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天王苻坚回到长安。
沐弘把慕容冲送回家。
慕容皇族住在城北的一座大宅院里,门面看上去挺气派,跟邺宫当然没法比了。外面冷冷清清,只有一队秦军站岗看守。
沐弘看着慕容冲飞奔进去,他一进门,守卫就把大门关闭起来。落地凤凰不如鸡,想到这些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皇族,从此就要过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屈辱生活,沐弘叹了口气,拎着自己的行李去观星台报到。
观星台在长安城西,紧邻未央宫。沐弘在大门口请门人通报进去,等了老半天,才有人出来,把他带进官署。
沐弘把行李放在门外,走进屋子,里面光线阴暗,一个人戴着高帽,伏在案桌上研究一卷图册。
沐弘上前行礼,禀道:“小人沐弘,见过太史令。”
那人置若罔闻,手持油灯,在图册上照来照去,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来,把沐弘打量了一遍,问道:“你就是前燕国的太史令?”
“正是。”沐弘回答。他见那人两眼如豆,颧骨高耸,腮边无肉,看面相就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本官听说前燕国的太史令名叫封枢,怎么是你这个小年青?”
“封枢是我下属。”
“封枢在星象界颇有点名气,你是他的上司,应该比他更厉害了?”
“不敢。”
“本官考考你:奎为白虎,娄、胃、昂、虎三子也,毕象虎,觜、参家璘。这是什么意思?”
“小人不知。”
“张衡的《灵宪》,石申的《石氏星经》,你可曾研读过?”
“不曾。”
“那么三垣、二十八宿分别指什么?”
“不懂。”
那人一拍桌子:“最基础的星象知识都不知道,你在耍弄本官?”
“小人在燕国当太史令只是挂个名而已,对星象其实一窍不通。”
那人怒道:“连我手下的侍童都不如,要你有什么用?”
“大人觉得不合适,把小人开除就是了。”沐弘求之不得。
那人冷笑:“丞相推荐你取代本官当太史令,真是看走眼了。还是天王英明,知人善任。”
“张孟大人深得天**任,小人怎么取代得了。”沐弘拱拱手,“就此告辞,麻烦大人通知吏部把我的名字除了。”
“且慢。”张孟刚才一直气势汹汹,此刻却软了下来,“天王开了金口,我怎能让你走人?这样,你就在这里呆着,我有空就教教你。”
“谢大人。”沐弘现在无处可去,只想暂时有个落脚点。
张孟从案桌后走出来,高瘦的个子俯视着沐弘,“你当我的副手,需遵守我的规矩。我警告你,观星台你不能上,藏书阁你不能进。你要看什么资料,需向我申请,能让你看的,我会派人拿给你。听明白了没有?”
“属下遵命。”沐弘明白张孟的意思。天王说了,他要有了功绩才能升迁,张孟禁止他上观星台,不让他看资料文献,就是不给他任何立功的机会。
张孟凑近他耳边,“我是为你好。星象测算关系到国运,你是个刚投降过来的俘虏,说不准暗藏祸心,怎能参与国家机密?你若真的不懂星象倒是件好事。”
“属下明白。”
“只要你听话,本官也不会为难你。”
“是。”
张孟满意地点点头,问道:“你住宿舍还是自己在城里租房子?”
“属下今天刚到长安,人生地不熟,有宿舍住当然好。”
“那你就和其他人住一处吧。”张孟说,叫了门外候命的侍从,命他带沐弘去宿舍,又吩咐道:“燕国来的两个侍童,让他们去伺候沐大人。”
侍从带着沐弘去宿舍。观星台背后有一排简陋的木头房子,是侍从们住的地方。侍从推开最顶头的一扇门,退在一旁说道:“这个单人间是给大人准备的。”
沐弘走进去,里面空间窄小,一张单人木板床,一只矮柜子,窗边的案桌上放着一盏小油灯,除此别无他物。他摸了一下桌子,上面一层浮灰,想讨块抹布做清洁,转头看向门口,那个侍从已经不见了。
沐弘走到门外找人,见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扛着扫把水桶飞奔过来,看到沐弘就放下手里东西,拜倒在地,口称“奴婢见过大人。”
沐弘扶起两人,指着黑瘦的那个说:“你是阿寅,好像长高了些。”问另一个:“你叫……”
“奴婢名叫刘宽。大人叫我阿宽好了。”另一个孩子连忙回答。
这两个孩子是封枢的徒弟,沐弘见过几次,没在意。燕国灭国前几个月,他忙得没时间上金凤台,几乎忘了他俩的长相。此时在异国他乡见面,倍感亲切。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沐弘问。
“我们来了快要一个月了。”阿寅回答。
“同我俩一起押送过来的,还有邺宫里的其他宦官。”阿宽补充。
“在这里住得惯吗?”沐弘问。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低下头。
“奴婢想念师傅,想念金凤台。”阿寅眼中垂泪。
提到封枢,沐弘心情黯淡,问道:“封枢是怎么死的?”
“师傅是自尽的。”阿寅说,“那天夜里,满城起火,哀声震天。师傅整夜都在台上遥望,伤心流泪。第二天,秦军进城,秦国丞相亲自登上金凤台。师傅与他说了一会话,朝着昭阳殿的方向跪拜叩首,从容走到台边跳了下去。”
沐弘听他说的情况和王猛说的差不多,知道王猛没有骗他。
“奴婢也想随师傅一同去的。”阿宽说,“但师傅遗命,要我俩服从丞相的安排,所以苟活到现在。”
“放弃生命是最不明智的做法。”沐弘教育道,“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要努力活下去。”
“谢大人教诲。今日见到大人,就像见到了亲人,奴婢真是高兴。以后就由奴婢们来服侍大人。”阿宽提起水桶,“大人鞍马劳顿。我俩把屋子打扫干净,让大人早点休息。”
沐弘进屋,打开行李卷,把羊皮褥子铺在木板床上。眼下正是大寒节气,屋子里没有暖炉,冷得像冰窟一样,他还得出去添置被褥衣物。手里一共只有三两银子,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缺钱的日子真是难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