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弘跟着慕容冲走进内堂，慕容冲指着放在地上的一口箱子说：“打开瞧瞧。”沐弘打开箱子，里面装满金银珠宝，光芒耀眼。

“这是朕给阿姊准备的嫁妆，你带上吧。”慕容冲说，“等朕夺取长安，重建燕国，再给你俩办个风光的婚礼。”

“臣还有些积蓄，可以奉养公主。这些财物皇上还是收回去充作军饷吧。”

“给你就拿着，啰嗦个啥？”慕容冲踢了踢墙边的一个木盒子，“这里面的东西你也带走吧。”

沐弘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把一尺来长的短刀，皮鞘漆黑，朴实无华，推开吞口，只见刀刃赤红，流转着不祥的光芒。

“昆吾刀世上罕有，皇上不留着防身吗？”

“不用。”慕容冲望着窗外，没有回头。

沐弘收刀回鞘，“这把刀跟了皇上很多年，皇上怎么就不要了呢？”

“不想要就不要了，有什么好问的？”慕容冲蹙起眉头。

沐弘心里闪过一道阴霾，“皇上就是用这把刀捅进济北王的心窝的吧？”

“你……”慕容冲扭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张脸涨得血红。

“为什么？”

慕容冲双手握拳，肌肉绷紧。沐弘感到眼前的人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挥拳痛殴。他后退一步，眼睛仍一眨不眨盯着对方，追问道：“臣想要知道其中的原因。”

慕容冲把拳头攥得“咯吧”作响，却没有动手，恶声恶气地说：“与你何干？”

“我们是亲戚了，济北王也是臣的兄长，臣有权知道真相。”沐弘步步紧逼，这是他心里的一个结，就算要走，也要解开了再走。

“他不肯攻打长安，他只想东归，他要把族人都带回老家去。”慕容冲的眼眶里忽地泛起一层泪光，“我劝不动他，我没有办法……”

“非要把人杀掉吗？他毕竟是你亲哥。”

“族人都想回家，他若带头，大家就会跟从他，跑得一个不剩。”

“高盖和韩延都是匈奴人，他们大概不会想去东北，而是想留在中原抢掠。你就与他们联手，谋杀了济北王。”

“皇兄性情暴躁，有勇无谋，手下的将领们都有怨气，早就想反他了。”

“所以你就趁机推波助澜，除掉济北王，把他的人马收到自己手里。”

“如果回到东北，朕就再没有机会去找苻坚算账了。”

“找苻坚算账比亲哥哥的性命还重要吗？”

“当然。洗刷耻辱，复兴燕国，是朕的使命。”慕容冲一拍桌子吼道，“一条人命算得了什么？不管是谁，挡了朕的路，朕就要把他一脚踢开。”

沐弘看着他扭曲的面容，突然明白，在他凶狠的外表下面，藏着一个困在深宫梦魇里的孩子，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挣脱出来。也许，只有回到受辱之地，砸碎那座曾经禁锢他的牢笼，打败那个曾经**他的男人，才能找回尊严，重获新生。

“你瞪着朕干什么？”慕容冲一把揪住沐弘的衣领，“你这家伙啰啰嗦嗦令人生厌。快滚，朕不想再见到你。”把他用力推开，大步走出门去。

“皇上……”沐弘叫了一声，却听他在外面喊：“叶玄，为朕更衣，朕该上朝了。”

沐弘站在屋子里，犹豫着是离开还是留下。对慕容冲的那点气恼消失殆尽，他只担心他一个人身处险地，与虎狼为伍，背弃亲情道义，总有一天会被那帮恶人反噬，丢掉性命。穿越到这个丑恶的时代，目睹太多的杀戮与死亡，自己也亲手杀过人，沐弘对生死已是麻木。既然那是他认准的使命，自己就帮他达成，何必为别人考虑那么多？等他下朝回来，自己再求求他，守在他身边才能安心。

“大人。”叶玄走进来，轻声唤道，“可以走了吗？公主在外面等着呢。”

沐弘走出屋子，见公主站在阶下，作平民打扮，身披斗篷，头发在脑后绾成圆髻，一张清水脸上，眼圈浮肿，留着昨日哭泣的痕迹。

公主是不能留在这里的。沐弘想起城头上公主痛苦的样子，一边是仅剩的至亲，另一边是侍奉了多年的夫君，哪一边败亡对她来说都难以承受，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沐弘当即做出决定：先把公主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回来协助慕容冲，帮他完成心愿。

看见沐弘走出来，公主脸上泛起红晕，臻首低垂。认识了这么多年，公主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羞涩，沐弘心中荡漾，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沐弘……”

“公主……”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尴尬地止住，低下头等对方出声，却又没人再开口。沐弘抓着后脑勺，觉得这样下去只会让公主误解，定了定神，正要说话，旁边递过来一个包袱，耳边响起叶玄的声音：“大人，奴婢给您收拾好了行李。”

沐弘接过包袱，道了声谢。空气中的那点暧昧被这么一打岔也就消散了。

“我们走吧。”他说。

两人并肩走出庭院，穿过甬道，宫门外守着一队骑兵，门口停着一辆贵族妇女乘坐的油壁车，不知是从哪里抢来的。

公主拉上兜帽，遮住头脸，迟疑地问道：“沐弘，我觉得你心事重重？”

“哦……”沐弘知道公主心细如发，忙解释道：“臣是在为皇上担忧。我们都走了，他身边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

“是啊。”公主叹道，“昨晚皇上跟我谈了很久，我虽然为他担忧。但留在这里确实是个累赘。”

“公主怎么会是累赘呢？”沐弘安慰道，“皇上只是想要确保公主平安，不再遭受昨天那样的险情。”

叶玄带着两名士兵把内堂的那只箱子抬到车上，然后扶公主上车，放下帘子。

“大人……”叶玄欲言又止。

“怎么？”

“小玉死了。”

“哦……”沐弘并不意外。覆巢之下无完卵，慕容冲准许慕容永杀光从仇班堡俘虏过来的百姓，小玉也是其中一员，就算在宫里也难以幸免。

“是奴婢杀的。”

“啊……”

“昨日，秦人在外面攻城，她在宫里寻机纵火，奴婢一时情急，出手重了些，一下打在她后脑勺上，把她打死了。”

“她小小年纪，竟敢做这样的事。”沐弘惊愕。

“小玉虽然年纪小，但她心里恨着咱们呢。奴婢从她眼神里就看出来了，所以一直提防着她……”

沐弘脑中浮现起小女孩的模样，头上裹着绷带，破衣烂衫，跪在地上哀泣求生。他没有去注意她的眼神，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弱者，给予保护，还把她送到公主身边……他忽地冒出一身冷汗，如果叶玄没有防范她，如果她暗中向公主下手，那么他真是万死莫赎。尸秃的话犹在耳边：那些人被咱们害得家破人亡，恨不得吃咱们的肉喝咱们的血，你给他们再多好处也是没有用的。

“大人，奴婢错了，奴婢有罪。”叶玄掉下眼泪。

“你没错，是我错了，是我妇人之仁，差点害了大家。”沐弘叹息，想起慕容冲，终归不放心，叮嘱道：“皇上身边就靠你了，你要多加留心，把皇上伺候好。”

“奴婢定当尽心竭力。”叶玄说着跪下叩首，“奴婢拜别大人。”

沐弘忙把他拉起来，“你是大内总管，品级不低的，怎能拜我？”

“叶玄永远是大人的奴婢。”叶玄擦着眼泪，“大人此去，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别难过，我会回来的。”沐弘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包袱拴在马鞍上，跨上黄骠马。

在一旁等候的一名将官上前拱手见礼，“亲兵统领贺赖，奉皇上之命，率百人队沿途护送。”

沐弘回礼，“有劳统领了，咱们出发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