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猜透伯西恩·奥利维的想法，有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不能。

比如此刻, 利维坦半是要挟地要他精灵树海行刺, 这明明是一个有去无回的恶毒计划, 却让伯西恩心中涌上几分雀跃和期待。至于为了什么期待,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理智上他应该拒绝, 等待阿奇将消息传给精灵们后再做别的判断；而情感上……情感？伯西恩为这个词语愣了一会。他有多久没对自己用过这个词了？

利维坦见他久久不回话，以为他正陷入左右为难。毕竟, 伯西恩可是好不容易在萨兰迪尔那里刷到了不错的好感, 这回一去树海可将前功尽弃。但这正是利维坦的目的！他要这个法师再无退路, 做不成两面三刀的买卖, 他要把伯西恩牢牢绑在他们的战船上，与“救世主”萨兰迪尔彻底决裂。

大裂谷地下此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那些被精灵王的光辉镇压了片刻的恶魔们，此时又在不耐地怒吼, 光听声音就可以感觉到，可怕的怪物正从地底深渊一点一点攀爬而来。

利维坦极度兴奋。

“看见了吗？！这才是我们的未来, 人类、光明、生命，全抵不过这伟大的力量。你要做出明知的决定, 伯西恩。”他妖异的混血眼睛闪闪发光, 像是个邪教徒一样，“深渊之主将统治一切！”

利维坦显然是个狂热的恶魔信仰者，或者说, 任何狂信者都是这副模样。伯西恩见过不少都伊的信徒, 他们疯癫起来的时候和这个混血恶魔没什么两样。光明神和深渊之主, 似乎只是一个硬币的两面。神明这个词就像是一味毒药，将所有信仰它的人都麻痹沉溺。

唯一不同的就只有萨兰迪尔。他对以利都不怎么客气，对任何神明都只有客气而没有敬仰，他骨子里就有一种无法无天的平等观——神明，你和我有什么不一样？

在第一次察觉到萨兰迪尔的这种想法时，伯西恩诧异之余感到兴致盎然。他开始像研究一个史无前例的珍品一样研究萨兰迪尔，观察他的行为，了解他的过去，体会他的痛苦。然而就是在这一过程中，实验开始失控了。伯西恩对瑟尔的认知，从最开始奥利维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印象，一点点充实变得有血有肉，又慢慢与他自身的血肉相连。等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无法分割。

可是无法分割的不仅是伯西恩对瑟尔的感情，还有伯西恩现在所涉及的庞然而诡怪的密谋。

在这个秘密同谋里，每个参与者都有自己的目的。有的人是为了更强的力量、更多的财富，有的人纯粹是为了疯狂的信仰（比如利维坦，并且不止他一个）。趋同的利益让他们走到一起，一步步布下这个惊天布局。最初，伯西恩的利益与他们一致，不介意帮一点小忙。而现在，他们的利益已经出现了分歧。但是他涉入太深，想要脱身已经很困难了。

利维坦还在等他的回答。

伯西恩思考了一会。下一刻，他明知道自己在做一个危险的决定，却仍是开口。

“好。”

……

“醒醒。”

天色还是蒙蒙一片，靠在树枝上小憩的菲西就被人推醒。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摸长弓，却只摸到冰冷潮湿的地面，菲西一个激灵醒了。

“敌人！”

他想要站起身，却被按住肩膀。

“敌人已经暂时撤退了。如果你疲惫，就退回树海里面好好休息吧。”瑟尔对年轻的精灵轻声说。

他手里接过菲西的长弓，准备代替这个小家伙去完成巡逻的任务。瑟尔在梵恩城买的那柄短弓早在路上损坏了，还记得当时卖他短弓的矮人特意提醒他注意保养呢。如果还有机会再见到那个老矮人的话，瑟尔恐怕还会被大声教训一顿。回过神来的时候，瑟尔注意到眼前这个年轻的精灵并没有离开，而是定定注视着自己。他的眼神中有着在树海长大的精灵们特有的纯稚无瑕，此时却藏着一丝小小的愧疚。

“不，我用不着。请把弓还给我吧，我可以继续巡逻。”菲西闪避开瑟尔的眼神，“……抱歉，您刚回来的时候，我对您态度不那么友好。”

树海发生剧变后，瑟尔所有的行动，这些年轻的精灵们都看在眼里。他们出生的时候，瑟尔早就已经离开树海，他们成长的时候，族里的长辈都不愿意提起瑟尔。久而久之，年轻的一代精灵对萨兰迪尔难免产生了一些误会。就像最初的艾斯特斯一样，对待萨兰迪尔，心中既有对强者的崇敬，又有被抛弃和背叛的不忿。

然而自从战争开始，瑟尔连续几天不眠不休保护着整个树海，他带来的那些同伴和混血们也一同帮助精灵们守护家园。这些年轻精灵开始意识到，偏见已经深深阻碍了他们正确去认识这个世界。

“我还要对那些混血们道歉，就像误会您一样，我以为他们……”

“嘘。”

瑟尔止住了他接下来说的话。

“谢谢你，菲西。不过你已经体力透支了，如果不想回树海休息的话，就去帮我们的混血同胞们重新制作陷阱，如何？”

菲西连忙点了点头。

瑟尔道：“巡逻就交给我。”

在他离开之前，菲西忍不住问他。

“殿下！我们……我们真的能守下树海吗？”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在记忆里，瑟尔也曾一次又一次地回答同伴们。

【瑟尔，我们真的能战胜恶魔吗？】

【这一场战役，我们能赢到最后吗？】

【瑟尔，士兵们有的快坚持不下去了，你说些什么吧。】

瑟尔知道，问他这些问题的人并不是真的需要一个答案，而是需要汲取一份力量，所以每一次他的回答都不曾改变。

“有我在。”

他拍了拍年轻后辈的肩膀，背上长弓离开。没有迷惘，没有犹疑，萨兰迪尔留给同伴们的永远是勇往直前的背影。

正在指挥德鲁伊们重新布置陷阱的布利安，注意到瑟尔回来了。

“怎么样，慰问三军的成果如何？不过我估计有你出马，我们暂时也不需要担心士气的问题了。”

瑟尔和他并肩。

“士气并不能带来胜利。”

他看着眼前蔓延的艾西河，暗潮汹涌的河水虽然一时阻碍了敌人，但并不是一道不会被攻破的屏障。他们的敌人中有矮人制造大师，也有人类法师，想到办法安全渡河只是时间的问题。而留在树海的可以出战的精灵不到三千，混血们和德鲁伊加起来也不过一千，蔷薇骑士团人数更少。这样的兵力，从数据上来看完全不是对方数万人马的对手。

“但是你可以带来胜利。”布利安看向瑟尔，“正是因为有你在，现在才没有人会去在意兵力悬殊的问题。毕竟‘一个萨兰迪尔可以抵挡一千个恶魔’，人人都这么相信。

瑟尔皱了皱眉，过分夸张的描述让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布利安哈哈大笑道：“这可是《游记》对你的光荣记载，特蕾休每天晚上都要我读一遍呢。”

“吟游诗人们总是浮夸……”瑟尔顿了一下，提起吟游诗人，他就想起来去向不明的尼尔。布利安明白他在想什么，“别担心，蒙特已经准备出发了。等他查明消息回来，尼尔究竟是出了事还是背叛了我们，也会真相大白。”

刚从前线上下来的艾斯特斯走了过来，闻言道：“现在外面这么多敌人包围，那个半精灵根本出不去，就算能出去，他又怎么带着消息和他的同伴回来？”

“你放心。我们这边有资深法师提供的瞬移卷轴，完全可以……”

艾斯特斯打断他：“这里是自然女神的领域，瞬移法术是被禁用的，不然外面的人类法师早就闯进来了。”

瑟尔和布利安齐齐楞了一下。

艾斯特斯看见他们面露错愕，不由吃惊道：“你们连这个都没注意到？！”

“不……”

该说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是一叶障目。瑟尔和布利安此时才注意到这个问题。在神的领域内，法术是受到限制的。伯西恩的瞬移法术虽然在沃特兰的阵法内成功一次，但那时情况特殊，而且沃特兰的神格和作为三大主神的自然女神也根本无法比拟。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伯西恩·奥利维的法术拥有可以与神力抗衡的力量。

瑟尔此时又想起了精灵王化为星辰时自己所感受到的——精灵王的神力替他祛除了身上的追踪法术，而在那之前，自然女神神域的力量却未能使那法术失效。

瑟尔恍然明悟了什么。

因为伯西恩总是能出人意料，瑟尔已经习惯了相信他的力量，但是出人意料的伯西恩，会每一次都站在他这一边吗？

“蒙特呢？”瑟尔高喊，“阻止他使用卷轴！”

然而迟了一步，整装待发的蒙特已经拉开了“瞬移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