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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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阿哥听了石咏转述面圣的过程, 登时叫起撞天屈来。

“这可没有,绝对没有, 皇阿玛可从来没提过半个字。太后寿诞, 造办处准备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那都是成例……”

胤禄满心委屈, 想说,这可从来没人跟他说,要备什么特殊的贺礼, 逗太后开心。

再说他也没有什么都推到石咏头上去啊!

可是胤禄一转眼, 忽然看出些端倪,转过脸笑嘻嘻地对石咏说:“你这小子, 竟然一点儿都不慌。是不是心里早已有谱了?”

石咏点点头, 冲十六阿哥咧嘴一笑:“卑职的确是已经有些成算了。”

他想了想说:“这事儿还需十六爷帮忙。我原本想的是明年万寿节可以呈上这件东西的,如今提到太后寿诞, 时间紧迫, 还需要十六爷点几名熟练的画工与我。大家一块儿, 才能将这间东西做成。”

胤禄毫不犹豫地应了,同时开始心痒痒起来,想知道石咏说的, 究竟是一件什么东西。

石咏看了他一眼:“另外, 此事还需十六爷帮着,保守秘密,出奇制胜效果会更好!”

胤禄听了,一个劲儿地点头, 说:“有道理。”

可接下来他见石咏紧紧盯着自己,胤禄才慢慢悟过来:“你不会是……连爷也要瞒着吧!”

石咏态度严肃,点点头,说:“十六爷,卑职实在不是信不过十六爷,只是……这样对十六爷也比较好,旁人问您,您也可以推脱。”

胤禄:这特么是什么理由?就算我知道了,就不能装不知道么?

“小石咏,”胤禄当即腆着脸,笑嘻嘻地对石咏说,“你也知道,你进画工处,是最晚的一个。虽说你身上有个委署主事的官职,可是画工们资历比较老,你与他们说了,却未必能指使得动他们。”

他指着石咏能恍然大悟,然后赶紧转过来向自己乞求。

岂料石咏摇摇头,说:“没事儿的,十六爷,您告诉我哪几位画工可以归我用,剩下的,我去和他们说。”

胤禄登时咬牙,心想这小子果然姓石,跟块臭石头似的,毫不开窍。

可是他事先已经应下了把人拨给石咏,此刻又不好出尔反尔,只能带着石咏回到画工处,寻了主事过来,将人员安排一起说了,同时点了七八名有经验的画工给石咏。

他同时还吩咐了小田,让盯着石咏,把石咏的一举一动都报回来。

“爷还能被你这小子难住了不成?”胤禄小声嘀咕。

岂料当天造办处落锁之后,胤禄听了小田的转述,忍不住又黑了脸。

石咏还真将那些有经验的画工笼络得妥妥当当的:他特为向画工处的主事借了一间空屋子,然后带着那些画工进去,将大门关上,窗户上则挂上厚厚的帘子。外面的人完全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小田凑在那间屋子外面,能听见屋子里的人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待到画工们出来,相互看看,立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各自取了纸笔,已经开始画稿的画稿,描线的描线。人人都是一脸兴奋,似乎全身都是干劲儿,又似乎参与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胤禄听了小田的转述,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也更加郁闷。

可这时候康熙已经派人过来,悄悄向胤禄打听,他们这造办处究竟打算准备什么献给太后。原本胤禄面对皇父之命,无法拒绝的,可这时候他却能理直气壮地回说不知道了。胤禄终于不得不承认,石咏这一招,还是挺有先见之明的。

等到造办处下锁,石咏从西华门出来,便慢慢向永顺胡同那里踱过去。早先石大娘郑重吩咐了石咏,让他去忠勇伯爵府好生叩谢大伯富达礼。

如今石咏也知道了,这个伯父,其实是个面冷心软的人,嘴上什么软乎话都不会讲,还一天到晚拉着一张脸,但关键时候,照样能站出来,护在石家这一边。相比之下,二伯父庆德则是个只会动嘴皮子的主儿。

石咏内心对富达礼好生感激,觉得亲自去上门叩谢一番,本是应当的。只是富达礼那一副始终皱着眉头教训人的样子,他还是难免发怵,因此脚下也难免踌躇。

“咏哥儿,咏哥儿!”

正走在路上,腰间的荷包出了声。

“夷光姐?怎么啦?”石咏看了看四周,轻声回应西施。

“我想和你说一件事儿!”西施的声音又软又糯,可也许是来到京中的缘故,如今西施说话,竟也能带上一点点京味儿,带着个柔柔的儿化音,与石大娘她们的口音却大相径庭,听起来格外动人。

“请说吧!”石咏心想,也不知道自己早先上衙之前对郑旦的那番话,落在西施耳中,她会生出什么样的反应。

“我想……能不能请你,还是将荷包留在你娘那里。我觉得,留在你娘那里,许是能帮着你娘多出些生意上的主意……”

石咏惊讶了。

原来西施的意思,竟然是想弃他而去,转投石大娘。反正荷包上附着的人格可以入梦,在梦境中与石大娘交流,就算不能像自己一样直接随时随地地沟通,可是西施却能在梦里展现她的面貌和魅力……

“咏哥儿,你要知道,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家着想,再说,这些日子处下来,我觉得许是与你娘更对脾气,更喜欢与你娘在一处……”

石咏眨眨眼,忽然有些黯然。

早先他亲手修复的几件文物,要么是迫不得已,要么是另有理想,所以才会从他身边离开。

可唯独这一件当年西子浣过的纱,是与他“性格不合”,自请离去的。石咏心想,此前的事儿,他已经做了不少自我批评,可到底还是被西施嫌弃了……说到底,还是他做得不够好吧。

“这也没什么,”石咏想了想,便道,“夷光姐,要不这样,我先送你回去?”

改一天再过来永顺胡同,其实也行。

“小石咏,你……”

那边却陡然切换了画风,改成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口气。

“你没什么好对不起旁人的,”郑旦的语速快得飞起,“其实是旁人对不住你,偏又拉不下脸来道歉,于是只能转弯抹角地请求离开,你,你就……就这么……”

郑旦的话,也渐渐滞住了。

或许,她真正的希望是,石咏能开口挽留她一回吧。

石咏在刚刚遇见这一对截然不同的人格时,曾经一度很喜欢娇媚温和的西施,而郑旦则似乎一身都是刺,但凡靠近了,便会戳着,疼。

如今石咏却生出惜别之意,这两个人格之中,他更欣赏直来直去、言语间从不作伪的郑旦,也能体谅她的出发点,也能容忍她的脾气。

所以这时候石咏有点费劲地开了口:“我……我一直都是这么个人,很简单,那些弯弯绕的人心我不一定能明白,所以你如果真想去陪着我娘,我绝不会多一句话……我也会很乐见我娘在梦中,有你这样聪慧的人陪伴。”

郑旦沉默了好一阵,低声道:“谢谢你。”

石咏微笑着摇摇头:“不必,这是我该做的。”

这些,都是他耗费了心力与时光,一点点修复出来,让千年的古物能够恢复如初,也让千年前的灵魂,在这个时空里再次醒来。一切都诞生在他的手底,而石咏唯一的愿望,是盼着这些曾经磨砺的灵魂,能够重享平安喜乐。

郑旦从来不习惯做儿女之态,只是很简断地说了声:“那么,回家吧!”

石咏“嗯”了一声,果然转身,往正阳门走去。

他本能地觉得郑旦这个人格可能并不想就此离开,这只不过是在照顾另外一个人格的感受与情绪而已。

当然,也可能郑旦真正照顾着的人,其实是他石咏。

只不过她们既然都认定了椿树胡同那里才是“家”,那便与石咏是一家人,又有什么可以多计较的?

石咏想到这里,脚步再度轻快起来。

他在正阳门外,遇见了李寿。

“大爷!”李寿似乎是专门在这儿等石咏的,“本想给您捎个信儿,可又不知上哪儿寻您,干脆在这儿等了。我在正白旗府署的时候,听人说富达礼老爷入宫去了。我记着您提过下衙要去忠勇伯府的,大约得吃个闭门羹,所以在这儿等着。”

看着李寿笑嘻嘻的一张圆脸,石咏叹一口气,真想伸手在李寿脑门儿上敲一记:这才到他家没多久啊,怎么也变得这么油嘴滑舌的了,什么叫大约得吃个闭门羹?守在正阳门口,是打算看他吃完闭门羹回来的笑话吗?

“得了,赶紧回去吧,这眼见着天都要黑了。”

这对主仆匆匆往椿树胡同赶,一到胡同口,立即傻了眼。只见小小的椿树胡同口挤满了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石咏大吃一惊,赶紧分开人群往里挤:“借光,借光让一让嘞!”

旁人见是石咏,纷纷笑着向他恭贺:“这石家眼见着是出息了!”

“是啊,石大娘辛苦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

石咏:……这什么情况?

怎么石家又熬出头了?

“是石家哥儿出息,才给大娘讨来的封赏吧!”

石咏:封赏?我怎么不知道?

他一脸懵圈地向围在周围的邻居们拱手,谢过他们给自己让开的这一条儿道儿。来到石家小院的门口,只见院门打开,里面头一进摆着香案,上面搁着过年时才会取出祭祖用的铜香炉,炉中香烟袅袅。

这阵仗,这架势,分明叫人联想起后世影视剧里面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情形啊!

石大娘正站在院中一侧,不断地用手帕拭泪,但是脸上没有戚容,反而隐隐有些难以置信的喜悦。二婶王氏正立在她身边,侄儿石喻也靠在伯娘身旁。

香案另一边,富达礼见到石咏,面沉如水。他手里正拿着一卷黄绫圣旨,见到石咏进来,哼了一声,怒道:“咏哥儿,还不过来接了圣旨?”

石咏赶紧上前,就着香案再次行了礼,赶紧起身,双手接过富达礼手中的圣旨,然后问:“伯父,圣上这是什么旨意?”

富达礼阴沉着一张脸,说:“你自己看!”

他又双手一拱,说:“本官还有公务在身,须得回宫复命。就此告辞了!”

富达礼一脸“你就好自为之吧”的表情,随意朝石咏点点头,转头向石大娘致意,便从石家小院里出去。

李寿乖觉,赶紧去为富达礼牵马,又去请邻里门再度让出一条道儿来,让传旨大臣们出去。

石咏则赶紧去母亲那里,见泪水兀自从母亲眼中不断涌出,吓了一跳,他又不知是什么旨意,赶紧又打开那一幅黄绫圣旨,一目十行地扫完,才知道,这竟然是康熙下旨,追封他的父亲,石老爹石宏文的旨意。

当年他爹石宏文殉职的时候,是正白旗下一名骁骑校。如今康熙皇帝下旨追赠,追赠了正五品步军校的职位。与此同时,石大娘的诰封也一并下来,石宏文既然升至步军校,石大娘便也得了五品宜人的诰命在身。

小院外面的邻里们,平生头一回见识了颁圣旨是个什么样的流程。这时候纷纷进来恭喜一番石大娘和石咏,然后告辞离去,将这份喜悦留给石家人自己。

“咏哥儿,这究竟是怎么了?”

石大娘到现在还如在梦里,拉着石咏的手问:“你爹过世这都好些年了,怎么皇上……怎么皇上突然想起来加恩咱家?”

石咏心中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这不会就是因为今天在慈宁宫的那一场对话吧!

他猜得其实不错,康熙帝突然追封已经过世的石老爹,实际上就是为了给石大娘一个诰封。康熙那意思:朕对你那位寡母施恩,你可不就得好好地给朕的老母亲置办贺寿的寿礼?

石咏想到这一点儿,只能苦笑着挠着后脑,宽慰母亲说:“娘,这本就是爹和您应得的,再说,皇上就是想要勉励儿子,办差更勤勉一点。”

石大娘拭了泪,仔细再想想,还是觉得很惶恐:“哥儿,你一定要好生办差,千万别辜负了圣上的殷殷圣恩。”

石咏“呵呵”笑了两声,心想:人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如今龙椅上那一位,说话行事,不也挺像个小孩的么?

石大娘想了想,又问石咏:“哥儿,那皇上赐下来的宅子该怎么办?”

石咏吓了一跳,这才想起他的圣旨还未看完,匆匆又将后半段看过,这才茫然地抬起头:除了给他父母的诰封,竟然还赐了个宅子给石家。

这个宅子,地址非常尴尬,就在永顺胡同,忠勇伯爵府的旁边。石家既然接了旨意,那明天就应该到内务府去领房子的房地契回来。

一提起永顺胡同的房子,石大娘就犯了难,说:“你爹和你二叔当年说过的,伯爵府若是不……唉,咱家是不能搬回永顺胡同的。”

石咏见二婶王氏在旁,也低下头去,红了眼圈不说话,便知道爹和二叔当年大约是负气,所以说过忠勇伯爵府若是不认王氏这个弟妇,他们石家就决计不会回永顺胡同之类的话。

可是如今是皇上要做这和事佬,要将已经分出去的一家人,再拢回永顺胡同,试图让早已生疏的两家再重归于好。

说实话,石咏也不想就这么搬回永顺胡同。他向来知道“远香近臭”的道理,瓜尔佳氏这两家如今坚冰松动,关系已经有所缓和。可谁知道搬过去了之后会怎么样?早年曾经生过的龃龉,谁知道两家成了邻居之后会不会又闹起来?

永顺胡同那边,大伯富达礼看着冷情,但内心是存了不少善意的。

可是除了这位大伯之外,其他人呢?是不是也都愿意接纳石家人作为他们的邻居?还是想着趁此机会,像上回那样,往石家安插人手,刺探石家的家底,给石家搅点事儿?

再说了,在石咏的“未来五年规划”里,根本没有“搬家”这一项:

他的二弟石喻,去年刚拜下的夫子,启蒙正顺利的时候,石家若是搬了去永顺胡同,读书怎么办?难道要石喻换个师父,改去瓜尔佳氏族学吗?

想到这里,石咏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于是柔声安慰母亲:“没关系,娘,您和二婶,要是不想搬,咱们就不搬!”

石大娘:……啊?

石咏一脸正经:“皇上是赐了宅子下来,可是没说赐了宅子咱家就一定要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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