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安岚“梦”中曾经难产, 这一世她生双生子的时候, 李儋元严阵以待,几乎叫了整个太医院的人在殿外守着。结果就变成了一群人围在殿外听皇后生孩子, 御医们都有点尴尬, 可这当口又不能闲聊, 再看旁边皇帝满脸紧张,刚想说几句缓和气氛,一道冷冽的目光就射过来, 吓得他们赶紧垂下头,摆出虔诚认真的模样等皇后生孩子。
等双生子出生后, 被稳婆高举着出来报喜, 那群御医松了口气之余, 总算能开口说话了,就围住小太子和小公主, 从头到脚、七嘴八舌地夸赞了一番。可怜双生子刚来到这世间,就被一群老男人吓破了胆, 哭得小脸都变形了, 可他们的娘还趟在床上, 而爹只看了他们一眼, 就冲到皇后的身边嘘寒问暖。
双生子瞪着圆滚滚的大眼往外猛飙着泪水, 一出生就体会到:人世简直太艰难了!
他们被按照安岚的意思起名叫作昭恩和昭慈,小时候的两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粉嫩嫩的脸蛋,大大的眼, 瞳仁黑得跟龙眼核似的,肉嘟嘟似的小胳膊一挥,就让坤和宫的宫女、嬷嬷们心都化了,心甘情愿伺候一对小祖宗拉屎撒尿。
双生子长到五岁时,宫女们不靠衣衫也能轻易分辨出太子和公主,老呆在书房让人给他念书,斯斯文文的那个就是太子,而不是在栏杆上就是在树上,上蹿下跳静不下来的就是公主。
安岚为此也有些困扰,某次在寝宫梳头时道:“为什么咱们的一对儿女,性子这般奇怪。”明明是同一个时辰出生,同一个宫里长大,从小几乎从未分开过,为何会一个静得出奇,一个闹得过人,实在令人费解。
李儋元站在她身后,用一只玉篦扫过油亮乌黑的长发,他今日正好无事,便想着替皇后梳一次头。安岚听他不答,便回头又喊了一声。
李儋元笑着摇头,低头用下巴压在她发顶道:“看你这里,都有白发了。”
安岚怔了怔,然后嗔怨着道:“怎么?嫌我老了?”
李儋元笑着道:“朕的皇后绝色倾国,就算满头白发,也没人比得过你”见安岚被哄得又露出笑容,继续道:“你啊,就是为儿女操心太过,才会连白发都生出来。他们爱做什么就让他们去做,只要不出格,朕愿意看他们和别人不同。”
安岚觉得有理,转回头又叹息声道:“当娘可真累,明知是小事,就忍不住担忧记挂,再这么下去,只怕不止白发,连皱纹都要生出来了。”
李儋元俯下身子,对着铜镜认真地看着她,然后在她眼角印下个吻道:“少想想他们,多想想你家夫君,自然就不会生皱纹。”
安岚笑着按着他的手道:“我家陛下英明果断,受世人景仰,有什么能让我操心的?”
李儋元一脸哀怨:“朕的皇后眼里只有儿女,已经许久不愿好好看看朕了。昨晚朕也生了根白发,就那么孤零零地呆在头上无人替我拔去,着实可怜可叹。”
安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女都五岁了,还这么肉麻。可他已经做出这副可怜模样,自己总得好好安抚他,于是站起来,按着李儋元在凳上坐下,低头在他发间拨弄一番,实在未找到什么白发,于是泄气道:“哪里有什么白发,是给你梳头的宫人替你拔掉了吧。”
“朕不开口,谁敢随便动我的头发。你再弯下来一点,仔细找找。”
安岚不疑有他,将腰弯的更低,唇几乎贴着他的额头,继续在他发间翻找,正是聚精会神时,那人却突然抬头,猝不及防在她唇上啄了口,然后趁安岚怔忪间,伸手将她拉得坐进自己怀里,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狐狸。
虽然是老夫老妻,安岚的脸还是瞬间红了,瞪起眼道:“陛下怎么这般幼稚。”
李儋元用额头蹭着她的,一点点啄着她的唇,道:“咱们可好久没亲热了。”
安岚无奈地瞪着他,却又有些心软。有了一对儿女后,她不想抛给奶娘,几乎事事亲为,日日都将他们带在身边。有孩子看着,确实是少了与李儋元在日间的亲昵。
这时被他亲得有些悸动,将胳膊搭在他肩上道:“可是,他们很快就要回来了。”
李儋元笑了笑,突然将她打横抱起,道:“那咱们就去别的宫里,朕的皇宫这么大,想去哪儿偷情都行。”
安岚对偷情这个词很是无语,但突然被他抱起,想着外面全是守着的太监宫女,顿时觉得羞耻难当,于是推着他的胸口小声道:“那你先放我下来啊。”
李儋元坏笑着看她,迈开步子就往外走,道:“不放,好不容易抱住的,可不能让你跑了。”
转眼就出了安和殿,旁边侍立的宫人一见这情形,连忙转身对着墙壁,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安岚把脸埋在他衣襟里,突然又想起件事:“可他们回来看不到我们会哭的。”
“那就让他们哭吧,反正这宫里谁都顺着他们,也该让他们早受点挫折。”
于是可怜的双生子自出生那次后,再次被父母抛弃,缠着乳母和嬷嬷,边叫母后,边哭得肝肠寸断。
到了太子十二岁时,李儋元便让他陪着上朝理政,然后将批阅奏疏的活儿全交给了太子。自己起初还在旁陪着指导,可日子久了,发现以太子的聪慧,完全能自己处理好那些奏疏,更何况还有内阁大臣先做批注,于是连去奉文殿的次数也少了,乐得多回寝宫去陪皇后下棋、聊天。
太子十四岁时,已经对大越朝政了若指掌,因性格沉稳、才识过人,被满朝文武公认是位优秀的储君。李儋元索性下了道诏令,说自己旧疾复发,让太子来监国亲政,自己则带着皇后出了京城,一去就是几个月,名曰是求医问药,其实是行游山玩水为实。
而明珠公主越大越对读书没兴趣,反而就爱舞刀弄剑,向往着话本里那些纵横沙场的武将。李儋元也由着她的性子,先让近卫陪她练武,后来公主对兵法更感兴趣,听闻本朝出了一位女将军,不愿在京城成亲,二十岁随父亲去战场,几年后立下战功,被李儋元破格封为本朝第一位女将军。听闻这位钟毓秀是母后的闺中好友,公主便闹着要去将军府,找钟将军学习排兵布阵与武艺。
可这一来二去,公主便和钟毓秀的侄儿钟显生出了情愫。这位钟显也是少年英才,从小就跟着叔父去边关历练,未及弱冠就已经立下赫赫战功,令异族闻风丧胆。因他上战场从不穿盔甲,便得了个白袍将军之名。到了公主及笄的第二年,李儋元便将钟显封为驸马,两人在公主府住了不到两年,公主就跟着驸马去了岩城,随他一起守住大越以北的防线。
安岚听闻此事后有些不舍,怕自己从小在宫中长大女儿,会受不了边关苦楚。可公主却道:她本来就不爱京中沉闷,想要去边关见识大漠长河,而且她身为公主,本就有责任守住大越江山,不让百姓受外族屠戮。
安岚盯着女儿倔强而坚定的脸,打心底生出骄傲之感,她的孩子长大了,不需要任何人做主,她知道该走怎样的路。
等公主走后,安岚感慨地擦了擦眼角,然后被李儋元抱进怀里,听他在耳边道:“谢谢你,替朕生了对好儿女。”
一年后,可怜的太子发现,只剩自己被留在宫城里,每日勤勉理政,妹妹和驸马夫唱妇随,在边关受尽拥戴,据说好多百姓还为他们立了长生牌位,日日供奉。而他的父皇和母后早已寄情山水,每年留在宫里的日子不超过两个月。父皇偶尔回来听他禀报朝事时,还会笑着拍他的肩道:“多亏皇儿了。”
太子很是憋闷,为什么全家只有他逍遥不起来,日日上朝不说,还得被那群大臣念叨着劝他娶正妃。幸好每年到了除夕,帝后和公主都一定会回宫过年,这一年,他们陪大臣们吃完了宫宴,便如同太子小时候一般,全窝在了坤和宫里,让御厨专门送来一大盘煮好的饺子。
他们照惯例让宫人都退到殿外守着,暖阁里只有他们一家人围坐,偌大的宫城在这一刻,才显出些民间团圆过年的烟火气。饺子被端上桌时,公主当仁不让,将一双银箸钉住一颗,笑咪咪拎进了口里。
太子摇头,斯文地夹了一只饺子到面前的醋碟里,道:“都要当娘的人了,还像个猴子般。”
公主在边关几年,皮肤晒成了浅浅的小麦色,幸而她五官艳绝,倒添了些和京城美人不同的味道。她边扇着口中的热气,边含糊道:“我才不像你呢,无论何时见到,从小就是这副老气横秋的无趣模样。”
李儋元见一对儿女又开始斗嘴,笑着夹了个饺子放到安岚面前的碟子里,冲公主道:“你吃的再急,也不一定能吃到钱币的。”
公主已经咽下去一个,这时又夹起第二个目标道:“我多吃几个,就比你们有机会。”
太子见她这副模样,同小时候如出一辙,心头有些暖暖的东西流过,又偏头对李儋元道:“对了父皇,您以前告诉我们,每年除夕都要一家人吃饺子,吃到包到铜钱的就会有好运,这是您小时候就有的习俗吗?”
李儋元望着安岚笑而不语,他不想告诉他们,自己小时候过得孤独凄苦,直到某年的除夕,一位少女在每个饺子里都包上了铜钱,用纸条告诉他,吃到铜钱饺子就会有整年的好运。
那一晚风雪漫天,她却在他怀中种下一片春意,然后生长繁衍,直至今日,结出一颗又一颗饱满的甜果。
他们便是他最圆满的果。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最后三章番外就完结了,舍不得你们哦,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