军就在城外,随时听候洵王调遣,只要洵王没有忘记答应过本王的事。若是洵王办不到……”
“啪!”他手中宽刀突然出鞘,速度奇快,等刀回入鞘之时,苏夜洵身后那张桌案的一角已经落在地上。
他冷眼瞥了苏夜洵一眼,道:“本王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定会挥军入城,烧杀抢夺无所不作。哈哈……”
苏夜洵面上却没有丝毫惊讶或者惊慌,神色清淡地看着查塔的一举一动,嘴角微微挑起。“既是如此,本王劝查塔王子还是先准备好解药吧。”
说罢,他神色一沉,抬头对门外喊道:“曹溪。”
“属下在!”
“命十八卫即刻潜入宫中,拿下含象殿,无论如何,都绝不能容任何人带走含象殿那个女人!
曹溪虽不明所以,还是点头应道:“是!”
“传本王命令,开城门——”
冬夜,万籁俱静,如此深夜,百姓却不知也许就在今晚,城中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城内到城外,从中心皇城到边围,皆有不安静之处。
一道身影自大悲寺内匆匆走出,牵来马匹,直奔着皇宫而去。城中所有禁卫齐齐出动,连同城门处的所有守卫,全都涌向了皇宫——
一刻钟之前,有人传来洵王命令,皇宫遭人偷袭,命众人前往保护皇后娘娘以及宫中众人。
今夜无月,一队队人马迅速开进兹洛城。
黑暗中,却又几双眸子雪亮清透,静静地看了那些人半晌,低声对身边的人道:“洵王殿下已经下了命令,放所有人进城,冷统领那边也传信来,四府十二卫加上羽林卫全都聚在宫中,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他身边那人一双碧眸深邃无垢,明眸如炬,轻声问道:“衣凰情况如何?”
方才说话之人骤然沉默,他这一沉默,身边所有人都不由得把心提了起来,焦急等待着,迟疑了一下,方才道:“胎位不正,怕是……难产……”
四下里沉静无比,一片死寂,等了半晌,那碧眸男子突然站起身,低声喝道:“长空对京中不熟,领天枢随朕进宫,瑾瑜曾任左骁卫中郎将,对京中地形分布了如指掌,朕离开后,就由瑾瑜带着你们,按计划行事!”
“末将领命!”
所有人低声应道,似是无声,却胜有声。
言罢,一队约五十来人纵身跃起,悄无声息地进了城门,隐在了黑暗中,周遭竟无人一人察觉。
清宁宫内,确如裴裘鲁所言,上下早已乱作一团。宫人们进进出出,来回奔走,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他们只是不敢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思凰阁内的闷哼之声远比惨叫声更让人心下揪得紧,衣凰长发皆已汗湿,嘴里的帕子已经咬碎了好几个,凤眉早已拧成一簇,片刻都不放松。
门外,杜远焦急不已,他宁愿衣凰大声叫喊出来,而不是这般为了掩人耳目而强忍着。
他明知道,想掩也掩不了,皇后娘娘突然早产的消息只怕早已传遍全城,该知道的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而他却只能站在门外干着急,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哥。”正着急之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杜远回身看去,只见杜尚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将手中的盒子交给他,道:“所幸,当年你给我的两颗我留下了一刻。”
杜远眼底闪过一丝欣喜,看了看手中的盒子,蓦地,他神色一凛,转身叩了叩门。
“杜大人,您这……”门打开一条缝隙,一名宫人诧异地看着杜远,不知所措。
杜远毫不含糊,正色道:“娘娘的身体状况特殊,唯我最了解她,让我进去为她诊脉。”
“什么?可是娘娘她……”
“还啰嗦什么!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娘娘若有任何闪失,你可担待得起?”见她不让,杜远不由又急又恼,厉声呵斥。
“可是大人,您一个男人……”
“嗤啦……”就在她为难之时,杜远一把抓过自己的衣角扯下一长条布条,蒙上了自己的双眼,而后取出怀里的令牌,沉声喝道:“御令在此,有任何事,由我顶着。皇上若怪罪下来,我自愿请死谢罪,可眼下救人如救火,且是两命,你以为你做得了主!”
“奴婢不敢……”
既是如此,那宫人也不敢再多阻拦,连忙将杜远让进屋里,扶着他走到衣凰的床边,不顾稳婆和青芒的诧异,抓起的衣凰的手腕。
一见杜远,衣凰满是汗水的脸上不由得划过一丝放松之色,看了青芒一眼,青芒会意,取出她嘴里的帕子。
“师兄……”她声音沙哑,气力不支,刚刚喊了一声“师兄”,就听杜远沉喝道:“不要分心。”
衣凰心中一悸,一阵酸楚,“孩子……”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替你保住这个孩子。”他说着一把抓住衣凰的手,任她的指甲扎进自己的皮肉里,心下却有一阵欣喜。
一只手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药丸递给青芒,道:“喂她服下。”
杜远的东西,青芒没丝毫怀疑,连忙喂了衣凰服下,衣凰不由得吃了一惊,怔道:“这是……这是九转丹……”
杜远神色不变,道:“你现在不需要顾念这些。”
衣凰正想再说什么,紧接着突来的刺痛却让她不得不收回心思,一声凄厉惨叫。
亥时三刻,京畿禁卫集合完毕,宫中的一众女眷皆被华太后以为皇后娘娘祈福为名,带到了归真观,由陆廷领骁骑卫、神武卫及四府禁卫亲自守卫,其余众人由冷天月领着齐聚清宁宫。
站在高台上看着四下,冷天月骤然就想起那一年他们包围清宁宫、欲要火烧八十一位女子之事。那一次包围清宁宫是为了逼衣凰现身,这一次包围清宁宫却已是为了救下衣凰和她的孩子。
苏夜泽大步匆匆而来,迎面就看见绍元柏和冷天月皆已经整装肃容站在清宁宫外。
他大步走上前来,顾不上那么多,焦急问道:“怎么回事?衣凰她怎么了?”
绍元柏垂首道:“有杜老在,娘娘不会有事。只是孩子还没有……”
“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会还没有出来?”苏夜泽不禁更加着急,段芊翩生孩子那一次,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他却感觉过了数年之久,那时间别提有多难熬,后来问及段芊翩,段芊翩直呼生孩子疼得厉害,不愿再生个女儿。
而衣凰这一次,拖了这么长时间,她岂不是痛苦万分?
想到这里,他的心一阵阵抽搐,然眼下并非他担忧衣凰疼痛之时,除了衣凰,除了正在为衣凰祈福的一众女眷,这皇宫里便是他位份最高,所有事情也都要由他来决断。
他一撩长长披风,问冷天月道:“四哥何在?”
冷天月不由与绍元柏相视一眼,道:“正在赶往宫中的路上。”
苏夜洵皱了皱眉,道:“究竟是何人要袭宫?”
冷天月摇摇头,道:“尚且不明。但是,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九陵朝的军队和波洛大军。”
“什么?”苏夜泽顿然大吃一惊,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游走,“九陵朝的军队何时到了京都,却无人发现?那波洛大军四哥不是已经安顿了吗……”
蓦地,他声音一滞,俊眉狠狠蹙起,“波洛大军?你们是说……四哥他……”
二人皆垂首不言,似是默认。
“胡说!我苏氏子弟绝不是这种人!”他一把扯过自己的披风扔在地上,寒风顿时灌入体内,他却浑然不觉,胸口早已是一团怒火中烧。
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惊问道:“那……那宫外之人可有安置妥当?冰凰山庄、各王公大臣的府邸……”
绍元柏镇定道:“冰凰山庄不用担心,那里有衣凰以前安排的人,最重要的是山庄四周皆已布下阵法,他们伤不到山庄里的人。至于各王公大臣的府邸……”
他说着回身看了一眼思凰阁,略有犹豫道:“娘娘方才让人传了话出来,道是她已有安排,只是我们尚且不知是何安排。”
苏夜泽的心中片刻都安宁不得,正欲转身往清宁宫内走去,突然只见一行三五人快步奔来,道:“启禀泽王殿下,宫门遭袭!”
冷天月与绍元柏相视一眼,对苏夜泽道:“王爷,现下宫门守卫不多,不宜硬碰硬,倒不如让他们返回,我们齐力抗敌。”
苏夜泽觉得他二人所言有理,点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做。”
半晌过后,又有人来报:“王爷,不好了!袭军人数众多,我们的人数根本无法与之相抗。”
苏夜泽沉着脸问道:“他们有多少人?京中的十万守兵呢?”
“王爷,那……那袭军正是京中的十万守兵,由京中五将亲领,不仅如此,波洛十万大军也随之一起……闯进宫了……”
苏夜泽顿觉脑子里嗡了一声,似乎没听清那侍卫方才所言,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提起,怒目而视道:“你方才说什么?”
“王爷,现在不是动怒之时。”绍元柏拉住苏夜泽的手臂,“这其中疑点颇多,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想办法拦住他们,切不可让他们伤害了皇后娘娘。”
话音刚落,所有人齐齐转身看向思凰阁的方向,苏夜泽努力压下心头怒火,放开那小兵,吩咐道:“再探,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报。”
“是。”
他又转向冷天月,道:“十二卫与羽林卫誓死要守住清宁宫,决不可容他们踏进清宁宫一步!”
冷天月抱拳行礼道:“是!”
“天月,十三哥……”不远处突然传来女子的叫喊声,几人闻声望去,竟是苏潆汐,只见她满头大汗,一脸焦急之色,几乎就快哭了出来。
“潆汐,发生了什么事?”
苏潆汐来不及缓一口气,一见到三人,鼻子就一酸,差点落泪,连连摇头道:“我刚刚去了崇文殿,到处找都找不到轩儿,我一路找回来,还是没有见到他的踪影。”
“轩儿不见了?”三人齐齐一惊。
突然之间,苏夜泽感觉自己像是忽略了什么,有什么事情没有问明白,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而后问冷天月和绍元柏道:“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今天状况百出,绝对不是偶然……你们把事情的经过细致跟我说一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绍元柏心思缜密些,便开口道:“今日一早娘娘随十四王爷一起出宫,去了一趟大悲寺,回来之后就待在清宁宫,似乎是情绪波动,触动了腹中孩儿,杜老让娘娘好好休息。没过多久,天月在宫外遇上了骁骑卫统领陆廷以及玄清大师,听陆廷所言,他外出时正巧遇上了玄清大师被袭,来人是一群蒙面黑衣人,他们个个带着鬼脸面具,面目狰狞,出手狠毒,玄清大师受了重伤,说要见娘娘……”
说到这里他看了冷天月一眼,冷天月会意,继续道:“玄清大师说是有要事与娘娘说,所以所有人都被遣退,只留娘娘和大师在屋里,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后来杜老听到娘娘一声惊呼,便冲了进去,大师受伤太重,现在还在昏迷中,而娘娘就在与玄清大师谈完话之后,情绪波动很大,终而导致腹中孩儿早产。”
苏夜泽心下不由万分疑惑,以衣凰的脾气,得是多大的事情才能让她受到这么大的刺激。
冷天月继续道:“娘娘下令封锁这消息,可是消息还是传了出去,半个时辰之后,守在各城门的侍卫匆匆赶回,道是收到消息有人袭宫,他们奉洵王之命回宫保护皇后娘娘。再接下来,就有探子发现大批人马进了城,向着皇宫而来……”
而后面的情况,苏夜泽就都知道了,衣凰难产的消息传了出去,自然他也知道了。
他拧眉想了片刻,问道:“他们一共多少人?”
身边赶来的侍卫道:“加上波洛大军约有二十万。至于后面还有多少人,尚且不知……”
二十万人,莫说袭宫,便是要将这皇宫填平了也不难。
苏夜泽咬了咬牙,缓缓道:“传本王命令,把宫中所有闲杂之人聚在一宫,集中保护,除了保护归真观的人,其余所有人全都赶到清宁宫!”
“是。”一名侍卫领命而去。
突然,苏夜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惊,转向绍元柏道:“本王好像忘了一件事情,那玉玺……”
绍元柏冲他点点头,道:“王爷放心,玉玺无碍。”
“那是最好。”他兀自嘀咕了一句,神经却丝毫都不敢放松。
不想他刚刚转身,便听得身后一道男子的冷笑声,道:“怕是不好吧,这玉玺泽王殿下弗如交出来。”
三人一怔,同时回身看去,只见裴裘鲁与另一名年纪相仿的男子迎面走来,手中拖着一名侍卫,正是方才领命离开的侍卫,只是此时他似乎已经咽了气。
“你……”苏夜泽恨不能冲上去杀了这两人,一个是裴裘鲁,另一个是贺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