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沐弘心里说不出的忐忑不安，他把每件事梳理了一遍，没找出症结，颇感纳闷。兴许是刚才闹了一场，身上臭烘烘的，心中不爽；或者是送走了慕容令，再见面只怕要等到下一个冬天，心中不舍。

如果有个人说说话，排遣一下心情就好了。沐弘心想。

这时候，叶玄却开口说话了：“慕容将军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

“嗯？”

“我见他眼眶都红了……那些人太不像话了。”

“是吗？”

“那些人什么都不懂，被人三言两语就鼓动起来，简直没长脑子。”

沐弘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暴民们面目狰狞，眼中燃烧着激愤和狂喜的火焰。

“他们不过借机发泄罢了。”

“发泄什么？”叶玄问。

“发泄对生活的不满，命运的不公。”

“原来是这样。”叶玄若有所悟，“慕容将军能够明白就好了。”

慕容令他会明白吗？沐弘心想，那些人不过是社会最底层的贱民，慕容令即使犯下重罪，身份地位也比他们高得多，何必在乎他们的指责。他若真的在乎的话，不是在乎这些人，而是这个国家对他的评判。他听了家将之言，便只身回国，看上去是受骗上当，但他内心深处或许仍是眷恋着故国，不愿帮助秦军攻打自己的族人，所以一有借口就跑回来，掉进虎口。

想到这里，沐弘不由得叹了口气，人生在世为何会有那么多的无奈？

“大人拔刀的样子真是吓人，杀气腾腾的。”叶玄又说。

“喔？”

“听说大人上过战场，还立了大功。奴婢这下相信了。”

“噢。”沐弘心想，你们见我老是被慕容冲欺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定把我当成窝囊废了。

“奴婢今天才知道，保护一个人，是要拿命去拼的。”

“啊？”

“大人竭力护卫囚车的英姿，奴婢永远不会忘记。”

沐弘失笑：“哈，这算什么拼命，我面对的不过是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那才叫拼命。”

“奴婢是个阉人，这辈子没有机会上战场了。”

“未必。”沐弘淡然一笑。几个月后，秦国大军杀到，邺城血火纷飞。战场，有谁能逃得掉呢？

傍晚，沐弘去凤凰宫伺候。内侍摆好餐桌，沐弘照例在下首作陪。

慕容冲瞥了他一眼，问道：“今儿城里出事了？”

“是。”沐弘答道，“部分平民受人蛊惑，围攻流配的囚车。”

“听说你被人泼粪了？”

沐弘知道他的恶趣味，定会把此事拿出来嘲弄一番，答道：“是。暴徒胆敢袭击朝廷命官，罪大恶极。”

慕容冲撇撇嘴：“你倒是豁得出去。为了慕容令，屎尿都不顾。”他掩住鼻子，皱起眉毛，“臭死啦。”

沐弘忙把衣服闻了一遍，没发现异味。那件披风，他当时就扔掉了，回宫后立刻洗了澡，把衣服全部换掉，应该不会再有味道。

“一想到你满头满脸的屎尿，我就恶心得饭都吃不下去。”

“微臣该死，坏了小王爷的食欲。”沐弘立刻起身认错，“微臣这就告退。”

“这两天你不要来了，我不想见到你，真让人生气。”

沐弘不明白慕容冲生的是哪门子气，想来他洁癖太重，眼里见不得一点污秽。其实在这个没有化肥的时代，屎尿是非常有用的东西，农民眼中的宝贝。像他这种在宫廷里养大的孩子，该不会以为粮食是从仓库里长出来的吧。若是哪天告诉他，饭桌上的面饼子、蔬菜，甚至肉类，都是屎尿滋养出来的，只怕他从此就吃不下饭了。

这个主意不错，慕容冲总喜欢恶心他，他好歹也要报复一次。这个报复的时间就放在跑路之前吧。离开燕国前往晋国是他的既定目标，不会放弃。如今把慕容令安顿好了，他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慕容冲帮了他一个大忙，现在就走有点不地道。不如等到秦军下次入侵的时候，到那时慕容冲忙得四脚朝天，他就可以定定心心地上路了。

沐弘不用上凤凰宫伺候，闲来无事就去城里逛街，买了两件精巧的小玩意儿，带回宫送给公主。满大街人流如织，熙熙攘攘，沐弘走了一阵，被春日阳光晒得发晕，抬头见火锅城就在前面，走进去休息。

路平高兴地把他迎到里面，拿出账本，告诉他这个月盈利丰厚。沐弘对金钱已经失去了感觉，略微看了看，说：“赚了钱，就给伙计们多发点奖金。”

路平笑着答应了。

沐弘见他脸色古怪，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有……”路平犹豫了一下，说：“螺蛳街的事，城里都传遍了。”

“是吗。”这个时代没有网络，小道消息一样传得很快。

“这一回，廷尉特别心慈手软，那么大的动静，只抓了三五个人，当晚就放了。”

“哦。”沐弘淡淡应了一声。上庸王一定是乐坏了，不准廷尉深究。

“东家，你受委屈了。”

“没什么。”

“东家的委屈就是我们的委屈。谁敢对东家动手，我们决不饶他。”

“啊？”

“那两个家伙我们已经处理了。”

“啥？”

“那个妖言惑众的家伙名叫齐高，是个包打听，专门给人跑腿打探消息。昨晚被我们逮住，打断腿扔进臭水沟里，让他以后没腿可跑。”

“这……”

“还有个泼粪的家伙，在澡堂里干搓背的活，下九流的玩意。我们也给收拾了。”

“打断腿了？”

“没那么便宜。他喜欢屎尿，我们就把他绑了扔进粪池里，等他喝饱了黄汤，再拖上来。”

沐弘愣了片刻，叫道：“谁让你们干的？我开的是饭店，不是黑社会。”

“听说东家受辱，伙计们都气炸了，我拦都拦不住。”

沐弘压根不信，摆摆手说：“我的事不需要你们插手。”

“伙计们都愿意为东家赴汤蹈火。”

“我不需要别人为我赴汤蹈火。”

“东家放心，这活干得隐秘，没人知道是我们动的手。”

沐弘见说不服他，只能换种方式，“你们也不想想，螺蛳街的事过了没两天，那两人就被搞了，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肯定会猜到我身上，岂不坏了我的名声。”

“是我们太着急了。”路平懊恼。

“所以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拿捏时机很重要。以后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动手。”

“明白。我们都听东家号令。”路平承诺，“谁不听话，立即开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