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二月十九号,大年三十。
还有三个小时即将过午夜。
街上没什么人, 大部分都在家里或酒店吃年夜饭, 出来狂欢的人则聚在市中心的广场上, 等着跨年的烟花大会。
一个烫着波浪卷的女人在街上趔趄走来走去, 她神色慌张,对着路过的每个人大喊:“救命啊!救命!”
然而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路灯下空荡荡的一片,没有留下任何的影子。
旁边的杂货店正在播放春晚的节目, 声音开得很大。还是熟悉的主持人。
女人飘进去喊了两声,老板还是没有反应, 她只能掉头往更远的地方走去。
“救命……”她在街上不断游荡, 看见有亮着的窗户,就飞进去叫嚷两声。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她有点着急了。可是没有办法, 没人注意得到她。
女鬼抽着鼻子,发出几声啜泣。
江风也在看电视, 但今年春晚真不好看。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请一群演员上去唱歌, 再请一群歌手上去演小品,而每个小品都浓缩了公务员考试的申论时政热点。
所以他在看偶像剧。
这部偶像剧的女主似乎在一个多月前意外去世。如果她没去世……演得也让人很想打死她。
江风摸摸后脑, 正准备换台,屏幕里那张脸忽然从平面变成了立体, 然后带着疑惑钻了出来。幽幽喊道:“救命啊……”
江风捏着遥控器, 定定看着她。
“大过年的一个成年人居然在看我的智障偶像剧……”女鬼呢喃道,“肯定是个智障吧……”
“……”江风,“这是我新买的电视。”
那女鬼听见他开口倏然眼睛一亮, 从电视里整个飘了出来,说道:“你看得见我?救命啊道长!”
江风避开她,快速换了个台,说道:“你已经死了。”
“不是我,是一个小女生!”女鬼立马解释说,“她一个人在家里煮面,忘记关煤气,然后睡着了。大冬天呢窗户都关着,这样下去会煤气中毒的!”
江风愣了下,放下遥控器,跟她站起来:“在哪里?”
女鬼立即在前面带路:“这边这边!”
江风披上外套,又拿了手机和钱包,跟在她后面一起出去。
女鬼一步三回头,确认他没有中途落跑,感动道:“真是人间有真情,处处有真爱,做了鬼都能遇到好人。”
江风表情抽搐。
女鬼名叫孔溯,是个演员。一个月前拍戏时意外身亡,死后整天在大街小巷里游荡。
前几天,她在路上看见了一个高三生,十七岁,正蹲在楼梯阶前面痛哭,边哭还边把自己的书给撕了。发泄完之后,又拿了个铁盆在房间里烧纸钱,纪念她的母亲。
孔溯当时觉得她状态不对,就留下来看了一会儿。
结果在今天这个大年三十的夜晚,发现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玩煤气中毒。
幸运的是,那个女孩儿住的地方离江风家不算太远,也不是封闭小区。他一路狂奔,加上孔溯指路,十分钟后顺利到了地方。
不幸的是,她家的是防盗门,做不到破门而入。
“怎么办?快报警!”孔溯晕道,“来得及吗?”
江风:“不用。”
孔溯:“你能撬锁?”
江风催促道:“你先进去。伸只手出来。”
孔溯飘过了门,从门里伸出一双惨白的手。江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孔溯猝不及防,惊叫了一声。
然后又是哇哇几声叫喊,发现自己能触碰到门锁,从里面打开房门。
一股煤气的味道顿时飘了出来。江风屏住呼吸,快步冲进房间。抱起躺在沙发上的女生,
隔壁邻居听见动静走出来,戒备道:“你们怎么了?你是谁?”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因为风中夹杂着浓浓的煤气味。
江风把女生放在楼道口的通风处,几人一起过去帮忙。
还有呼吸,还活的。
江风再次冲进去推开门窗,关掉煤气灶,然后出来带上房门。
旁边的中年男人说:“我有车。”
江风背起女生:“走!”
麻烦隔壁的邻居热心帮忙将人送到医院,又去挂了号。
江风说自己是这女生母亲的朋友,过年了就来看看她,才发现她出事。孔溯从房间里偷了钥匙和相框,悄悄塞给江风。江风拿出来展示了一下。
邻居没有怀疑,将剩下的事情交给他,先离开了。
大过年的,病房里也在放春晚。江风靠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电视。
女生中毒的时间不算长,时间也不久。只是中型中毒。医生说几天内能自己恢复,不会有后遗症。等她醒了可以把人接回去。
刚把人放下病床没多久,果然她就醒了。木然地睁眼看着天花板,整个人有些迷糊。情绪低落,缺少生气。
“我看见我妈了……”她低声道,“你是谁?”
江风顺口说:“你妈的朋友。”
女生侧过头:“我没有见过你。”
江风站起来,试了试她的体温,说道:“你再躺一会儿,然后出院了。”
女生名叫胡惜,今年十七岁,是一位高三生。
准确的说是一名复读生。
她成绩很好,模考分数线超了一本八十几分,全市排名名列前茅。
这样一位高材生,被接到江风家里以后,捧着杯水麻木地坐着。江风问什么,她乖顺地答什么。
胡高材生说:“高考前一天,我回家比较晚,吃的是继母留下来的剩饭。当天晚上我就食物中毒了,缺考一天,只能重新复读一年。”
孔溯照不到镜子,但是她发现江风的瞳孔会有自己的倒影。于是紧紧贴着江风,查看脸上的妆容。
一片惨白,丑得可怕。
“诶,大师,求你帮我买瓶粉底液,然后再碰我一下,我想给自己补补妆。这样难受死了。”
胡同学说:“我的高中升学率很高。复读的时候,我继母说这所学校很难进,不收复读生,想把我转到一所乡下学校去。是我班主任听说后觉得太可惜了,主动帮我跑手续,给我打申请,做担保,才让我能留在本校复读一年。”
孔溯耳朵一动,终于将注意力从自己的脸上拉开。催促道:“快问,这种时候应该问‘你爸呢’。不要沉默,快给我急死了!”
江风没开口,胡惜自己说下去了:“我跟我爸说了,他指责我诬陷我后妈。呵,一家人站在一边骂我白眼狼,说不敢再给我做东西吃了,复读之后,顺势把我赶了出来。给我租了一间闹鬼的房子。一个月生活费六百,包括所有书本费支出。养孩子真方便啊。”
孔溯不得不为那房子正名:“那房子没鬼,就是太老了,整天不是灯坏就是门坏,下雨天滴滴答答响个不停。楼上的厕所水管都是漏的。”
江风无语道:“你别说话了,这都不是重点。”
“我知道什么是重点。我这不是想要活跃一下气氛吗?”孔溯甩下手,“问她,你是亲生的吗?我快憋不住了,大师你主动一点,问清楚了我要开骂了。”
“我爸是个凤凰男,入赘的。我妈家很有钱。可是前几年我妈死了,当时我外公外婆也不在了,财产就由他接手。可怜我真拿他当我爸,拿他当我亲人,我妈下葬之后没多久,家里就多出来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妹妹,还有一个三岁的弟弟。我去他的!”胡惜说着讽刺地笑了一下,“男人的自尊心真是太可笑了。一面为自己的无能而自卑,一面又为奢侈的生活所迷恋,卑鄙地等着可以忘恩负义的一天,以为自己能告别过去,出人头地。不要点脸吗?”
江风纠正道:“部分男人。”
“我跟他不是一个姓,关系也不好,还是一个女儿。他完全拿我当外人。我妈财产写的是我的名字,他害怕我成年以后把东西都抢回去,让他再次落得一无所有的地步,看见我就跟看见仇人一样。”胡惜咬牙道,“没错,等有机会了,我一毛钱都不会给他留!”
孔溯:“你这不是想的挺明白的吗?那怎么还找死呢?”
胡惜咬牙,垂下眼,抽抽鼻子。下一秒直接嚎啕大哭。
两个大人手足无措,坐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口,然后低下头保持沉默。
她母亲不是第一天去世,她也不是刚高考失礼,说明丧失求生欲不是因为这两件事。可能许多糟心的事堆叠起来,也可能是又发生了什么叫人崩溃的情况。
胡惜自己哭够了,一抹脸说:“我知道你不认识我妈,我妈没你这么穷的朋友。”
江风:“……”
孔溯捧腹大笑。
胡惜又看向她。
孔女士表情僵住,瞪大眼睛,惊道:“你看得见我?”
胡惜:“……我以为你是个神经病。”
“……”孔溯不敢再乱飘了,乖乖到旁边沙发上坐好:“对不起,我只是一个戏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