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想到站出来的是苏培,甚至连苏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站出来。
然而听了江伯玉的话,再看看那封血书,原本已经打算告老还乡的吏部尚书苏培心中却忽然激荡出难以言喻的愤怒。
行动比意识更快,他伏地恳求,“微臣斗胆,有些想法恳请皇上准允一说。”
庆元帝沉沉的目光立刻看向苏培,紫宸殿中众人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看向苏培。
苏培的方脸发青,可心中却忽的有些痛快。
也罢,反正今日他也是要辞官丁忧回老家的,他身为吏部尚书一日,便为这大齐朝堂出一份力。
反正他都要辞官了,还有什么不敢说?
想到这儿,苏培心中更静了,他跪在江伯玉身侧,无声却坚持的等待皇上开口。
庆元帝捏了捏眉心,带着三分怒气,“苏大人反省的够了?”
苏培想起自己亲自上安王府认姑奶奶的情形面皮就有些发烧,可也是因为那一趟,他被楚云铮点醒,忽的意识到了很多以往不曾意识到的问题。
太子是储君不假,可也只是储不是么。
若是跳出了这个框架来看问题,那么很多东西清晰明了。
苏培看开了,心也宽了,何况都要告老还乡了,索性彻底放开。
他平心静气,再度开口,“皇上,微臣已经反省够了。”
庆元帝听后冷笑,可不是反省够了么,都敢开口说话了。
他环视四周,紫宸殿中众生百态,众位大臣的心思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庆元帝心中原也有几分息事宁人的心思,然而此时此刻却又涌出一股怒气,这朝中大臣,竟然都如此废物!居然还都赞同庆幸!
他陡然转向苏培,“你有什么话说?”
苏培不疾不徐道,“微臣觉得,空穴未必来风,神策将军言之凿凿,想必此事有几分蹊跷之处。如今血书在此,江晗也在外面,皇上自该彻查此事。”
果然是劝他查下去的!
庆元帝心中暗哼一声,瞧着苏培,心道给人当了大外甥孙子,有了亲戚关系就是不一样。
江伯玉没想到苏培会第一个站出来替他说话,只是身在紫宸殿,只得匆匆点头向他示意。
有人开了口,庆元帝看向地上的白色包裹,对陈公公颔首,“拿上来。”
包裹打开,露出里面一放沾染着暗褐色血迹的白色绢布。
绢布足有两尺见方,上面写满了字。
笔迹锋利,带着呼之欲出的愤怒,字字泣血!
不知是这血书里的怨愤太多,也不知是字里行间的叙述太过触目惊心,庆元帝一目十行的扫完,绷着面皮,只是往日总是微眯的眼睛,此刻却露出寒芒。
太子看出势头不对,强忍胆怯,“父皇,儿臣以为此事还是要另做计较。那江晗不是早就失踪了么,为何会突然回来?听说都回来许久了,却从不见拜见父皇您,如今忽然又是敲鼓又是血书的,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庆元帝听了这话,深沉如的目光如一汪幽潭,不错眼珠的看向他,“那依你之见,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子没看清血书上的字迹是什么,可有些心慌,旋即又道,“父皇,儿臣以为当以大局为重。”
“哦?”庆元帝应了声。
太子硬着头皮,许是重压之中,思路倒也异常开阔,“其一,儿臣刚刚说过江晗久未露面,如今乍一出现就说崔将军的西北之战有问题,可证据呢?还有,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崔将军的谋略可能激烈了一些,可那也是为了大齐着想。神策将军能说崔将军没有取胜?他重创了鞑子,还获取了西北鞑子的首领,确保几年之内鞑军不敢再犯,这难道不是好事?百姓和将士自然重要,可比之大齐如何?”
他这话带着几分诡辩,然而说的义正言辞,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大齐,竟然颇为唬人。
百官之中不少人露出了赞同的神色,对呀,漠城死了五万百姓又有什么要紧的?重要的是京城没事,大齐没事,还重创了鞑子!
这么一想,简直还要再褒扬崔文扬!说是神策将军说的属实,崔将军实乃国之重臣!
当下便有官员站了出来,“皇上,太子说的对!”
冷眼瞧着这冷血无情的朝堂,江伯玉拳头捏的嘎吱嘎吱作响,“皇上,末将斗胆,对太子的话有些疑虑。”
铁骨铮铮的汉子,从胸口吐出的话带着热血和铿锵,“君为百姓之天,民则为百姓之根。诸位大臣之所以能谈笑风生,那是因为漠城没有你们的亲人。易地处之,你们愿意自己的家人做这种无所谓的牺牲吗?”
环顾四周,江伯玉冷笑,“你们自然不愿意。可既然不愿意,就莫说这种话。再者谁说要击败鞑子只能用这种放火烧城的法子?明明是崔文扬贪功冒进,为了一己私利将整个漠城至于火海之中!他骗了皇上,乃是不忠,祸害百姓乃是不义,坑杀将士乃是不仁,如此丧尽天良心狠手辣之人,众位同僚居然以此为荣?”
他每说一句,庆元帝的眉头便皱上一分,好些刚刚出声附和的官员便脸僵一分。
直至话音落下,苏培忍不住道,“神策将军说的好!”
苏培的声音在凝滞的紫宸殿格外响亮,他今日也豁出去了,接着进言,“皇上,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三岁小儿都懂的道理,崔将军好歹也是武状元出身,不说为民做主,至少不能杀人。”
苏培声音有几分发颤,“那可是漠城的五万条人命啊,崔将军这都能下得去手,又有什么事情不敢下手?”
庆元帝的眼皮猛地撩起,目光如电看向苏培,“你说他还有什么事情不敢下手?”
苏培正色想了想,由衷道,“微臣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崔将军不敢下手的。”
这话简直戳了庆元帝的心窝子。
是啊,五万条人命他都能为了功劳和名声毫不犹豫的下手,富贵险中求,他还有什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