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没睡好,沐弘吃过午饭,补上一觉。睡梦中忽闻杀声四起,箭矢像飞蝗一样扑面而来,把他吓醒。他睁开眼,看到上方的横梁,以及横梁上的茅草屋顶,确认是场梦,笑着拍了拍胸口。然而梦里的喊杀声仍在耳边萦绕,他呆了片刻,猛地翻身跃起,扑到窗边,喧嚣声从窄小的窗洞里钻进来,无比清晰。
他两步跨到门前,拍着门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这么吵?”
“回大人,小的不知道。”两名看守尽职地站在门外,“听声音像是城北那边传过来的。”
“你俩快去查看。”沐弘要求。
“这……”两人犹豫着不敢答应。
“我不会逃走的。”
两人依旧不敢擅离岗位。
“你们俩只去一个人,留一个下来守门,总可以吧。”喧嚣声越来越响,沐弘心急如焚,慕容冲在外征战,若城里出事,谁来保护公主?
过了一阵,派去打探的看守跌跌撞撞跑回来,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大人,不好了,是秦军来了,秦军打到北门了……”
“皇上回来了吗?城里有没有其他将军?”
“没有……小人没看到……”
“秦军数量有多少?”
“不清楚,从城上望出去,黑压压一大片……”
“快让我出去。”
“大人,不行呐。”
“放我出去,我要去守城。”沐弘拍打着房门。
“没有命令,小人不能放。”看守坚持。
木头的大门并不结实,被他狠踹几脚就摇摇欲坠。
“大人,不要逼小人无礼……”看守几乎要哭了。
“放他出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温婉却不容辩驳。
“公主殿下,这可不符合规定。”看守争辩。
“一切由我承担。”公主断然道。
房门打开,公主站在门外,身着短装,长发束在头顶,手提两把朴刀,英姿飒爽。看到公主无恙,沐弘松了口气,接过公主递来的刀,招呼看守,一起赶往北城。
北城门下闹哄哄的,士兵们把伤亡的人从城墙上抬下来,放在地上,一个挨着一个,摆了一长排。沐弘侧着身子沿着阶梯而上,刚登上城头就遇到负责城防的吴统领。
“侍中大人,你怎么放出来了?”吴统领问,眼珠子一错,望见沐弘身后的人,为其艳光所摄,顿时话都说不出来。
“情况怎么样?”沐弘问,走到垛口向外观望。
“小心。”吴统领忙赶上来,拉着沐弘蹲下,“不要露头。方才秦人放了两轮箭,射死射伤我们一半人。估计再放一轮就要登城了。”
“你手里还剩多少人?”沐弘问。
“满打满算也就两百多号人。”
“箭矢呢?”
“没有多少。”
“赶紧派人到工厂去取。”
“厂里也没有。”
“怎么会?”
“嗨,”吴统领一拍大腿,“大人被关押,工厂乱成一团糟,几乎没有产出。皇上出征时,把库存的军械全部带走了,厂里哪还有东西?”
沐弘从豁口望出去,密密麻麻的黑甲军士,估计有上千人。城上只有两百多人,缺乏箭矢,如何守得住?
“大人赶快下去躲避。”吴统领说,“秦人又要开始放箭了。”
沐弘探头望了一眼,城外弓箭手站成队列,抽出羽箭搭上弓弦。
“盾牌。”沐弘叫道,“把盾牌都调来,命所有人都遮蔽起来,保护好自己。”
吴统领把手里的盾牌交给沐弘,自己躬着身子跑出去传递指令。
“公主快下城墙,躲到阶梯下面。”沐弘催促。
“我不走。”公主很坚决。
沐弘不再劝说,一把把她拉到身边,背靠着墙蹲下。
尖锐的风声响起,沐弘知道,此时无数的箭矢正如飞蝗一般冲向天空,他把公主揽在怀里,一手撑起盾牌,罩在两人头上。眼角瞥见公主一只纤足露在外面,来不及出声提醒,伸手轻轻握住,收了进来。
下一刻,箭矢如同暴雨从空中落下,锋利的箭镞钉入砖缝,击碎砖面,在城墙和地面上弹跳,留下无数的坑洼。沐弘手上的盾牌剧烈抖动,噼啪声震响耳膜。怀里的公主缩成一团,微微颤抖,沐弘鼻子里全是她的发香、体香,臂弯里拥着她柔韧有弹性的身躯。
“别怕。”他安慰着,上身前倾,尽量覆盖住她的身体,双眼死死盯着头顶上的盾牌,心里祈祷它足够坚固,不要在中途崩溃。
这一轮箭雨持续时间较长,等到风停雨歇,沐弘撑住盾牌的手臂用力过度,僵硬得弯不过来。他把插满羽箭的盾牌扔到一边,首先检查公主有无受伤。
“我没事。”公主从他怀里抬起头,脸色绯红,“你怎么样?”
“我也没事。”沐弘笑道,有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
城墙的过道上,横七竖八铺了厚厚一层羽箭,守军们从隐藏处跑出来,趴在地上挑选可用的箭矢。吴统领沿着墙根溜过来,殷勤询问安危,目光闪烁,偷偷瞟着公主。
“接下来就该攻城了。”吴统领叹道,“不知咱们能撑多久。”
他们是支撑不了多久的,两人都心知肚明,等不到援军的话,生机渺茫。
两人从城垛的凹槽里向下探看,却没见到秦军抬出云梯,搭建攻城车。
“这帮孙子在磨蹭什么呢?”吴统领疑惑,“要么咱们也射他一轮,给他们吃点苦头?”
“别。”沐弘拦住,“咱们人少,一动手就露馅了。”
阿房城毕竟是慕容冲的老巢,秦军摸不清底细,不敢轻易攻城。沐弘揣摩着秦军将领的心思,问吴统领:“你知道诸葛亮的空城计吗?”
“诸葛亮我知道,空城计倒是没听说过。”吴统领回答。
“三国演义上说,司马懿大军直逼西城,诸葛亮无兵御敌,却大开城门,并在城楼抚琴,司马懿怀疑有埋伏,就退兵走了。”
“有这种事?”吴统领将信将疑。
“咱们也可以模仿一下……”沐弘突然想到自己身负内奸的嫌疑,如果提出打开城门,岂不是令人生疑,坐实了卧底的罪名?当即改口道:“模仿这种虚虚实实的疑兵之计。”
“怎么做?”
“秦军不攻城,咱们也不动手,切莫泄露实力,尽量拖延时间,等待大军回来救援。”
“行。”吴统领赞同,“就听大人的。”
两人继续观望,忽见远处尘土飞扬,青绿的原野上出现一条黑线,迅速扩展开来,犹如黑色的潮水,汹涌澎湃。两人眯起眼睛细看,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
不多时潮水蔓延到城外,在五百步开外停驻,一面玄黑金边的大旗在风中展开,斗大的“秦”字即使隔得远,依然耀眼夺目。城下的秦军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这是秦国的王旗。”吴统领嗓音颤抖,“莫不是天王陛下驾临了?”
“完蛋。”这是两人共同的心声。
外面的秦兵将近万人,放马过来就能把这座小城踏平了。在悬殊的力量之下,任何计谋都失去了作用,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抵抗或者投降,而沐弘要考虑的只有一件事:怎样才能保护公主的安全。
逃是逃不掉的。秦军人多势众,攻打北城时,也会分兵前往各处城门,南边的城墙残缺,无法防守,秦军从缺口长驱直入,像包饺子似的就把阿房城给占了。想要保命,唯一的办法就是扯块白布,挑在旗杆上。
“公主回宫去吧。”沐弘劝道:“如果秦军闯入,就表明身份,求见天王陛下。”心想,苻坚心地仁慈,顾念旧情,应该不会为难她。
公主摇摇头,“我不去,我就站在这里等皇上回来。皇上得知阿房被围,定然会赶来救援,至今还不出现,只怕……”
沐弘变了脸色。这是他闷在心里不敢说出口的担忧。秦军突然变得声势浩大,应该是得到了外援。慕容冲迟迟不现身,只怕凶多吉少。
“只怕是被敌人绊住了。我们再坚持一下,定能等到他回来。”公主面带微笑轻松地说。
“是,是,公主说得对。”吴统领连声赞同,惨白的脸上有了点血色。
有了强大的后援,秦军加快了攻城的节奏,一条条云梯搭上城墙,鼓声咚咚,士兵举着盾牌鱼贯往上爬。城上的燕军弯弓搭箭,把秦军射上来的箭矢射还给他们。底下的秦军也在往上射箭,掩护云梯上的同伴。不时有人中箭倒下。
很快就有秦军从垛口探出头来,沐弘二话不说,冲上前挥刀斩落。那军士一手按住墙头,另一只手举刀来迎,哪知沐弘的刀比普通朴刀锋利得多,削断那人的刀尖,顺势切入他的肩膀,横刀一拖,鲜血喷涌。那军士痛呼一声,手上乏力,再被沐弘当头一记猛击,惨叫着摔落下去。
搏杀的情景在城头上随处可见,金铁交鸣,血花飞溅,嘶吼声惨叫声响彻云霄。沐弘不记得自己打倒了多少秦军,五个或许是六个,仗着手里的宝刀,他勉强占据上风,但他也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身上的衣袍血迹斑斑,汗水犹如小河流淌,两条手臂连同大脑都已经麻木,只是机械地挥刀砍劈,就像在玩打地鼠,只要见到老鼠冒出头来,就扑过去把他打落。
又是一个秦军爬上来,沐弘一刀劈在对方的头盔上,头盔掉落那人却没有受伤,摸了摸头,一下窜上墙头,跳将下来,把沐弘扑到在地,提起手里的长刀,对沐弘当头砍下。沐弘倒在地上,横刀架住,但他力气不足,被对方一寸寸压下,触到鼻尖,视野里全是敌人凶恶狰狞的面孔和卷曲崩裂的刀刃。
“这就是这个血腥残酷的世界留给我的最后印象吗?”沐弘心想,“未免太遗憾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