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宗庙。
君不意解开青铜古锁上的禁制,如玉无暇的手指贴在冰凉的门板上,渐渐施力。
“吱呀”一声,厚重的房门被推开一线,尘封许久的宗庙再度开启,展现在君不意面前。
明媚的光线在君不意周身笼了一圈,洒落在玄色的地板上,形成一条光路,君不意便踩着这道光,缓步踏入其中。
古旧腐朽的气味飘过鼻尖,无声叙述着宗庙浸润过的漫长岁月,君不意抬头,眸如丹青,平静无波。
宗庙极为宽阔,其中唯有黑、白、古铜三色,玄色石块铺成的地板,灰白的墙壁,玉白的架子如阶梯一般,一层比一层高。
每一层架子上都摆着古铜灯盏,一万望去,足足有万盏古铜灯。
这是魂灯。
自上古以来,九州修士便会为自己看重的弟子点亮一盏魂灯,魂灯链接心火,人死则灯灭。
这里有万盏魂灯,可是万盏魂灯早已灭去,唯留下冰凉的灯盏,纪念死去的亡人。
君不意沿着玉石架子行走,目光落在灯盏上,每一盏魂灯下的玉架上,都刻着一个名字,也就是魂灯主人的名字。
这些名字非常陌生,君不意一个都不认识,可是随着他往上走,渐渐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乾元、梵音、谨约、谢薇、谢檀
重明国君氏宗庙摆放的,是太一宗上万死去弟子的魂灯
君不意恍然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五千年前,太一宗的新宗主君长生便被困在此地,看着玉架上,自己同门的魂灯一盏盏熄灭,从此执念恨意缠身,不得解脱
走了许久,君不意终于在角落处看到了十来盏刻着“君”姓名字的魂灯,这些名字皆是君长生的至亲,至于那些辈分隔得太远的君氏族人,是没资格在此处点一盏魂灯。
君不意便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和君九思的魂灯。
这几盏魂灯的光芒太过渺小,宗庙太过广阔,便如夜幕下的萤火,根本无法照亮天地,因而,几簇烛火显得格外孤寂。
君不意目光落重明皇和霄后的魂灯上,因为两人重伤沉睡的原因,这两盏魂灯有些黯淡,忽明忽灭。
他看了许久,半晌,拂开衣摆,行了三个跪拜礼。
抬头时,一道明亮的光落在了君不意掌心。
开明宫曾是一处秘境,后被雪回神君炼制成一件空间仙器。雪回神君将之赠给了大弟子乾元道人之后,“开明宫认主”便成了太一宗宗主的考验之一。
君长生成为太一宗宗主之后,便得到了开明宫,一直到如今。
自君不意出生起,重明皇便选定了他为自己的继承人,倾国之力培养他,一步一步安排他的人生。
从修炼所需的天材地宝,到拜什么样的人为师,再到用什么为本命法器、修什么法、走什么道
开明宫自然也是重明皇留给赤丹太子的东西之一。
而想通过开明宫的考验,最低也要合道期修为,当年乾元道人和重明皇通过考验时,都已经合道数百年了。
所以,重明皇是想等君不意合道之后,才将重明国皇位以及开明宫传给君不意的。只不过,重明皇没有等到那个时候,便为了救自己儿子而陷入了沉睡,导致君不意提前继位。
而那道流光便是重明皇留在宗庙的东西,也就是参与开明宫考验的资格,或者说开启考验的“钥匙”。
得到钥匙之后,君不意从冰凉的地面起身,转身离开。
宗庙之外,三师三少、君氏族老、重明国重臣等皆在等候,君不意从宗庙中踏出时,众人弯腰行了一礼,随后族老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温和的问“殿下,可拿到钥匙了”
君不意点头,目光澹澹“拿到了。”
目光扫过众人,君不意看到了一张张或惊喜,或沉思,或凝重,或质疑的面容。
少师笑了笑,试图缓和气氛“拿到便好,以殿下的天赋,最多百年,便能成功合道。”
君不意的年纪在这些老怪物面前,极为年轻,连零头都不到,实力却深不可测。
然而,多少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止步于此,陨落在合道雷劫之下因此一日不曾合道,便不能算真正的顶尖强者。少师估计君不意再修炼个百年就能合道,可以说对君不意的期盼非常之高。
“合道可不是嘴巴说说就能做到的。”太保冷哼一声,锐利的目光落在君不意身上,“殿下,我听说你将那个魔族送走了”
太保似乎很满意君不意的“迷途知返”,说道“殿下能想通,陛下苏醒后,想必会非常欣慰。望殿下日后坚守本心,万不可在被那些魑魅魍魉迷惑。”
钟应还没当上昏君,就先成了太保心中的“妖妃”。
君不意垂下眼帘,淡淡说道“诸位的教导,不意铭记于心。”
太保等人还想说什么,却被这句话堵了回去,心中隐约觉得古怪,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君不意缓步前行,自众人中间穿过,火凤玄衣在天风中起伏,仿佛即将振翼而飞。
这段时间,君不意忙的不见人影,他不仅仅要处理登基的事宜,更要面对“老师”“长辈”“忠臣”的一次次劝告,他们告诉君不意
太上忘情之道断情绝爱,他绝对不能动情,自毁道基,沦为废人。
他肩负重明国重任,惊鸿夫人为了生下他而生生疼疯,霄后亲自抚养他长大,待他如亲子,重明皇为了他而重伤沉睡,三师三少为教导他而呕心沥血他绝对不能辜负这些人。
此一时彼一时,霄后为他定亲之时,钟应只是个混血魔族,碍不了什么事,剑主能护住钟应,他能护住钟应,重明国能护住钟应。但是,现在钟应是魔界少君,身份非同寻常,他若非要和钟应结为道侣,无论他做什么,九州修士都会防备他,防备整个重明国。
许多许多话,多到他记不住,或者说不想记住。
他自小便是在这般环境下长大。
因为重明皇的疯狂执念,一件又一件的责任、一句又一句的语重心长形成一道道枷锁,桎梏于他身上,如同傀儡的丝线,拉扯他身体的每寸关节,让他只能一步一步按着他们的安排行事。
学琴棋书画,学修真六艺,学治国之策,学君子五德。
被扔进一个又一个的险境挣扎求生,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禁闭室苦修磨砺,即便被上古秘术反噬折磨的痛不欲生也要面不改色,完美无缺甚至是穿上红衣,戴上帷幕,提着比垂髻之年的自己还高的唐刀,行于阴影黑暗中,屠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直到遇到他的小混蛋
他的确得到了“最好”的一切,众多顶尖老师悉心教导,无数修炼资源随意使用,他几位兄长姐姐求而不得、羡慕嫉妒的权利和重视,君九思身为嫡子都没有碰触过得力量等。
他的确该承担责任。
这一点,他从不否认。
可是,他想自己去肩负,自己去得到想要的,而非一个被丝线拉扯的傀儡。
“不意自小走的便是太上忘情之道,老师、族老你们从小便教我,斩七情断六欲才能真正大成,才能合道飞升。”君不意缓缓开口,声音又清又净。
太保理所当然的回答“太上忘情自然该斩断不必要的欲念。”
族老摇了摇头“不摒弃自我,如何成就圣人之道”
太傅迟疑了片刻,有些心疼的叹息“这条道崎岖啊”
等众人说完,君不意才道“曾经有位长辈跟我开过一个玩笑,他说,太上忘情,最是深情。”
“荒谬”
“这太可笑了到底是谁胡说八道简直是误人子弟”
斥责声传入耳中,君不意唇角微抿“我却觉得,有些意思。”
他的目光落在极悠远之处,吐字清晰“既是断情绝爱、无情无欲之人,为何还要合道合道飞升,与天同寿本便是最大的欲。”
“这才是最可笑的谬论。”
清清淡淡的声音在众人间回荡,一时无人回应。
太上忘情之道极为难走,在场众人之中,走这条道的没几个,便是研究过此道,踏足过此道,也并未走长远。因此,真要和君不意深究此道,辩论一场,怕是都说不过他。
“你们教我的,也许一开始就是错的。当然,你们也不会认为我说的便是对的。既然如此”
君不意踏下台阶,站在空荡的高台上,头顶风起云涌,灵气汇聚成海,如层叠巨浪般震荡。
黑色云雾凝结成块,如同凶兽一般向外扩张,吞并日月,遮蔽长空,原本明媚的艳阳天,陡然昏暗下来。
太傅惊骇的看着这一幕,明白了什么,声音干涩“殿下,你要渡合道雷劫”
“快住手,你现在还不到渡劫之时”
“荒唐你要毁了自己吗渡不过合道你就只能当个地仙了”
吵吵嚷嚷的声音传入耳中,混乱又急促。
君不意并未回头,只是接着刚刚的话题说道“既然如此,我便证明我是对的。”
宴会之上,诸位强者或谈玄论道,或赏花赏美人,或自顾自的唱个小曲抚一抚琴,或者拉着相熟之人拼酒。
天色变化那刻,所有人察觉到了,纷纷仰头,原本喝的醉呼呼的弥墟地仙一哆嗦,从吊床上摔下来,差点儿在地面滚了一圈。
“怎么回事这劫云是干什么的有谁要渡劫吗”弥墟地仙对合道雷劫有心理阴影,酒醒了大半,干巴巴的抓着同伴问了一堆问题。
“我哪里知道”
“今天不是重明国新皇的登基仪式吗哪个疯子选在今天渡劫啊”
钟岳摸了摸下巴“这道气息有点儿熟悉啊,而且,渡劫之人似乎就在开明宫内部”
老院主等人则陷入了沉默。
破开虚空,才刚刚站定的钟应脸色彻底变了“这是君不意”
怎么没人告诉他,君不意今天要渡合道之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