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掖庭宫女香软因擅闯司膳司被杖责,却因身体怯弱,香消玉殒。同行宫女心娇因劝阻其不当行为有功,调御书房伺候。
“毛果儿是怎么教你们的规矩?怎的你和香软行事大相径庭?”永熹帝懒懒散散地躺在榻上,衣衫散开。看着地上拾了裙子穿起的心娇,只觉得已然很久没有这样心满意足。
心娇温顺地笑着回眸:“规矩都是一样的。嬷嬷们教导的时候照本宣科,为的是不违犯宫中法度。至于毛阿监,奴奴们发到各处去当差时,他只交待了一句。”
“嗯?”
“听话。”
永熹帝呵呵笑着点头:“这倒是他一向做人的分寸。可见他没藏私,竟这样直接地教了你们。”
可是,香软也很听话,甚至卖力。
所以才会激起了永熹帝的凶性,竟至,被活生生地扼死……
心娇含笑转脸,低下头,继续专心致志、温婉安静地穿戴好了宫装,又自己利落地绾了头发,打扮齐整。
这才再度回头,含笑凝睇,温柔说道:“陛下睡一会儿么?还是奴服侍着起身?”
永熹帝躺在榻上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地指指御案:“上头的奏章,左边的那一摞,都抱过来。”
心娇恭顺答应了,走过去稍做整理,就一股脑都抱了来,安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又问:“陛下可要把笔墨也拿来?”
“嗯。”永熹帝就便半靠在榻上,开始批阅奏章。
心娇端了小茶盘,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再不出一声。
歪歪斜斜的永熹帝用了眼角余光去看心娇,只见她虽然不动声色,但脸上一片疲乏,只是努力地不要睡着半分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摊扔得到处都是的奏章上,写的都是些什么。
果然,还是这些低贱的罪奴好用。
只求活命,千依百顺。
要求少的人,才是最让人舒服的人。
“你下去吧。到值房去睡一会儿。晚间再来伺候。叫毛果儿进来。”永熹帝低着头说道。
心娇面露惊讶,瞬间变作感激,深深蹲身下去行礼:“是……”
待心娇走了,外头侍立的小阿监,忍不住悄声对毛果儿道:“毛阿叔好眼力!陛下难得体贴一次美人,竟落在了一个掖庭罪奴身上……”
“闭上你那*嘴!那是掖庭罪奴吗?那是御前宫女!再忘了这一条,老子揪下你的脑袋来当蹴鞠!”毛果儿瞪了那小阿监一眼,忙转身进了御书房。
“你师父呢?”
“先去了尚药局,再去了司膳司,最后大约是去上阳苑了。若是回程不再巡查别处,估摸着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回来。”
毛果儿对答如流。
永熹帝极为满意,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清秀小阿监,赞了一句:“很好。”
……
……
梨花殿。
微容悄悄地告诉沈沉:
“秦总管背后究竟有没有人,若有人,究竟是谁,实在是查不出来。然而,他对陛下,却当真不是一心一意。陛下如今也已经对他起了三分厌憎之心。
“他也并没有倒向韩震。唯知道他与陈太妃交好。所以,他对梨花殿、郡主乃至于莲王殿下等人的敌意,倒也勉强说得通。”
沈沉皱起了眉:“与陈太妃交好?他哪里来的机会去跟一个太妃交好?这个结论是从哪里得来的?”
话说到这里,沈沉忽地一顿。
她想起来,牡丹郡主南惜曾经跟她提起过,家里有陈太妃的养颜方子。
虽然南惜推说那方子是买来的,但后来沈沉仔细观察宁王妃和南惜,却没发现她们二人将这个“千金购置”的方子十分放在心上。至少,宁王妃并没有精心保养。
所以,方子并不是买的,而是有人送的。
陈妃和外头是无法直接联系的。
若是居中的人竟然是秦耳,那倒是十分说得通了……
可他又图什么呢?
贪财?
他是永熹帝最宠信的总管大太监,他若是想要敛财,内库里稍稍伸伸手,那就是金山银海。何必要冒这个风险,在居心叵测的宁王和出身南越的陈妃之间牵线搭桥?
“微容,你跟师兄说,让他一定仔细查查秦耳的底细。还有他跟宁王府究竟有没有来往。”沈沉沉思着,只觉得脑子里灵光闪过,却又没能抓住。
微容答应了,却又悄声笑道:“今次查探,未必会快捷仔细。郡主可别急。”
“嗯?这是为何?因为年节吗?”沈沉疑问。
“是因为家主带着大娘子进京了!此刻大概已经到家安顿呢。”微容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真心笑容,“家主从未来过京城长住。今年因小郎在这边,特意带了大娘子一家过来,大约是要在这里过年。
“家主的性子,但凡跟钱无关的,从来都是马马虎虎敷衍了事。小郎又要忙着安排他们游赏,又要陪着大娘子看账查账,又要准备过年,只怕想要仔细替郡主查访此事,会有些分身乏术。”
沈沉啊了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钱大省进京了?这可真是稀罕事!”
前一世,钱大省这个大夏首富,她实在是没少听说。可是,终她一生,十八年间,从未听说过钱大省进过京城。
这一回,竟对这个意外认来的救命外甥,重视到了如此程度吗?
心里转着异样感觉,沈沉面上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那我最近就不出宫去打扰师兄了……”
微容看着她,抿着嘴笑。
……
……
钱大省依旧是满身金光闪闪,衣服上绣的金线已经快要密过布料本身纹底。坐在钟幻命人给他专门制作的带软垫的高脚椅子上,舒服得直叹气。
因为胖,两只原本算不上小的眼睛也不得不挤成了两道缝。
只是那两条缝,一旦对上钟幻,就迸发出热烈而难以言表的光芒说不清是慈爱、是期待、是敬畏,还是依恋。
他的大女儿,钱家曾经的掌家姑奶奶钱玉暖,见了这番景象,忍不住打趣:
“阿爹只要一见阿幻,眼神便像是那年看见归州税司的金库一般,黏上就不肯摘下来。”
钱大省理都懒得理她,摆摆手轰她走:“你丈夫儿子应该都安置好了,你坐了一路车也累了,去歇着吧。我和阿幻说说话。”
钟幻苦了脸,求救一般看着钱玉暖。
钱玉暖却含着笑,丢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