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秦国的最新制度规定, 各部门每两旬都要抽出一个休沐日去秦国咸阳学宫讲学。
最初这种制度的诞生所针对的并不是寻常学子, 而是各部门小吏,这几年秦国各部门间的改革颇多, 用文字说不明白, 一个个解释又太过于繁琐,将人聚在一起一次搞定最有效率了, 而且通过这种方式还能够敲定各部门的链接,没错, 这种讲座最初其实就是职业培训来着。
之所以借用学宫的地方是因为学宫的讲堂有扩音效果,不用扯着嗓子吼。
但后来众人发现, 学宫的学生对于秦国官吏的运行模式以及最新的政策非常好奇,这就表现在门口常有偷听的……
会去讲学的官吏基本都有一定年龄, 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最喜欢好学的学子, 更见不得这些人无处可学的模样,于是有了第一个心一软放人进来的, 后头便如开闸一般再也关不上闸门啦。
在荀卿的牵线之下, 渐渐职业培训便发展成为了如今的这种讲学情况,两月一次对于一个部门来说也不算太大的负担,一个部门里头那么多人, 排到个人恐怕一年都轮不到一次。
乐为人师是人的本能,根据目前的情况看来, 小吏们对于去参加教学非常热衷。而对于学生们来说,能够在最初就接触到秦国的中枢系统并且了解其职能对他们而言自然也是一个极佳的学习机会。
去讲授的时候可以畅所欲言,可以说说自己工作时候发现的方法和遇到的问题, 说说本部门最近的新政策,只要不涉及机密,哪怕和大家介绍一下自己的就职经历甚至给自己部门打打广告也是可以的。
但就算说课内容再随意,像吕安这种在上课之前搬出来一个巨大的木盘子架在堂前的也是少数。
吕安是秦国的治粟内史,二千石,算是秦国的高级中央管理层,讲学这种事情按理是轮不到他上的,毕竟他也算是大佬了,大佬怎能轻易出场?否则别的部门大佬要多尴尬。这也算是官场的一门学问。
因此在他要讲学的消息泄露出去后当天,学宫要来听课的人就挤破了头,整个教室坐的满满当当,甚至有些人连坐垫桌子都不要了,就随便找个地方把自己塞进去就成。
来听课的不仅仅是学宫的学生,吕安还看到了几个同僚以及治粟内史全体职工。吕安无语了下,在开课前点点他们询问是怎么回事,得到了一连串憨厚的笑容。
顶头上司要说课,怎能不来捧场?
胡闹!吕安眉头一皱,将这些人都赶走了,他是来挖人才的,这些人坐在这儿完全是浪费,指不定就因为他们他要的才子就错过了,这怎么可以!有时间搞形式主义还不如回去好好休息,一个个黑眼圈那么大别人还以为他们部门是虐待劳工呢!
他又顺手赶走了几个一看就脸熟的,这一看,他就看到了两个眼熟的不能再眼熟之人,冲着对方瞪了两眼,得到讨好笑容后,吕安实在无法,他抬起手敲了一下放在桌案上的小锣,示意开始上课。
师生互相见礼,吕安看了眼坐得满满当当的教室袖手道:“吾名吕安,是诸位的师兄,诸位唤我吕师兄即可。”
简单的开场白之后他直入正题“今日来开课,是为诸君介绍一全新的计算之物。此物名为算盘,这是一种全新的算术方式,但同算筹系出同源,使用上更为简便。”
“这堂课我只传授使用此物之法,不论政事,若是对此不感兴趣的可以先行离开,莫要虚耗时间。”
他说完后,却发现满教室的人眼睛更亮了,压根没有一个退出去的,吕安在心中小小叹了口气,瞄了眼坐着不动的嬴政夫妇,他站到了木盘子的前方开始教学。
算盘和算筹原理相同,算筹是用横棍子代表五,四根竖着的小棍子代表一,逢九进一。
而算盘则是梁上一珠下四珠,上一珠为五,下头四颗各自代表一,同样逢九进一。
因为原理相同很好理解,吕安只粗略介绍了一遍,就开始给众人演示如何算用算盘进行加减法运算,他一边说着算盘的口诀,一边拨弄着珠子。
此刻教室已经分成了两拨人,一拨人眼睛冒着金光目不转睛得盯着吕安手中的大算盘看,另一拨人垂下了眼帘,开始勉力支撑,吕安恍若未觉,从一加到一百,又一个个减到一之后他停下了手。
拨了一下最后一颗珠子将其归位后,吕安道:“用算盘做加减法很简单,其原理和算筹是一样的,但是可以省去大量时间,我已将口诀刻板置于学宫,诸君可自行抄录印刷。”
秦国学宫除了学校的职能之外也承担了咨询传播的工作,在学宫门口常常放置有各种木板石板,上头均是镌刻了各种内容,来秦国学宫的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花很小的一点钱买到一份秦纸自行拓印,若是舍不得钱,也可以自己过来抄录。
但由于在这里购买的秦纸价格低廉,能够来此求学者基本都能承担这份开销,会去抄录的人很少,反倒是有人专门来看碑文练字的。
因为成本低廉,这些从秦国学宫拓印的各种教材就像是插上了翅膀一样往周边诸国飞去,甚至于还有专门的商人来承接这份拓印的生意,逼得学宫最后不得不规定一人只能拓印两份来遏制黄牛。
这些碑文大部分出自于秦国的皇家珍藏古籍,也有学宫的先生们编写的教材和签注,对后者,秦国学宫是出资购买的。当然,也有像吕安一样,将一些私人的资讯拿过来供人印刷,不过他这种就需要预付一定的油墨费用,还要经过内容审核,学宫还不会支付任何费用了。
“另外我也会把乘除法的口诀一同放过去,感兴趣的话可以先预习一下,下周我来解说如何用算盘算乘除之法。”
“现在诸君尽可上来试一试这算盘。”
说完他就站到了一边,让出了讲台前的位置,几乎就在他让开的同时,便有几个学子捧着自己方才记录下的笔记跑了上来,冲他行礼后都跑去了大算盘边上。
吕安退后几步,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边背诵口诀一边拨弄珠子,都不需要他指正,一同上前的几个学子会互相辩证。
虽然只有一人动手,但旁观的几人手指亦是不由自主在一下下弹动,不到一炷香时间,这几个围上来的人就已经能够正常的进行加法运算,他们甚至可以开始像吕安方才一样尝试着一加到一百了。
珠算就是这样,简单的加减法起步只要掌握了诀窍非常容易,而在寻常人的生活中,加减法就已经足够应对大部分的生活需求。
但如果有必要,用算盘也可以进行更复杂的运算,譬如开平方和乘方,这是一个浅入深出的运算工具。
而珠算的最大优势就是在于,它的体积小,一把算盘足够应对大部分的计算,而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增加列数。但如果使用算筹为工具,就需要将每个数字所对应的算筹摆放在桌面上,然后再进行相加或者相减,错误率很高之余,劳动量也很大。
如果这种运算工具普及开来,那么计算的准确率和耗时都能提高不下一个等级,说不定还能培养出擅长珠心算的人才,那他就能摆脱无休无止的加班生活啦!
想到这里,吕安看着一批又一批上去摆弄算盘的学子笑得特别和蔼慈祥,在他眼里,这些都是未来的有生力量。
“阿兄。”正当吕安眼睛都眯起来的时候,带着女扮男装的媳妇出来蹭课的秦王殿下悄悄蹭了过来,他完全无视兄长的瞪视极为自然地问道:“这可是阿兄新创之技?可要推广?”
吕安拿他没办法,小声说道:“不是我创,推广……勿须强制推广,让其自然流传,官方稍稍推波即可。”
这几年秦国连连出兵,如今拿下的州郡颇多还没有真心归顺,强制推广容易引起他们的反抗心理。东西好用易学,官方提上两句自然会有有心人去学习,在如今这个时代,没人会和知识过不去。
且现在秦国俨然已经成为了一座新文化风向标,愿意到秦国来看一看学一学的人越来越多,在世界的舞台上,秦国也不再是只有军事拿得出手的国家了。
不过吕安并没有被弟弟成功转移话题,他扭头看了眼温和笑着,穿上男装竟然不带半分脂粉气极为自然的秦国王后,忍不住问道“二位今日怎的来学宫了?”
“我来找阿兄一起去接人的,蒙恬回来了。”嬴政极其自然地说道,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他还带来了一个新认识的朋友,想要介绍我们认识。”
吕安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无语。
蒙恬此前在秦国东郡担任郡尉之职,和吕安做了一段时间的同僚,后来吕安回了中央他没走,继续留下来照看东郡这块飞地,并且在秦国此后的战争中打打辅助。
东郡的治理模式和秦国其余各大郡县都有不同,可以说它本身也是一个试验品,而吕安当时能够大刀阔斧动手不怕反噬,也是仰仗了蒙恬作为可靠的后盾,又有嬴政这一层关系,二人相处颇为融洽,因此吕安也就知道了些蒙恬的个人爱好。
蒙恬特别喜欢改造各种东西,小到毛笔砚台,大到城防器具,吕安和他相处得好的一个重要因素一定是因为两个人都是脑洞通天。
蒙恬此次回来,自然是有了新的职务安排,他即将担任攻魏大将。
东郡之地本就是魏国的故地,蒙恬在当地驻扎多年,也借由地理优势将魏国的情况摸透,作为嬴政还是太子时期的伴读,秦王政自然要给他这个机会去一展身手。
至于朋友……能被蒙恬以朋友身份带来的,应当是真的极为投缘之人了,而要介绍给他们,便是蒙恬要为其背书,举荐之人。蒙恬虽是武职,但他惯来行事老成稳重,从未推荐过谁,吕安还真的对此事有几分好奇。
但是吕安挑高了一边眉毛,用眼神示意这个理由他不接受,蒙恬要来的消息赵小政肯定早早知道,时间也能算的刚刚好,哪有那么巧他今天来学宫讲学,蒙恬就今天回来还要待客?
秦国学宫可是位于咸阳城外,虽也有防卫但安全系数远远不如咸阳城,而且这里人员构成复杂,秦王又没有崽崽和兄弟,难道秦王殿下您不知道自己的人头有多值钱吗?
嬴政对此表示:他可不是故意的哟!谁让事情就是这么巧,他最多推波助澜,可完全不是主导呢。
“蒙恬说他新认识的朋友是他击筝时相识的,那人名唤高渐离,擅击筑,他还帮着蒙恬改了筝,另加三根弦。”嬴政扯开话题:“改后的筝音域更广,极为动听。”
……行叭。这才是重点。
秦王殿下从小就是音乐发烧友,一听好基友改了乐器还带回来了一个擅长击筑之人,自然就坐不住了。看看时间差不多,吕安收拾了一下东西,将大算盘留在了学宫,便准备和嬴政夫妇离开去见故友,哪知就要踏出学宫时,忽而被人叫住。
吕安看了眼嬴政,见他面色悠然,还先一步停下脚步回头看热闹的模样顿时一阵气闷,虽然心中盘算着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和弟弟说说安全知识,但他还是习惯性往前跨出一步虚虚挡在了这个一点都没有自觉的秦王身前。
当然,在外人看来便是吕内史容许发问的意思啦。
叫住他的人是一个青年学子,青衫布衣衣着颇为朴素,穿的并不是秦国学宫的校服,显然,他是他国的留学生。
青年趋步而至,冲着吕安一揖,待到吕安还礼后他才起身道:“学生沛丰学子萧何,有一问寤寐相思,还请吕内史不吝解答。”
吕安颔首示意,就听那学子道:“学生见识鄙陋,然也知道先生今日所教授的珠算之法已成系统,绝非一二日之功,以此器具可进行更复杂更庞大的计算,如今先生将其取出传授,想来是为了未来做准备。”
年轻学子抬起脸来直直注视吕安“学生斗胆,请问如今秦国在这几年推行的新税法,正是先生推出珠算的理由,是吗?”
吕安笑了,面容清俊的青年微微点头,“虽不中,亦不远。”
“果然……”萧何攒眉,认真道“秦国本身税务条例清晰,并不繁复也一视同仁,计算更为简单。学生亦是机缘巧合间曾在东郡生活过一段日子,吕内史为东郡执印时日虽短,却总体奉行不扰民,以鼓励为主甚少强制,是以学生不明白吕内史为何会主导此次秦国税法调动。
“学生以为,法令一道,去繁就简更易传达,如今算法复杂化平白增添累赘数据,于地方官吏亦是负担,且极易制造空子,学生能看出来的问题,吕先生不可能发现不了,但是此法亦是执行了,学生着实不能理解。此问,还请吕先生不吝赐教。”
他拱手而拜,眉目真诚,显然不是来找茬,而是真的好奇这个问题。
吕安伸手虚虚将人扶起,道:“那依你看来,税法调整后不说长远,就短时间来看,于人民可有利益?”
“自然。”萧何颔首,清润的眉眼舒展开来:“学生胆敢妄言,三五年之内,适应税法之地区人民手中财富将会翻倍甚至更
多。”
“那就是理由了。”吕安笑了一下,他目光从身后面色平静的秦国国王面上带过:“要保障税法的实行,在计算、监管、执行、培训上需要劳动的则是秦国小批量官吏,但秦国大部分民众可因此税法受益,这就是我等努力的原因。”
“至于你所担心的给地方官员增加负担和难度的问题。 ”
吕安略略沉吟了片刻打,答:“我们的秦王殿下在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法纪越严,官越不好当,官越是不好当,国家越是前途无量,人民也越是充满希望。”
他看了眼面露震撼的年轻人,道:秦国官员择优录取,我等选贤任能,所以我们和别的国家不一样。他们做不到的,我们可以。”
他微微昂首,那发自内心的骄傲之情灼伤了萧何以及围观人士的双目。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投票呀!!要被追上了呜呜呜!
下午改错字嗷!
文章最后那段话出自习骅老师的《中国历史的教训》,第一次读到这段话我就感觉……真的,有些话只有在这个时代内才能说得出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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