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驾临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柏梁台上的殿宇楼阁笼罩在金色的余晖里,流光溢彩,瑰丽灿烂不可方物。天王从升降梯走出来,见此美景,赞叹不已,对沐弘笑道:“朕从没见过如此华美的宫殿,有如仙境一般。丞相说你是个旷世奇才,果然非同寻常。”
沐弘躬身道:“承蒙陛下夸赞,不胜荣幸。不过臣是个外行,营造之事全都依仗熊邈。”
天王对熊邈点点头,“熊卿建台有功,朕用得上你这样的人。”当即传旨,把梁松就地免职,将熊邈提拔为将作丞。熊邈兴奋得浑身颤抖,趴在地上磕头谢恩。
走到门楼前,天王驻足观赏,笑道:“这只鸟倒是活灵活现。”
“启禀陛下,那是只凤凰。”慕容冲嘟起嘴。
“哦,对,对,的确是只凤凰。”天王看着他满脸笑容,说不尽的宠溺。
匾额空白,沐弘禀道:“请陛下赐名。”
“这是凤卿的住处,就叫凤阙吧。”天王说着,挽起公主走向大殿。
大殿里张灯结彩,花团锦簇,筵席早已安排妥当。天王坐在主位,公主和慕容冲分列左右两边,沐弘叨陪末座。美酒佳肴流水般送上来,乐声响起,舞姬们披着薄纱在堂下轻歌曼舞。
这里不属于皇宫,没有规矩约束,殿内侍奉的都是内侍近臣,就算有什么越轨的事也视而不见。天王索性放飞自我,把慕容冲和公主都叫到身边,同坐一席,左拥右抱,不亦乐乎。慕容冲趁机请求让姐姐搬来同住,王妃出宫,史无前例,但慕容冲求一求,撒个娇,天王心一软什么都应允了。慕容冲目的达到,喜笑颜开,打点起精神软语温存,殷勤劝酒,天王坠入温柔乡中,难以自拔。
沐弘本就不喜欢参加这种欢宴,也不想看到堂上的香艳场面。他喝了两杯酒,歪着头看下面舞姬跳舞,乐师里有个弹琴的绿衣女子,似曾相识。他多看了两眼,那女子抬头一笑,他立刻就想起来了。
欢宴持续到亥时,天王已是微醺,在姐弟俩搀扶下进入后面的寝殿。内侍收拾残席,清理大堂,乐师们收拾好乐器,跟在舞姬后面走出大殿。
夜晚的高台上冷风袭人,舞姬们只穿了一层薄纱,抱着膀子,抢先进了升降梯,乐师们站在一旁等待。沐弘走近,叫了声:“绿琴。”
绿衣琴师从人群中走过来,屈膝行了个礼,笑道:“沐大人,好久不见。”
沐弘打量着她,在邺宫公主居所见到的那个娇俏的小姑娘,已长成气度沉静的成年女子。
“你什么时候来的?你们都来了吗?”
“邺城破城后,秦军入宫,把我们这些乐姬舞女都看押起来,年长的配给军官,年纪小的就送来了长安。这些年,有的生病死了,有的出宫嫁人,邺宫那一批人里没剩下几个。”
“红箫还在吗?”沐弘想起出手摸他的孟**孩。
“红箫……她早就死了。”
“怎么回事?”
“大人还记得她?”
轿厢升了上来,乐师们走进升降梯,有人催道:“教习,该走了。”
“你们先下去,在下面等我一会儿。”绿琴回头应道。
“记得。”沐弘说,“她怎么死的?”
“破城那晚,我们在铜雀台上,看到城里四处起火,哭声震天,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该往哪里逃,全都躲在宫殿角落里。天亮后,秦军上台,把我们拖出来,关在一个偏殿里面。红箫胆大,敢去和秦人说话,盯着看守问金凤台那边的情况。有个看守被她问烦了,说了句有个官儿从台上跳下去摔死了。她信以为真,哭了一夜。第二天把我们押解下去的时候,她趁人不备,跳台死了。”
“这……”沐弘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红箫是个死心眼儿,自从见过大人一次,就再也放不下,回到铜雀台后,每日遥望对面的金凤台,望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就要高兴个半天。”
“我一点都不知道……”沐弘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难得上一次金凤台,红箫看到的大概都是封枢的影子。
“跟大人没关系,是她自己入了魔。其实我们这样的人,一生不能自主,哪有资格奢谈感情。”
“是我的错……”沐弘痛惜不已,如果他提前察觉,跟她讲清楚,断了她的念想,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事。
“怎么能怪大人呢?”绿琴柔声安慰,“大人还记得她,就不枉费她一片痴心了。”
轿厢早就升了上来,门开着等人进入。绿琴蹲身行过礼,走进去拉上门,轿厢无声地沉了下去,留下沐弘一人在风中凌乱。
他从不曾奢望,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爱他。他穿越过来的这些年,惊艳过,暗恋过,为心爱的人拼过命,却没有尝过被爱的滋味,不,即使在前世,他也不曾被人爱过。同居的男人并不爱她,她也不爱那个男人,当时她并不明白,才会去跳楼,直到穿越到这里,她才领悟到什么是真正的爱:那是犹如繁花盛开般的喜悦,那是甘愿付出一切的奉献,那是为他不惜与任何人对抗,那是失去后整个世界轰然崩塌。那是幸福,也是痛苦;那是天堂,也是地狱。
他从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魅力,能让一个女孩为他神魂颠倒,为他付出生命。他和她只有一面之缘,说过两三句话。那时旁边还有其他女孩子,大家在一起嬉笑打闹,他表现得和善可亲,并不是只对她一人。如今,他已想不起那女孩的长相,只记得她穿一件红衣,爱笑爱闹,野性不羁。
我没有做错什么,不能怪我。沐弘对自己说。平白无故害了一条命,总有点过意不起。
一个细小的声音却在心底里响起:别推诿了,就是你的错呀。
慕容冲砍掉舞姬的手,你觉得他冷酷无情;你害人家为你而死,不是更可恶吗?
慕容冲的冷酷杜绝了所有女孩的非份之想,而你所谓的善待,却让人误解为有意,暗生情愫,白白丧命。善恶黑白,孰是孰非,谁又能说得清楚?
一轮明月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洒下万丈银辉,殿台楼阁披着月光,犹如清冷的月宫。沐弘站在台边遥望,思绪纷乱,感慨万千。
慕容姐弟入住柏梁台,天王苻坚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白天在前殿上朝,接见大臣,处理国事,下了班就骑马穿过后宫,直奔柏梁台,中间不作停留。姐弟专宠,水泼不进,后宫形同废弃,嫔妃们难以见到天王一面。
柏梁台四周建起高墙与外界隔开,南面开了个门,连通后宫,白日里有黄门侍卫站岗,不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入,夜里关上门,柏梁台就是一个封闭的独立世界。在沐弘看来,这座台就是一座豪华监狱,他定要想办法破除这个牢笼,把里面的人解救出来,给他自由自在的生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