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宁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先办一场。主要是派钦差过来也还要加派人手, 又不能直接把随驾的人马给他留下, 倒不如自己先立一场威,同时让钦差带着人从京城带着人慢慢过来便是。
至于他身边的人手也不太够这事, 倒是好解决。山西的官府刚换了血,新调来的都是信得过的人, 可以向他们先行借调。
于是圣驾次日一早, 就按原本的计划向眼前的县城去了。苏吟从他昨晚拿了这主意起, 话就变得不太多, 旁人没觉出来, 沈玄宁倒看出来了。
上了马车, 他便问她:“你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奴婢觉得……”她滞了滞,一喟, “唉,奴婢觉得您不该听奴婢的。汤大人足智多谋,必定想的比奴婢明白。”
“有时想的明白的、最周全的,未必是最好的。”他边说边拉开旁边的小抽屉, 摸出两颗话梅来跟她一人一颗,免得被马车颠得反胃。
苏吟把话梅含进口中,默了一会儿, 又呢喃说:“奴婢只觉得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噗——哈哈哈哈哈, 你别这么想。”他也把话梅丢进嘴,“你说的没错,这是个立威的时候。朕也不止想当个明君,朕想当个说一不二的明君。”
明君和明君, 也是不一样的。若是贤明在外但威严不够,他日后怎么力排众议立她为后?
说罢他想了想,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背,又半开玩笑道:“你放心吧,朕不敢拿错主意。再怎么样,朕也不能让你背惑君惑主的骂名啊?”
“……”苏吟脸上蹿红,抬眸狠一瞪他,就揭帘出去了,“奴婢到外头坐着!”
“哎……别生气!”沈玄宁赶忙劝她,但她还是出去了。
车帘在眼前落下来,沈玄宁兀自想了会儿,噗地又笑了一声。
面子薄的苏吟真好玩,所以他总是忍不住欺负她。
他也就欺负欺负她了。除了她,谁也不敢在他面前冷脸,欺负起来也没劲啊。
当日下午,圣驾进了平定县的行馆。阳泉一地的知府、平定县的知县都来面了圣。沈玄宁知道他们都是刚调来的官员,觉不可能已跟那些个地头蛇勾结在一起,便开诚布公地张口就问:“朕的老师早过来了几日,回禀说此地地头蛇作恶多端、目无法纪,你们也压不住他们,是不是?”
知府和知县嚯地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二人梗着脖子相视一望,扑通扑通都跪了下去:“皇上恕罪,臣等也是刚来山西,所以……”
“别这么多废话,朕不治你们的罪。”沈玄宁笑了一声,“你们只说,是不是真的?”
“……”知府磕了个头,“是真的。那些人当真嚣张至极,而且在这一地可谓无孔不入。他们四处雇佣地痞做打手,欺行霸市,刚走马上任的寿阳县令甚至在回家路上被这伙人打了一顿,只因他说要重审几桩民间交口相传的冤案。”
这也太嚣张了,苏吟在旁边听得心都惊了。他们这帮久在宫中的人,谁也想不到官员会被地痞报复。
沈玄宁沉声一叹:“你们起来。”
苏吟忙上前扶了一把。两个官员见有宫女来扶,便知皇上没真在生他们的气,都稍稍地安了些心。
沈玄宁吩咐苏吟说:“去备纸笔给他们。”接着跟两个官员道,“你们把这些地头蛇的名字、住处、做什么买卖,挨个给朕写下来,知道多少写多少,不知道的,朕会自己派人去查。朕要在这平定县留些时日,把这些蛇都抓来泡酒。”
两位官员自是不会料到当朝天子要亲自来办这些个地头蛇,一时间面面相觑。
几步外的书案边,苏吟铺好了纸、备好了笔墨,便折回来欠了欠身:“两位大人,这边请吧。”
二人这么一写,就从下午写到了入夜。在他们告退后,沈玄宁读这些东西从入夜读到了天明。
天明后,从周围的郡县和军营调来的兵马来了,沈玄宁召见了楚霁和几位随驾的刑部官员,要他们立刻着手去办。
他从那厚厚一摞纸里寻了两页出来,递给楚霁:“这两户是阳泉一地最作恶多端的两户,就在平定县内。你这就带人把他们抓来,交由刑部问罪,妻子儿女也暂且一并压了。另外,阳泉知府说,这些个地头蛇四处雇佣地痞做打手,扰得百姓不得安宁,朕要你即刻安排人手去各地抓人。”
“臣遵旨。”楚霁抱拳应下。沈玄宁又看向刑部的几人:“你们到阳泉知府的衙门去,贴出告示,让百姓揭发这些个地头蛇的罪行,挨个记下来,但不必记百姓的名字。”
百姓们本就信不过官府,觉得官府和这些地头蛇相互勾结。若是连他们的名字也一并记,他们就要吓得不敢开口了。
刑部几人沉吟着点了头,拱手道:“皇上圣明。”
沈玄宁又说:“另外,加派兵马保护几位刚调来的官员。朝廷命官受地头蛇的欺负,朝廷的脸面往哪儿放?”
事情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安排了下去,几人领了命,立刻就办差去了。
地头蛇到底只是地头蛇。朝廷的人马压下来,本就不是闹着玩儿的,何况还来得突然,那两户被指名先办的地头蛇一点防备都没有,晌午之前就被扔进了大牢。
刑部那边审得也快,经了一下午外加一夜,再到天明时就已定了罪,两人都是够直接人头落地的恶人。
而后,他们快刀斩乱麻的让两颗该落地的人头落了地。
楚霁带着人头进行馆复命,顺便请旨询问这些人的家眷该如何处置。彼时沈玄宁正在房中和汤述仁议接下来一步该如何走,苏吟就先迎了出去。
两颗人头盛在托盘里,上头用红布盖着,隔着红布只能瞧见点血迹,倒不吓人。
苏吟瞅了瞅,低头一想,招手叫了宦官过来:“皇上说了,拿地头蛇泡酒。你们去寻两个大琉璃盏来,越透越好,把他们泡进去。”
“?!”楚霁吓一跳,稍微一懵,赶紧把她拽到了旁边,“苏大姑姑,你干什么?”
“真是皇上说的,当着知府大人的面说的。”苏吟声色冷静。
楚霁失笑:“那也就是打个比方,你一个姑娘家别掺和这个。若让旁人知道了,要说你行事狠了。”
“我行事狠?”苏吟抬眸瞧了瞧他,悠悠道,“这两个人死都死了,又不是我砍的,我把他们泡酒里,就叫我行事狠了?再说,他们这么十恶不赦,对他们不狠,不就是对那些受欺压的百姓狠?到底哪一样更狠,将军您琢磨琢磨?”
她说罢转身就要走,楚霁又把她拉住:“哎你回来!”
他沉声一叹,斟酌了一下言辞,意有所指道:“那若皇上觉得你……”
“……皇上不会的。”苏吟无奈地笑笑,“将军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楚霁只觉得,两年没怎么见,她胆子愈发大了。
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种血腥之事由她一个姑娘家安排出来实在不好,打算一会儿面了圣,自己先把这事揽下来。他毕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偶尔行事狠些也不足为奇。
然而没想到,片刻后一进屋,苏吟就说笑般的先把这事说了:“奴婢让人把那两条地头蛇的头泡了酒了,专寻了透亮的琉璃瓮装。若受过他们欺压的百姓看了,一准儿高兴,旁的恶人见了,行事也能谨慎一些。”
“苏吟……”楚霁的心弦顿时绷紧。沈玄宁喝着茶正看他带来的案卷,听言闲闲一笑:“行,这样留存的时间也能长些。让他们在法场边上设个台子,把这两瓮酒放上去,警醒世人。”
“是。”苏吟笑吟吟地一福,转身刚要走,沈玄宁又道:“等等。”
苏吟停住脚,沈玄宁想了想,说:“台子不妨修大一些,办了旁的地头蛇,也都这么办。”
老师说了,此地地头蛇丛生只是个表象,要紧的是这地方坏在了根儿里。人们目无法纪,地头蛇就会一拨一拨地冒出来,斩了这批也还有下一批。
那怎么办?日后派有本事的官员来此地镇着,自然最为要紧。但当下敲山震虎,把人们先吓住,也是必要的。
苏吟这法子正合适。恶人们见了,再行恶事时会有所思量;百姓们看了,也会知道朝廷这回是来正经办案的。
——不愧是他喜欢的姑娘,办事聪明又得体!
沈玄宁下意识地有了笑意,心下正暗赞着苏吟,突然听到失声尖叫:“啊啊啊啊啊——”
他悚然看去,刚退出去传话的苏吟脸色惨白地冲了回来,被门槛一绊就腿脚发软地跪了下去,一时起都起不来。
“怎么了?”沈玄宁赶忙离座去扶,放眼向外看去,门外两个宦官捧着酒瓮,满目惶恐。
酒瓮是透亮的琉璃瓮,里面盛着头发散乱的人头,看着是挺惊悚。
苏吟浑身颤抖,眼泪都出来了,跟刚才提这主意的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沈玄宁半拥着她,嗤地一笑,忙摆手轰那两个宦官走:“吓着她了,还不快拿开!”
说罢又转回头来哄她:“别怕,别怕啊。让他们拿走了,不在了。”
苏吟手脚冰冷,完全使不上力气,沈玄宁只好由着她坐在这儿缓一会儿。
旁边的楚霁神情更复杂。方才他一度在慨叹,皇上真大气,竟完全能接受姑娘家说出这种主意;苏吟真有胆识,面对这样的事竟然面不改色!
现在瞧瞧,她原来也……害怕啊?
半晌,苏吟终于回了魂,抹了两把眼泪,挣扎从沈玄宁怀里爬起身:“吓死人了……怎么这么恐怖!”
他耐心地开解她:“没事没事,其实没那么吓人。是因为酒瓮有颜色、又是圆的,弄得人变了形变了色才可怕。”
苏吟惊魂未定,手指搓起了衣边:“奴婢再也不看他们了……”
“不看不看,你平常也看不着!”沈玄宁说罢又叫来宫人,吩咐说把那两个酒瓮盖上布再送出去,免得再吓着别的宫女。
苏吟稍一回思,周身就又打了个激灵。
怎么能那么可怕!!!今晚准定要睡不着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霁:皇上有气度!苏吟有胆识!
苏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玄宁:她,纸上谈兵一把好手,一看恐怖片就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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