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医师背着大药箱匆匆赶来,小夫人也带着四五个奴仆,手持绳索,聚到门外。沐弘推开门,慕容麟正躺在地上发呆,看到一群人涌进屋子,惊叫道:“你们要干什么?”
沐弘手一挥,奴仆们冲上去,把他摁住。慕容麟大怒,拳打脚踢,无奈他重伤之余,体力孱弱,连个普通人都打不过,被众人架到坑上,拉开四肢,用绳索固定住。慕容麟破口大骂,无人理睬。
章医师解开他的衣服,“啧啧”摇头,绷带上浸透了黑色的血污,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散发出阵阵腐臭。小夫人没想到儿子如此重伤,惊呼一声晕倒在地。慕容麟见状大骂医师,沐弘听不下去,拿起一块布堵住他的嘴。
沐弘命奴仆把小夫人扶下去休息,只留老仆伺候。他让老仆生火炉,烧热水,为治疗做准备。
章医师用剪刀拆开绷带,跺着脚叫道:“前功尽弃,前功尽弃。我在牢里干的活全白费了。”
沐弘凑上前,只见多处伤口腐烂发黑,脓血四流。
章医师说:“要不是天冷,早就生蛆了。如今只能把缝线拆开,剔除烂肉,消毒后重新缝合。”
慕容麟“呜呜”地叫唤,沐弘取出塞在他嘴里的布,他干咳了两声骂道:“滚出去,老子不要你治。”
章医师说:“剔除烂肉是很疼的,相当于凌迟,你是不是怕痛才不肯就治?”
慕容麟叫道:“我不怕痛,你把我碎割了才好呢。”
章医师说:“我不是刽子手,碎割的活干不了。”
慕容麟说:“不会干就滚。”
章医师说:“你乖乖听话,我可以让你舒服一点。”
慕容麟说:“老子不稀罕。”
章医师打开一卷布包,把里面十几柄银光闪闪形状各异的手术刀,放进沸水里煮,笑道:“看到这些刀没有,割在肉上真的很痛,你忍着点。”
慕容麟说:“你最好拿刀直接捅进我心窝子。”
章医师说:“这个主意不错,省我很多力气。”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倒了点粉末在碗里,“不如我给你配付毒药,你喝了一了百了。”
慕容麟狐疑地瞪着他:“你骗我,你是医师,怎会配毒药害人?”
章医师说:“毒药也是药,医师也是人。你这么想死,就喝了它。”
慕容麟说:“你骗我,我不喝。”
章医师说:“你不肯喝说明你并不想死。“
这两人一个气急败坏,一个气定神闲,有来有往,配合默契,犹如说相声一般精彩,沐弘在一旁都听呆了。
却见章医师突然出手,捏住慕容麟的鼻子,很有技巧地一拎,慕容麟猝不及防张开嘴,一碗药水全倒进嘴里。
慕容麟咳呛了一阵,怒道:“你给老子灌了什么?”
章医师把手术刀从水里捞出来,在面前一溜排开,淡淡地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慕容麟的眼皮慢慢耷拉下来,嘟囔了一句,“好困……”一下昏睡过去。
“他怎么了?”沐弘问道。
“他喝了麻醉药睡着了。”
沐弘惊喜:“这个时代已经有麻醉药了?是不是传说中的麻沸散?”
“华佗死后,麻沸散就失传了。”章医师说,“这是我家祖传的麻醉药,能使人意识昏沉,肌肉松弛,减轻病人的痛苦。”
章医师用一块白布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全神贯注进行手术。沐弘在一旁当助手,更换绷带,清洗伤口。慕容麟在昏睡中仍然不自觉地抽搐挣扎,沐弘不得不按住他。
“病人虽然陷于昏睡,还是能感觉到疼痛。”章医师说,“根据记载,华佗的麻沸散能令人毫无知觉,不省人事,如同死了一般。我家这付药,经过三代人的摸索改良,仍然不及麻沸散的功效……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差别,华神医犹如一座高峰,我们这些普通人皓首穷经,焚膏继晷,穷尽一生之力也难望其项背。”
“是,是。”沐弘附和,“可惜天不假年,被曹操那坏种给杀害了。”
“所以说伴君如伴虎,和当权者打交道,搞不好就要掉脑袋。”
章医师嘴巴说话,手上不停,一刀下去,脓血像喷泉一样飙射出来,溅了沐弘一脸。沐弘胃里翻腾,冲到角落里一阵干呕,连忙洗了脸,找了块布,学着章医师把脸蒙起来。
这台手术做了大半日,直到掌灯时分才结束,章医师累得直不起腰来,沐弘也是两腿疲软。小夫人做了晚饭亲自送进来,闻到屋子里的血腥味,看到满地染血的绷带,坑上血迹斑斑,脸色发白,眼中落泪。沐弘向她报了平安,把她劝离,命老仆把屋子打扫干净。
章医师把医药箱收拾起来,要了纸笔,开出药方,嘱咐道:“这两天病人只能喝米粥,不能饮酒吃肉。若再像这样胡闹的话,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他。”
沐弘答应了,从身边掏出两块银子,交给章医师作为治疗费。章医师不客气地收下来,笑道:“太史令出手大方,这两锭大银赶上我半年的俸禄了。”
“只要你能把他治好了,我再给你十倍的酬金。”
“那就一言为定。”章医师高兴得眉花眼笑,“我可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他瞟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说道:“在下心里有个疑惑……”
“请讲。”
“吴王已经定罪,难以翻身,王府势同危卵。太史令您是当朝红人,为何不顾自身前途,掺和到这里面来,不怕受到牵连吗?”
“章医师前来出诊,是否担心受牵连?”
“咳,我怕什么,我不过是个小医师,听命行事。”章医师笑道,“真要有人追究起来,我就说是迫于太史令的淫威。这样可以吗?”
淫威?沐弘不明白自己淫在哪里,干笑一声说:“未尝不可。”
“其实大家都知道吴王冤枉,但皇族相争,成王败寇,咱们人微言轻,不敢乱说话。只是这个慕容麟,出卖父兄,声名狼藉,大人为何这般关照他?”
“慕容麟是我朋友。”沐弘说,“在战场上他曾救过我的命。况且他这么做,都是迫不得已。”
“吴王也给过很多人恩惠,他遭了难,有谁敢帮他?”章医师叹道,“沐大人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千金难买,佩服。”拱手告辞。
沐弘把医师送出门,见小夫人守在门外,两眼红肿。
沐弘安慰道:“夫人放心,麟殿下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小夫人敛袂施礼,“幸亏沐大人赶来,救了麟儿性命,妾身感激不尽。”
沐弘微笑道:“夫人不必多礼。麟殿下上了麻醉药,还未醒来,夫人只管进去探视。桌上有医师留下的药方,可命仆人拿去抓药。”
小夫人往里看了一眼,咬着嘴唇,怯生生问道:“妾身听到外面传言,说麟儿贪图活命,告发了王爷,可有此事?”
“麟殿下并非是为了自己,上庸王用王府众人的性命威胁他。别看他态度粗暴,其实心里是深深爱着他的母亲的。”
小夫人双手掩面,肩膀剧烈抖动,泪水从指缝里喷涌而出。沐弘理解她的心情,但碍于自己是个男身,不能表现得太过亲热。
小夫人哽咽道:“妾身微贱,早知会害了麟儿,到不如自戕了事。”
沐弘一惊,开解道:“生命没有贵贱之分。夫人应珍重自身。”
小夫人神色茫然,坚持道:“妾身只为麟儿和王爷而活,这条命随时可以奉献出来。”
沐弘无语。这位妇女深受男尊女卑封建思想的毒害,执迷不悟,一时半会也改变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