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检查真到了她们这里时,贰氏就再也淡定不起来了。
首先,守卫的人看了她递过去的路引,便挑着眉往后递给了一个护卫打扮的人。接着,那护卫抬起眼来,从她开始,一溜看过去,便一点头,转身去了后头棚子里。
不多时,一员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小将军从棚子里头走了出来,径直到了她跟前,张口便问:“当年镇北军军器所余大人的家眷?”
这个称呼,倒还算得上尊重。
贰氏松了口气,忙礼貌地欠身:“不敢,正是。”
“都是甚么人?可有他那个四侄儿?”小将军直愣愣的,根本不晓得甚么是委婉斯文。
贰氏低着头,一一照实答道:“家中四郎并妻子留在幽州节度使府中办差。妾身是余家小大郎余经内眷,那位是家中寡婶并六弟。那是妾身的两个孩儿。”
这个弯儿其实绕得不算近,但那小将军似是对余家的人十分熟悉,当即便一点头:“好。那就是五个人。”
贰氏的一口气还没松尽,却听那小将军森然道:“你们家的二郎君余简如今人在北狄却下落不明。大郎君在京城军器监要害处当差。你余家对镇北军上下了如指掌,如今岂能让你们离开?!”
一声怒喝:“来人!都给我拿下!”
说话间,便已经有无数的兵丁涌了上来,将一行众人团团围住。
这些人里,自然有余经特意留下保护贰氏和孩子的护卫,下意识地便立即举起了手中的刀剑弓弩。
贰氏吓得脸色苍白,伸手将自己的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此时,栾氏却着胆子高声道:“我余家一门忠义,不怕问审查验!我们二郎君如今陷在北狄,满心盼望的便是家人平安无事。若阁下现在欲加之罪,难道就不怕真的逼反了余二郎君?!”
这倒是一条绝好的自辩理由!
贰氏精神一震,忙跟着道:“正是!将军还请将此情禀报官长!我等出城往南,乃是去京城投奔家人,绝无叛逃之意!”
两个妇人的话显然出乎那小将军的意料之外。
小将军跟身边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点点头,道:“你们说的也有道理。若是余大郎君在京中能够尽心报国,二郎君在北狄并无叛变之举,那尔等便是功臣家人,我等焉敢得罪?
“只是如今大战之中,我分不出人来护送你们进京。只好先委屈你们住进镇北军的军器所。那边的人对你们都有几分香火情,想必照应起来也方便些。”
遂指挥着人强令余家众人掉头,直奔镇北军驻地。
贰氏这才松了口气。看看众人惊魂初定,便来谢栾氏:“多亏四婶刚强,我将才吓得没了魂,险些便把一家子都断送了。”
“这是四侄儿媳妇那时教我的。毕竟二郎君人在北狄杳无音讯,若是有心人想要借此为难,索性便以此为理由,反将回去这一军。”
栾氏也口干舌燥地直拍胸口,拉了贰氏,发现各自的双手都早已冰凉彻骨,不由得彼此安慰地一笑。
进了镇北军,易北川亲自来看她们,又笑着暗示:“节度使夫人听说娘子们来我这里做客,倒放心得很。只是嘱咐,兵荒马乱的,千万莫要乱跑。”
转头打量了一打量余家留下的护卫们,倒动了心,笑着问栾氏:“娘子们留在这里,倒有合适的地方呆着。然这几位,若是闲着无事的话,倒不如跟着我去前线见识见识?”
这就是看中了余家护卫的好身手了。
贰氏心中挣扎,便想要婉拒。
可栾氏却含笑点头道:“这等国难当头之际,他们原也想要铁血报国的。不过是因为给我家做了护卫,才不得不报憾。如今有了这样上佳的机会,我们余家怎敢拦阻?全凭他们去罢了。”
将决定权交给了护卫们自己。
能在这种情况下追随易北川,说不得就能从这一战中脱颖而出,日后博得个封妻荫子,哪里不比给一个小小的商贾妇人当护卫的强?
几个人呼啦一下子便都单膝跪在了地上,齐声表示愿意追随镇北军大将军易北川,愿精忠报国,浴血沙场,肝脑涂地,云云。
易北川意外收了几个高手护卫,自然高高兴兴地去了,甚至额外叮咛军器所的众人,不得怠慢了余家的妇孺几个。
转过身去,栾氏便教导贰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几个留在这里,看在旁人眼中,咱们余家便是没事也成了有事。不如拿那几个人换个太平日子。”
贰氏也只好陪笑表示极是,然后和栾氏分开,各自带着孩子回了住处。
然而一进屋门,栾氏却立即便将尹氏交给自己的布袋拿了出来,仔仔细细地都在床上摆开。
余绶好奇,上前一看,竟然还发现了一副假胡子和一盒土黄色的颜料,不由得笑了起来,倚在栾氏身边,问道:“阿娘,这都是甚么呀?四嫂这是想让我们扮家家酒么?”
“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这背后有事!”
栾氏瞪了他一眼,认真地将布袋里的东西条理摆开,仔细研究,过了半天,咬了咬牙,拉过目露恐惧的余绶,低声道:
“绶儿,我问你,若是有泼天的大富贵,却需要你用自己和后代的性命去博,你要不要?”
余绶满面茫然:“阿娘,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那阿娘问你,若是有人跟你说,为了你的祖宗,你必须要显出你娘和你儿子闺女的性命,你肯不肯?”
栾氏换了个问法。
余绶一皱眉:“当然不肯!祖宗们早就死了,我没阿娘我也活不成,哪里还有什么儿子闺女?”
“好孩子!就是这样!”栾氏捧着儿子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快手快脚地将所有的东西都收藏好了。
“娘……”余绶心里踏实了些,便想追问她缘故。
“你别问。接下来这几天,你大口吃饭,好好睡觉。等到了除夕,或者元正,阿娘得想个法子,咱们得逃!”栾氏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