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后一言不发,飞快地拆开了信,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都说太祖当年心狠手辣。比照如今看来,这话可真是高抬了太祖了!”沈太后压低了声音,咬着牙哼道。
椎奴听了,面露茫然,忙把那信接了过去,一看之下,失声叫了出来:“怎地这元闻大师竟也是峘国人?!”
“谁?”沈沉推门走了进来,满面诧异,“还有谁?”
椎奴哑然,看了沈太后一眼,迟疑地将信递给了沈沉。
“这是……”沈沉拿着信,展开,顿时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元闻大师,原来是也是余氏的一支……
当初两个出逃的皇子,年纪长的名叫赫余,因早已娶妻生子,便抱着长子一起逃了出来,并始终带在身边,便是幽州余家这一支。
后来再度娶妻,生了第二个孩子。因孩子重病,便只好带着遍寻名医医治,最后寻到了孙家。赫余眼看着孙家赫赫扬扬,偏没有儿子,心中一动,夜来便悄悄地带着妻子和长子一走了之。留下书信痛哭流涕,只说自己实在是负担不起这孩子的医药费用。就请留在孙家当个学徒罢。
孙家正愁没有承继,天上掉下来的一个男丁,哪里舍得做学徒?大喜之余,忙不迭便去衙门上了册子,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来养。这便是孙德先这一支。
到了小儿子出生时,赫余其实已经年近六旬。打听到次子在孙家过得是最锦衣玉食的日子,便想要故技重施。然而思来想去,却觉得普通的富贵人家三妻四妾,未必会珍惜一个孤儿。
索性冒险进了京城,把襁褓中的孩子放在了普济寺山门之前。果然自幼在寺里长大的元闻成了普济寺住持最喜爱的徒儿。
然而此时赫余也已经是油尽灯枯了。便留下遗书,令长子趁着某次大夏跟北狄作战的时候,冒充了东宁关山中的某一家猎户,扎根在那里。又指定了时间和关节,让长子分别寄了书信给另外两个。
元闻大师二十多岁时,收到了这封信,这才开始格外奋发努力。
然而他越精研佛法,越觉得自己身上背负的这个所谓国仇,委实不该执着下去。那时他名声已经很大,又因为跟严观成了好友,也懂一点八字命格等事。偶尔一次跟严观相戏,两个人对看对方家仆的八字,谁知他说得竟十分准。严观那样大嘴巴,岂有个不替好友扬名的?
从此以后,元闻大师善断八字的名声便传扬了出去。
不多时,余简便悄悄潜入了京城,寻到了元闻大师。
对他的到来,元闻大师表达出了十分的礼貌。且,明确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参与他们的报仇、复国等等计划,自己只是个译经的僧人而已。
余简倒是很理解元闻大师的选择,却又告诉他,尚药局的孙家,是他亲兄长。
元闻大师沉默不语。
余简没有强求,只是拿了自己家里孩子们的八字出来,请元闻大师给看一看,有没有命中注定有祸事的。
这算是心疼孩子,元闻大师不好拒绝,只得一一推演,最后却松了口气,告诉余简:若是不离开幽州,都是平安此生的福气。
余简不动声色地道了谢离去。
然而又过了几年后,余绽出生。余简立即便带着她的八字又去寻元闻。
元闻看见这个命格,大惊失色,却又推说并没有什么,只是个普通小娘子,唯有跟家里的姐妹不大和睦罢了。
可他先前表情已经不对,余简哪里肯信这个话?逼着他苦苦追问。万不得已,元闻只得细细地给他解说,告诉他:这孩子孤煞,她自己能天下扬名、人家富贵,但到了最后,却有可能会连累得全家惨死。
余简顿时沉默下去。元闻便劝他不要急着动那种心思,万事都比不上家族繁衍。
两个人默然散去。
可是,余简两次来寻元闻,身边服侍的都是福禁。
头一回懵懵懂懂的福禁被元闻支出去许久才回来,还没听见什么。可是到了第二回,福禁却记得余简,见面便笑着出去给他端茶点。
元闻和余简都以为他是知趣地躲了出去,可谁知,他真的是去安排茶点。且,安排完了就转了回来,一直坐在廊下等候呼唤。屋里面两个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吓得面如土色。
两个人直到说完,也没等到给余简端来的茶点。
虽然余简没说什么,但是离开的时候,深深看了福禁一眼。福禁当时膝盖都软了,只管合十念佛,连看都不敢再看余简。
元闻大师第二天便宣布闭关,修闭口禅。
福禁等个没人的时候,跪在他门外,痛哭着指天誓日,说自己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了任何一个旁人去。
转过天来,元闻便命他去寺里做知客,换了另一个小沙弥来陪伴自己译经。
谁知,余家合家进了京。
太后前脚召见了沈沉,余简后脚便去了普济寺烧香,打听到了元闻大师的住处,便夜里去寻他,直接告诉他一句话:这孩子的八字,再不能有旁人知道了。
元闻大师哪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第二天便出关整理了自己的东西,安排好了后事。七天后,圆寂坐化。
从这一条上,若说元闻大师是被余简逼死的,一点儿都没冤枉余简。
“不是说福禁和尚是留书出走?可看见了那封所谓的留书?”沈太后阴沉着脸,看向椎奴。
椎奴点点头:“看见了,满纸鬼话。什么向往河山已久,如今普济寺大事落定,他便可以一走了之了,云云。”
沈沉把那封信折了起来,忽然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塞进了自己的袖筒里:“所以我师兄曾经说过,所有的野心家,总是有个不得已的理由,杀人也是不得已,放火也是不得已,便令生灵涂炭、山河染血,也不过是他不得已,而已。
“余笙已经送了毛果儿那里了罢?我把这个也送过去。想必孙德先和余笙,未必对自己的家,能知道得这样明明白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