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晚上,祁酉喝到了自当上家主以来最暖心的一份皮蛋瘦肉粥。
虽然, 装粥的纸盒已经有些发软, 虽然上头的葱花都切得比较大, 虽然……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皮蛋。
可她就是鬼使神差地,和孟凉两个人,坐在路边的花坛上, 就着路灯,吹着冷风, 一口一口, 不紧不慢地喝完了整份粥。
暖暖的, 很安静。
“大师……”看祁酉默不作声就喝完了,孟凉瞅了瞅自己那份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吃得一干二净的炒面, 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要不要再吃点别的?摊子不远,那里的小馄饨也很不错。”
“不用了。”祁酉站起身,将手里的空纸盒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现在时间已经将近一点了,她似乎还从来没这么晚在大街上晃荡过。
“孟先生, 谢谢款待。”情绪早已平静下来的祁大师拿出了手机(8848)。
孟凉也跟着站了起来,“大师,我这可不能算是请你吃饭。我就是恰好分了大师一点……”
祁酉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而后抬头认真道,“当然算,很好吃。”
怎么能算?太寒酸,太丢脸了。
孟凉连连摇头, 好看的狐狸眼笑眯眯看着祁酉,“不算,不能算,周六才是……”
“周六就不用孟先生请我了。”祁酉轻飘飘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
原本因为和大师一起吃夜宵而心情爆棚的孟凉,一听之下大惊失色,“大师,我们说好的!”
随之而来,他脸上瞬间就露出了“我拒绝”的表情。
——怎么能就这么算请过饭了?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干!我要周六!
察觉到他着急的样子,祁酉忍不住虚捂着嘴轻咳了一声,“孟先生,礼尚往来。所以,这个周六,该轮到我请您吃饭。”
呀?这样啊……
孟凉表情慢了一拍,舌头比脑子转得还快,“那多不好意思啊。”
“就这么说定了。”祁酉轻笑了一下,伸手戴上卫衣的帽子,“那孟先生,周六见。”
说完,她转身就往路边走去。
“大师!这么晚了,我送送你啊?”
孟凉抱着空空的炒面盒子赶忙跟了过去,却看到祁酉径直打开了停在路边的一辆taxi的门。
这是她刚才叫的车。
呃……
“孟先生,晚安了。”挥了下手,祁酉坐进了taxi。
……
直到那绿色的车子已经消失在了拐弯处,孟凉还依然站在原地,嘴角的笑越拉越大。
——大师人真好。
糟了!还说要给tyler带宵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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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请问去哪?”司机礼貌的询问。
“金塘花园。”
坐在taxi上,祁酉的心分外宁静。
也许是因为孟凉的那些话冲谈了烦闷,也许是那碗粥褪去了严寒。
车上开着广播,午夜版栏目的主持人正合着背景音乐,故作煽情地讲着一个个悲欢离合的故事。
“……错过了站,还能回程;错过了人,只能挥手道别,擦身而过。”
“谁都陪得了谁一程,谁都陪不了谁一生,欢迎收听由张槿为您主持的情感回忆。”
祁酉不言不语地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外面那飞逝如流火的灯光。
……
漂亮的街灯,空荡的人行道。
渐渐的,眼前的繁华变成了大片大片还未开发的新区。
车子又一次来到了那个十字路口。
这一次,祁酉没有闭上眼,她平静地注视着那个突然出现在玻璃外的女人。
“救命,救命啊。”
一样的台词,从未改变。
祁酉没有眨眼,于是她看到了那个女人突然出现,又如烟般散去的全部过程。
就像是这世间的一切,总有烟消云散的那一天。
再多的执念,等真到了黄土一坯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
祁酉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女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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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祁酉取消和了颜家的预约。
她安静地在家中等待着那个时辰,那个代表黄汉成最终抉择的时辰。
……
时针跨国中午十二点,祁酉勘算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父母,总是能为孩子奋不顾身。
十多分钟后,外头传来了消防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站在二楼的阳台,祁酉能清楚地看到不远处那片冲天黑烟。
“着火了!那是哪儿啊?”
小区不少居民都走出来看热闹,着火的地方看着不算太远,烧焦的味道顺着风漫过了小区。
“我瞧着像是泰山路那边一块。”
“泰山路?那边上不都是荒地吗?大冬天的着什么火?”
“总比楼房着火要好,搞不好就是有人扔了个小烟头。”
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祁酉一个人站在阳台,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冲天的黑烟,脑中渐渐浮现出了昨天晚上黄汉成的一番话。
“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我从来就没为自己活过一天。我一开始真的就是想要个家……”
“但现在,我只希望东东能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没有任何负担地活下去……”
这是一个父亲能做的事情,但却不是一个家主该做的事情。
冲天的黑烟,燃去的不仅仅是那大片荒地的枯黄杂草,而是一条生命,与那满身罪孽。
黄汉成最终还是舍弃了一切,换了东东的一线生机。
……
没有人听得见熊熊火光中的厉声嘶吼。
也没有人知道黄汉成是带着怎样的决心将那一整桶的汽油毫不犹豫地从头顶浇下。
这是柳园东路与泰山路十字路口边上的一处荒地。
大火被扑灭以后,人们找到的只有一具死死伏在地面,双手深深扣入泥里,已经烧得不成人形的焦尸,以及焦尸身边泥地上模糊不清的一个圆圈。
那个人被活生生烧死在了火中,一动不动伏在原地被烧死在了火中……
烈火焚烧,锥心刺骨。
人们的惊讶随着尸体的移开变成了恐惧。
在那浅浅的焦土之下,竟然还埋着另一具早已死去多时的女尸。
据法医推断,这具女尸被埋于土中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死因是被因为前额被钝器所伤,导致颅脑严重损伤。
所以,那具焦尸的位置是正正伏在这具女尸上头。
这仅仅是巧合,还是有别的什么内情?
如此诡异的事件,很快就上了当地新闻的头条。
人们讨论得沸沸扬扬,可官方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冲天的黑烟开始从人们记忆中悄悄淡去。
那曾经被烧毁的杂草荒地在新的一年又恍若无事地发出了青绿嫩芽。
除了祁酉,黄汉成,以及曾经勘算过那个女鬼的颜家家主颜庸,再也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颜庸这个老狐狸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稳妥妥地做着他那心如明镜的瞎子大师。
动荡最大要算黄家,家主的突然身死,让黄小满被赶鸭子上架般成了新一任的家主。
而这,又是新一轮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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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灾发生的两天后,麦寒将一张照片交到了祁酉手中。
“大师,都已经安排好了。”
“嗯。”接过照片,祁酉只看了一眼便点亮了一旁的蜡烛。
照片中,一个还带着氧气罩的小男孩正被人乐呵呵地抱在怀中,他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懵懂地看着这个陌生而又残忍的世界。
抱着他的是一位戴着老式大黑框眼睛的中年男子,他是“喜乐孤儿院”的院长。
——东东,旭日东升的东。
祁酉将照片的一角触上了蜡烛的火焰,明黄的火苗刹那窜起,一点一点……灭去了所有痕迹。
黄家不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永远都不会。从今以后,东东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没有人会知道他曾不该存在这个世上。
没有人会知道他的父亲是六大神算家族之一的家主。
更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父亲亲手杀了他的母亲……
那天夜里,市一医院,祁酉在看到东东的第一眼就发现他应该是刚失去了至亲,而黄汉成周身的气息分明就是染上了人命。
——黄先生,关于东东,我想……你应该还有其他话想对我说。
东东的命线没有死绝,他还有生机,但这一线生机却沾染了满满死气。只有父母双亡,他成了孤儿才能不受家主逆天的反噬。
东东若要生,黄汉成就必须死。
而且,不仅是如此……
“她说她要名分,要给孩子一个名分,不然就带着孩子离开,我急了就和她吵了起来……”
“东东的身份若是让黄家的人知道了,他们不会放过他的,绝对不会的……”
“我们吵着吵着,我动了怒气,就那么推了她一下,结果她没站稳,磕在了大理石阶上……”
“后来……我把她埋在了柳园东路那边一片泥地里。”
所以,祁酉看到的那个女鬼,就是东东的母亲。
这……真是个可悲的巧合。
哪怕只是失手,黄汉成也是欠了东东母亲一条命。
所以,他在死前必须以身作祭化去东东母亲的怨气,才能将她一起带离这个世界,一起从东东的世界彻底离开。
死一个换一个,真的值吗?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东东,是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按照原来的轨迹,简简单单地继续?
从头到尾,也许只是需要有那么一个人全力承担孤独而已。以前是黄汉成,而现在是东东,这个世界从来都是等价交换。
不过须臾,照片已彻底化为灰烬……
“这个孩子,以后都不用关注了。”
“是,大师。”
最后看了一眼那未凉透的灰,祁大师淡淡收回了视线,眼中是逐渐冰封起来的清冷。
——祁酉,你要引以为鉴。
永远,永远,永远都不要走到这一步。
既然注定有人要牺牲,不如将这伤害减到最小。
最起码,她的孤单能换来别人的幸福。张女士,祁先生他们都能很幸福。
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有点压抑,但娘子是一气呵成码完的!哈哈哈!
家主从来都只是表面光鲜的孤家寡人。
黄大师的事情让祁酉更加清楚自己“该做的”和“不该做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祁大师就成了最难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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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凉:作者你这是故意设置障碍!
娘子:不然你以为谁都能搞定大师的咯~
孟凉:也对也对,就我比较有潜力。
同情的目光看向凉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