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他的怀抱总让人觉得清冷,不温暖,寒意隔着衣料漫过来,她微微怔住,心脏仿佛被什么用力握紧又松开了。

周景夕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推开了他,垂下头,目光落在他曳撒上的文缋和缀玉垂珠上,不自觉地朝后退几步,面上的笑容有些疏离的味道,“陛下遇刺一案不容耽搁了,没有那么多的工夫再来蹉跎,厂督应该心知肚明。”

熹微华光在她额间的花钿上流转,他眼中的神色一寸寸冷了下去,敛袖垂眸,微颔首,“也是,确实没有什么比殿下的大业来得重要。”说完捻着软尺朝公主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转过身去。

五公主没有作声,旋身拿背景对着他。感受到他的指尖落在她的双肩,又顺着肩头比到手腕,一一量测,直到最后也再没有只言片语。

两相沉默,气氛忽然陷入了一种难耐的古怪中。一切毕,蔺长泽扬声传唤针工署宫人,周景夕有些恼闷,听他巨细交代,索性不等了,迈开大步跨出了明熙殿。

从明熙殿到华晨门,中间要途径一段漏窗长廊,太阳此言,金色的光芒从空洞里穿射过来,她穿行而过,绛素的鹤氅呈现一种类似金红的色泽。冬日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就连风都柔和了几分,从刻了梅兰竹菊的视屏上拂过,有种顾陆点染的意态。

脚下的步子是有些急,她似乎压根没有等他的念头,只身一人从宫道上过去,宫婢内监们见礼问安也不理,自顾自走到了华晨门处。车舆还在等,驾舆的车夫是将军府的人,见她独自前来似乎诧异,却不敢多问,只是打起帘子让帝姬上车。

深色帘子垂下,隔开了外头金灿灿的日光。周景夕沉沉叹口气,独自倒了杯茶仰脖子灌了一大口。茶水拿火盆子煨着,入腹还是温热的,稍稍令杂乱无章的思绪平复了几分。

外头驱马的隔着帘子问了一句,试探的语调,道:“殿下要往哪儿去?”

“玄机门。”她半阖上眸子歪靠上车壁,神情似乎疲乏。

车夫似乎有些迟疑,顿了顿又问道:“殿下是独自去……还是等着蔺厂督一道?”

周景夕合上的眸子缓缓睁开。脚下的高缦履踩在氍毹地衣上,软绵绵的,连跺几脚也没有什么声响。空使力气不痛快,她愈发烦闷,嘴里咕哝着骂了句方话,沉沉道:“不必等了,走吧。”

随后便听见外头的人应个是,然而她下一瞬就后悔了,因皱紧了眉头撩起车帘,脸色不善道:“算了,还是等着一道吧。”

心情不好归不好,该顾虑的事也不能置之脑后。女皇施派三方一起料理西戎人行刺的大案,她与玄机门私下见面,传出去只怕要落人口舌遭人非议。她毕竟不是冲动的人,理智占据上风,这个时候,任何矛盾都不能影响到她重获圣心的大局。

周景夕长叹一声略沉吟,半眯起眸子,视线落在菱花窗的纹路上。

她不是个不善于伪装的人,面对旁人,虚情假意两面三刀都能做得很好,可是到了那人面前却状况百出。有时自己也觉得困惑,她想他与旁人是不同的,或许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可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屡屡被屡屡掣肘,甚至有些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意味。

这不是个好兆头。

正思忖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青砖宫道上传来。她没有抬眼,这阵脚步声再熟悉不过,不必抬眼也知道属于谁。

少顷,五公主听见外头车夫恭谨见礼,紧接着门帘一挑,秦禄扶着个如珠似玉的人物上了车。她身子微动朝里头坐了几分,视线不着痕迹从他面上扫一遭,只见督主面容沉冷如冰,薄唇抿成条线,看上去心情比她好不了多少。

他们二人情形不妙,小秦公公更是苦不堪言。出门儿的时候还好好儿的两个人,进了一趟宫,怎么就成这副模样了?他挠着脑门儿一头雾水,觉得女人翻脸果然比翻书还快,前段日子大家都以为这二人和好如初了,这下好了,莫名其妙的,说反目就反目了,为什么啊?

秦禄心头疑惑,可就算是问天借胆也不敢将这个疑虑问出口。他战战兢兢放了帘子退下去,蹑手蹑脚,半点儿响动个不敢弄出来,生怕一个不慎就被波及。

驱马的车夫不算顶剔透的人,可毕竟在将军府,或多或少也知道些关于五公主同督主的传闻。他心头也有些打鼓,巴望着里头二位的火气不要殃及自己这条池鱼。思忖着,他扬起鞭子往马股上抽了一回,几匹马儿便撒开蹄子小跑起来。

华舆在宫道上驰行,里头坐着两个心思各异的人。

蔺长泽面无表情,阴沉的眸子打量她,脸色淡漠一言不发,仍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这情形,简直像又回到了在大漠上重逢的那段日子,她竖起浑身的尖刺,防备的,凌厉的,稍一接近就将人扎得头破血流。

一面又觉得这丫头果真有本事,他何等心性,她却总能轻而易举触怒他,惹他生气简直是在寻常不过的。

他眼中冰霜严丝密布,盯着她,几乎要在她精致的面容上看穿一个洞。

这道视线阴鸷,落在自己身上,教周景夕无法忽视。心中隐隐焦躁,可是她面上却波澜不惊,兀自取出一个蜜饯放进嘴里咀嚼,垂着眼,不看他,也不去理会他的神色。

狭小的天地一片死寂,只听得见滚滚的茶水蒸腾热气,还有她咀嚼蜜饯的细微声响。

厂督的视线没有片刻的挪移,他看见她低着头,蜜饯咽下一粒又一粒,从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他唇角勾起一丝笑容,说出的话却冰寒彻骨,意味不明道:“在玉门关的五年,有没有人对殿下说过,殿下有时自视过高?”

“……”她拿蜜饯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他,目光平静,“本将是个粗人,厂督这些钻字眼儿的话,听不懂。”说完又自顾自往嘴里塞了个蜜枣。

蔺长泽听了一笑。她装傻充愣,他却没有闲工夫与她玩儿,只寒声道:“当初臣有言在先,殿下要成事,就要照着臣的意思来。你如此这般,无非就是忌惮西厂会让你无法控制。”他捋弄蜜蜡珠,指尖白皙得几乎透明,“可是用人勿疑疑人勿用这个道理,你征战多年,总不会不明白吧。”

用人不疑,可后手是必须留的,所以这才是症结。周景夕神色漠然地同他对视,“督主做事滴水不流,我拿不到你的软板也捉不住你的把柄,你如何让我安心?”她的指尖习惯性地轻叩桌面,发出砰砰两声轻响,“厂督不要怪我疑心太重,若你是魏芙那副心性,我绝不会几次三番怀疑你。”

“若我是那位除了打仗一无是处的副将,”他唇角的笑意讥讽,微合上眼吐出一句话,“殿下恐怕早就死了几千几万次。”

他这样说魏芙,令她无法接受。她皱起眉,语气里的不悦显而易见,“魏芙十三便随我出征,她没有见识过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也没有领教过人心的善变无常,所以她当然与你不同。可是她心思单纯,绝不会背叛我。”

蔺长泽盘弄念珠的指尖骤顿,蓦地睁开眸子看她,眼底森冷,“你自以为是的性子何时能改?你的副将忠心耿耿,我便是蛇蝎豺狼?”他吊起嘴角一哂,“殿下倒果真会看人。”

他的语调丝毫不掩轻蔑之意,令周景夕心头大为恼怒。她握茶杯的手蓦地收紧,竭力压抑着怒火道,声线四平八稳,“厂督这话未免失礼了。”

“失礼?”他轻笑,端坐着好整以暇地打望她,“我失的礼何止这一回?殿下哪回不是欲拒还迎乐在其中?”

他这番话言辞暧昧,她恼羞成怒,哼了一声朝他翻了个白眼,“说到乐在其中,只怕厂督才是吧。你身上和心里的毛病不全靠这些来治么?我每回都是配合配合你,不要当真!”说着,她将手边空了的茶杯朝他扔了过去。

他侧身避过,可是杯子里残余的茶水却飞溅出来,溅落了几滴在他的袖襕上。白瓷杯子落在地衣上,转了两圈也没有碎。

蔺长泽一哂,垂眸拿巾栉慢条斯理地开始,徐徐道,“那殿下倒是会做戏,配合得都能以假乱真了。”

“蔺长泽!”她抬高了音量,觉得这人简直是蹬鼻子上脸,狠狠一巴掌拍在小桌上,“砰”的一声响。稍回过神,毕竟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事,好歹还是将嗓音压低下来,凛目寒声道:“你尽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如今还倒打一耙了?什么乐在其中,你给我住口!”

“是么?”

厂督挑起眼角乜她,唇角的笑容徐徐蔓延开。这道目光极其暧昧,她被看得浑身寒毛乍立,只见他微掖琵琶袖,修长如玉的右手在桌上溅落的茶水上轻轻一拂,沾了水渍的五指伸展开,在日光下莹莹泛光。

她先没回过神,反应过来后大为懊恼,顺手捻了一把的蜜饯朝他扔了过去,愤愤道:“无耻!”

************

周景夕此前与玄机门没什么往来,可魏芙与玄机门的吕韦御司却是旧识,熟人见面好办事,是以她事先便与副将打好了招呼,令之先去玄机门那方等候。

花舆从丹凤门后没有丝毫的耽搁,直隆通直奔玄机门而去。马蹄从京城的大街小巷中穿行而过,待五公主同厂督到玄机门时,已是接近午膳的时辰。

打帘子下舆,五公主抬眸子一望,只见眼前的司衙气派堂皇,六扇大门并次排开,两座石狮子坐在大门两侧,威风凛凛不可一世。数个着朱衣带帽冠的护卫立在门前,钉子似的,不苟言笑。

魏芙已经到了多时,见了她连忙迎上去,笑道,“殿下可算来了。”边说边笑盈盈的朝她身后看,目光在厂督身上扫了一遍又回到她身上,兴冲冲道,“嫁衣选好了么?怎么样?喜欢么?”

周景夕脸色一沉,心道这丫头还真是那壶不开提。她不愿多提,只是兀自摆了摆手,回眸一看,只见西厂的两位档头已经过去迎他们的督主了。她微挑眉,边儿上魏芙只当她是好奇,便哦了一声解释道,“曲既同和任千山是同属下一起来的,在这儿也等了有一会子了。殿下也知道,厂督的身子不好,她们俩跟着有备无患嘛。”

五公主皱眉瞥她一眼,语气冷淡,“我问你什么了,要你在这儿多嘴?少在那儿自作聪明。”

魏芙睁着一双大眼睛挠了挠头,半晌哦一声,心下却很古怪。这情形……莫非又吵架了?她纳闷儿得很,视线在公主黑了大半的俏脸上端详一阵,又调转目光去看厂督。只见督主无懈可击的面容上如筑冰霜,俨然比她们公主还生气。

唔,这算坐实了。

副将讷讷地不明所以,周景夕也没搭理她,抬起眸子一看,只见大门里走出了一行人,打头的那位着甲胄服冠,腰间佩刀,俊朗不凡,见了她展颜一笑,带着一众人恭谨见礼,道:“臣参见五殿下。”

周景夕也绽唇,抱拳还礼,朗朗道:“秦御司不必多礼,我今次与蔺厂督前来,是与御司商议追查西戎人行刺一案,想必御司也是知道的吧。”

秦柏颔首,“早前西厂的人来知会过了。”说着目光一扫看见后头款款而来的西厂督主,他面上的笑容隐隐一滞,却仍旧不情不愿地打了个招呼,拱手道,“蔺督主,别来无恙。”

西厂同玄机门敌对多年,如今被强拧在了一起,自然两方都不好受。玄机门的御司面色僵硬,西厂的督主倒是寥寥含笑。周景夕的视线从那人的笑容上收回来,心头翻了个白眼,暗道这人的人情练达同圆滑不愧是出了名儿的,背着喊人家臭人,见了面儿仍旧能笑得从容淡然。

蔺长泽微微咳嗽了两声,随之含笑朝秦柏揖手还礼,“御司也别来无恙。”

寒暄几句之后便要切入正题,玄机门办事同西厂一样雷厉风行,秦柏抬手一比,神情严肃几分,道:“殿下里面请,臣备好了午膳,咱们不妨边吃边谈。”

“御司费心了。”她抱拳一笑,眉宇间的英气璀璨生辉,说着便提步跟着秦柏进了玄机门。

五公主走得洒脱,仿佛从始至终就不知道后头还有个人。蔺长泽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兀自提步跟在两人身后入内。

气氛古怪至极,魏芙锁眉,转过头疑惑地望向身旁的两位西厂档头。两人也看了她一眼,显然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三人莫名,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玄机门的府衙极大,从正门到待客用膳的花厅尚有一段距离。周景夕背着手同秦御司并排走着,一面侧目观望着内中景致,一面道,“久闻玄机门大名多年,如雷贯耳,然而今日才算头回进来。”说着随口道:“说来,玄机门设立逾百年,砖瓦皆已陈旧,前几任御司都曾翻修过,大人怎么不也翻新一回呢》”

秦柏微蹙眉,俊朗的眉目间隐浮一丝忧色,恭谨道:“会殿下,殿下有所不知。这处司衙占地极广,若翻修,兴土木,必定又是一番劳民伤财。如今社稷不稳,多余的钱粮自当用到正途上去。”

闻言,周景夕晶亮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惊异,她勾唇轻笑,道,“若是朝中重臣们,都有御司这样的悟性同胸怀,我大燕盛世必定不朽。”

公主盛赞,御司听了只一笑尔,“殿下谬赞了,臣受之有愧。”说着目光微转落在帝姬身上,俊朗的眉目含笑,道,“臣见殿下言行爽利威仪不凡,倒同另几位公主全然不同,实乃巾帼不让须眉。”

周景夕一阵失笑,换上副揶揄打趣儿的口吻道:“众人皆道我言行粗莽不似女子,唯御司有慧眼,看出本将威仪不凡?”她笑起来,随意地摆摆手说:“我在大漠征战五载,自然同另几位皇姐不同,大老粗么。”

两人谈笑风生,正说着,一着朱衣的青年疾步从廊庑下走了过来。到了跟前朝公主见个礼,复抱拳朝御司揖了下去,“大人,属下有要事禀告。”

秦柏剑眉稍凛,沉声道,“何事?”

那青年的视线扫过众人,复提步上前朝秦柏附耳了几句。秦柏眉头深锁,朗润的嗓音里沾染上几分难以掩饰的恼怒,“这些匪寇,实在无法无天!”

周景夕疑惑,问道:“御司这样烦恼,是何事?”

“……”秦御司蹙眉叹出一口气,道,“说来也惭愧,京郊往六爻一带的山路,常年有极鸠寨的匪寇出没,□□掳掠无恶不作,臣多次派兵围剿,都未成功。”

话音落地,五公主大为吃惊,玄机门如今的势力虽远不如从前,可怎么也不至于连一些山匪都对付不了。她诧异道,“极鸠寨?多次剿匪不成,其中有什么隐情么?”

“极鸠山山势险要,那些寇匪对那一带的地势了如指掌,臣的人在明,极鸠寨在暗,每回都无功而返,着实伤脑筋。”

周景夕闻言一阵思索,抚着下巴挑了挑眉,“易守难攻。大人可曾想过,既然敌暗我明不好办事,那颠倒一下不就万事大吉了么?”

秦柏听了一滞,“殿下的意思是……”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一定要诛心。”她尖俏的下巴微微一抬,眸子里金光浮动,“大人若信得过本将,本将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秦御司闻言大喜,然而少时又面露难色,迟疑道,“可如今当务之急,应当是西戎人一案,殿下如此未免分心。”

周景夕说这话,自然有自己的算盘。玄机门的御司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冥顽刻板,寻常手段根本是不易拉拢的,若她出手替他解决一个麻烦,秦柏必定会对她心存感激,一则对将来有利,二则若之后涉及同西厂的争端,他也会给她三分面子。

心头忖着,五公主笑盈盈摆摆手,“不碍事。大人放心,不过一些寇匪,还耗不了我多少心神。”

她侧目朝秦柏一笑,两腮的笑靥生光,竟然有些娇俏动人的意态。蔺长泽一眼瞧见了,只觉异常刺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嫡女娇妃农家娘子美又娇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女配她天生好命她的4.3亿年至高降临弥天记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
相关阅读
时教授的小仙女两世软饭与猫主子们斗智斗勇怀上反派他爹的孩子突然想爱你老祖总是想退婚[穿书]无爱言婚主角们都以为我暗恋他星际动物饲养员卧底是个技术活
作者弱水千流其他书
心瘾 小苹果 如故 夜宴 独占 我和我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