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出来, 几乎所有人都明白精灵口中的“她”指的是谁。换作任何人，能被人与自己伟大的先祖相比, 都该感到荣耀吧。

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 哈尼还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我不像她。”哈尼说，“我是男孩子。”

瑟尔上下扫了他一眼, 在某个部位重点扫过。

“看得出来。”

“我长得也不像。”哈尼用哭音道，“而且我很没用，到现在剑法都练不好, 连见习骑士都不是。您要是那么想的话, 会很失望的……对不起。”

少年说着说着又低下了头, 像是害怕面对对方指责的眼神。那对于他来说, 比任何刀山火海都还要可怕。

瑟尔轻轻叹了口气, 他注意到了周围蔷薇骑士们看向哈尼时那种失望又轻视的眼神, 也总算明白了代团长维多利安那句“他没有那种气魄”的含义。

哈尼·利西贝坦是个善良也愿意为他人着想的孩子, 他若生在普通的家庭应该会幸福一些, 可他偏偏生在了这个权力交迭的时代, 背负着不该背负的重担。即便他自己选择放弃, 别人也不会轻易饶过他。

哈尼听见了精灵的叹气，他心里更加难过心酸。我又让一个人失望了, 他想, 都是我的错, 明明没有能力却还占着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哈尼。”

却在此时, 他再次听见瑟尔开口。

“我换个条件。”瑟尔说, “我可以解除雷德的禁闭, 前提是，你要通过一周后的传承考验。”

“什么？！”

这一次大叫出来的不仅是哈尼，连蔷薇骑士们都惊呆，以为他们集体幻听了。

“您怎么可以这样！说好了只要我代替雷德接受惩罚就可以了。”哈尼一副被欺骗了的伤心表情控诉地看向精灵。

“是的，我出尔反尔了。”瑟尔冷声道，“可你又能怎样？你有能力打倒我吗？你有能力解放雷德吗？你所渴求的一切都需要仰仗我才能实现，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他这样冷酷的声音和之前和颜悦色的模样截然相反，哈尼脸色一白，低下头，沉沉道：“……我没有。”

“很高兴你意识到了这一点。”瑟尔说，“所以要想实现你的愿望，不管我开什么条件，你都要满足。这就是没有力量而受制于人的下场。你明白吗？”

“可是你之前说好只关雷德禁闭一周的。”哈尼反驳道，“一周之后雷德的禁闭时间都已经满了。即便我通过了考验，也没什么意义。这对我来说不公平。”

哦，这小家伙还有一点斤斤计较的小聪明，也不是完全没得救嘛。

“如果你能通过考验。”瑟尔微笑道，“那么除了解除雷德的禁闭外，我还会给你另外一个奖赏。”

哈尼却对这个奖赏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精灵不得不威胁他。

“相反，如果你没有通过考验，我就不只关雷德一周，禁闭将无限期延长，直到我愿意放他出来为止。”

哈尼惊讶地看着他，一副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的表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是随意改变了对你的许诺，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够这样吗？”瑟尔问他。

“知道。”哈尼沮丧说，“因为你比我强大。”他似乎明白了一点现实。

“不，是因为你太弱了。”瑟尔直视着他，“弱小本身不是错，但是因为弱小而无法保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这就是你的罪责。”他像是在透过哈尼痛斥着以前的自己，“以为自己一味地退让就可以一了百了？哈尼·利西贝坦，你只是在逃避现实而已！”

精灵最后告诫说：“两日后，如果你没有通过传承考验。我将会对雷德实施新的惩罚。”

哈尼失魂落魄地走了。

瑟尔注视着他离去的瘦小的身影，在骑士团驻地的高耸的围墙的衬托下，哈尼宛如一棵不堪风雨折磨的幼苗。

“你在做什么！”

他的背后传来怒吼。

“你把他逼到这个地步，会将他彻底毁了！”维多利安匆匆赶来，他第一次对精灵露出不敬的表情。高大英俊的代团长大人像是被瑟尔彻底激怒了，看来他刚刚从其他蔷薇骑士们那里得知了瑟尔与哈尼的约定。

“我以为你会因为我把骑士团的未来交托在一个‘没有魄力’的人肩上而生气。”瑟尔注视着他，“没想到你更关心的是哈尼。”

“……他是一个好孩子。在他还小的时候，每一年都会和其他贵族一起到骑士团里接受训练。”维多利安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但他不适合成为蔷薇骑士团的继承人。您这样逼迫他，只会毁了他。”

“南妮当年选择成为骑士的时候，所有认也都认为她是疯了。”瑟尔突然开口，“她的父亲和兄长相继被刺杀身亡，为了家族着想，她最应该做的就是嫁一个门当户对的贵族，通过联姻来延续和保护利西贝坦的血脉。但是她选择了所有认都不看好的一条路，并且一直走到了最后。”

维多利安不同意道：“但那是南妮骑士自己选择的道路！”

“那你以为她有的选吗？”瑟尔吼回去，“一个从来没有接受过一天武士训练的贵族女孩，突然拿起长剑成为骑士，你以为这是她一开始想要过的生活？南妮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当她的家族完好的时候，她每天所想的和其他女孩一样，就是怎样才能够吸引你这样英俊骑士的注意力！”

维多利安哑口无言。

“但是世事让她无从选择。如果不想联姻成为别人的傀儡和生育机器，她就只能靠自己奋斗。”

“您的意思是，对哈尼而言，也是如此。”维多利安问。

瑟尔沉声说：“不。对哈尼而言，情况更严重。如果无法通过考验，他将面临的只有死亡。”

……

哈尼一边走一边抹眼泪。

没想到萨兰迪尔是这种人！不对，没想到他是这种精灵！他难过又伤心，不仅是为了雷德而伤心，更是为了自己心目中的英雄的破灭而伤心。

“你又在哭什么？”

回到家族在王城的临时住址，罗妮看见他一副哭丧表情，又是满心怒火。

“听说你去蔷薇骑士团了？”少女质问他，“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期吗？考验在即，有多少人想要你的性命？我特地从赶来王城保护你，你可别要我白忙一场！”

“罗……罗妮姐姐。”

“一周之后的传承考验，以防被人盯上，你就不用去了。”罗妮道，她美丽的眸子充满着不悦，“我会替你参加考验，到时候你只要……”

“罗妮姐姐！”哈尼鼓足勇气道，“我要参加！我会通过考验的。”

罗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第一次用如此认真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你确定？”

她的声音变得冰冷，在看见哈尼害怕但又坚定地点头后，少女转身就走。

“随你吧，好自为之。”

罗妮·利西贝坦几步转过墙角，在身后人再也看不见自己的一瞬间，恼怒地用力捶打了一下墙面。

“哦，我亲爱的小蜜蜂，何必为那个不足量力的懦夫生气呢？”

她的母亲——罗莉娜夫人从另一个拐角走出来，捧着自己女儿的手小心呵护。

“如果你不像，我有的是办法，让那个软弱的小子参加不了几天后的考验。”

“不用麻烦您了，母亲大人。”罗妮甩开她的手，“哈尼是家族嫡子，他有资格参加传承考验。我想要的东西，我会通过自己的方法去取的。而您，最好不要额外做些什么。”

罗妮娜微微笑道：“只要你不想，我什么都不会做，亲爱的。”

“希望如此。”

……

与罗妮不欢而散之后，哈尼受到的打击更重了。当天晚上他连晚饭都没有用，就躺倒在了床上。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呢？”

出生以来，哈尼第无数次地这么问自己。

自从母亲，即原利西贝坦伯爵夫人去世以后，哈尼就一次次面对着父亲失望的目光，周围人讥诮的眼神。尤其在罗妮的衬托下，他的无能更是清晰地显现出来。而如此无能的他，却霸占了本该属于别人的东西，是多么无耻啊。

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是在最后一次去蔷薇骑士团训练的时候。那时他能明显感觉到，从小疼爱自己的蔷薇骑士们的目光转变了，就连维多利安老师也不再愿意与他多谈一句话。

罗妮告诉他：“父亲已经向国王提出申请，要在你成年后举行传承考验。你以为作为骑士团的现任团长，维多利安还会用以往的目光看待你吗？你以为那些自由惯了的蔷薇骑士，真的希望有人成为他们的主人，受人束缚吗？”

原来让曾经亲密的人讨厌你，只要如此简单。

从那以后，哈尼就畏惧去蔷薇骑士团，并害怕再见到维多利安。在他的想象中，蔷薇骑士们应该是恨他的，以至于遭到暗杀后他也如此以为。

“如果我不曾出生在世上，是不是会好一些？”哈尼如此喃喃地，疲惫地陷入了昏睡。

他房间的窗户是洞开着的，在哈尼睡着后也时不时有晚风轻抚着落叶飘进来，须臾，在又一片树叶被席卷着即将落到哈尼房间的窗台上时，有人冷笑着开口。

“夜袭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这可不是德鲁伊该有的行为。”

隐藏在黑夜中的德鲁伊身形一顿，厉声喝问：“谁？！”

星月下，一点银色如流水般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