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浮游说那些话, 是要动摇左韶德与左岳之间的信任, 但也没想一步促就。
怎料老天爷帮她。左天朗到万通城来了。
这左天朗来时未先通知, 直接到了万通城城主府上, 被接引到客堂。
彼时左韶德请了顾浮游说话。顾浮游前两日说的那句“只怕是左宗主不领情,反倒是谋划着要左城主性命罢”犹如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若换做平日,左韶德决计不会为一个外人的挑拨离间在意至此。然而如今生了反叛的心思,这青鸾又是从三十三重天而来,被左岳之礼待招至朱陵断台上密谈的, 话语自然不是轻飘飘毫无分量。他不禁开始疑神疑鬼。
左韶德特意将顾浮游请来, 便是要探探她的底, 套套她的话。谁知未说几句, 外边传来说话声。“公子, 城主正忙着待客,不方便见公子,属下带你先往东苑歇息, 公子稍后……”
另一人道:“我与叔祖是一家人, 有什么不方便的。他待什么客, 正好我也见见。”
声音飘近,话落之时,已有一人跨过门槛进来, 一身正红刺绣圆领袍,握着玉骨扇,朗声道:“叔祖。”
左韶德没有接到左天朗要来的消息,只怕是堂而皇之的进了城主府, 没人拦他,竟连一个提前通知他的人都没有,一见左天朗,面露诧异,随后隐了过去,笑道:“你个混小子,怎么想到要来我这万通城。”
左天朗道:“爹分了几座城池让我接管,要路过万通城,所以来拜访叔祖。”
左韶德不好向他发作,仍是笑脸相迎,转向那门外的属下,脸色发青:“公子过来,也不知提前通知我,有没有规矩!”
左天朗道:“叔祖莫怪他们,我是个不候门的,直接进来了,叔祖要怪便怪我罢。”
顾浮游已缓缓站起。自离恨天上骨肉化作血水后,现在是她第一次见左天朗。她原先借左青青入三十三重天,有一半的原因就是要去找左天朗。那时候她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都害怕自己一时失控,想要杀了左天朗。现在全无准备,倏然见到左天朗,难抑仇恨。
左天朗身貌一点未变,那张脸,她能记在脑海里千千万万年不忘却。左天朗走来,经过她身旁时。她仿佛在一瞬间被黑暗包围,脑海里不可抑止的去想望楼上被吊起的那具尸身,心脏宛如被一只阴冷的手握住,她双手不住发抖,又紧紧握住。
左韶德道:“说什么胡话。”左韶德遣退了属下。
左天朗说道:“听说叔祖在待客。”他这才看向顾浮游,脸上掩不住惊艳。好一个妖娆多姿,千娇百媚。左天朗这个人,爱财爱权爱色,心有太多旁骛,即便是资质不错,资源绝佳,修为提升在四洲同等修士里倒算是慢的,如今也不过元婴中期罢了。
顾浮游被仇恨的火烧的眼圈发红,冷冷的盯着左天朗,已然无法控制自己的神情。左韶德暗地里观察的她神色有异,对左天朗说道:“这位你当认得,她可是你爹的贵客,前些日子才从三十三重天下来,原是要去白鹿城,也是经过此处,替万通城解决了一桩麻烦事,所以叔祖请了她入府,想要答谢一二。”
左天朗遗憾道:“是这样?哎呀,我前段时日出了门,竟是与前辈错过了……”
顾浮游脸上如结冰霜,眼里除了红,便是森森的暗绿。她一度想过,就是报仇失败了,无论如何都要将左天朗拉着一起下地狱,她此刻有些厌烦了,厌烦演戏,厌烦与左家这些人虚与委蛇,只想撕破了脸,与这些人打一场。左家淋漓的血,方能浇灭她心里的火,解她的渴。她想让左天朗痛不欲生,就现在!
她手指一动,下一瞬便要雷霆出击。一只微凉纤柔的手从后扣住她的手腕,清淡的香萦绕着她,让她紧绷的神经略有松弛。
那人可能是想要极力安抚她,将声音放得无比轻柔:“主人。斋先生突发恶疾,她求主人去救救她。”
顾浮游回头。钟靡初站在她身后,带了面具。顾浮游轻喘,还没能从噩梦里清醒。
钟靡初倏然进来。顾浮游因恨魔怔了没发觉。左天朗望着青鸾的美色也没发觉。左韶德发现了。能悄然绕过侍卫,到这会堂里,修为很是了得。左韶德对钟靡初淡了几分的兴趣又被提了上来。
左天朗见有人进来,还唤顾浮游为主人,立即皱眉道:“什么东西也敢进会堂,什么规矩!守卫呢,怎么放个奴隶进来,还不将她逐出去!”
顾浮游猛然回眸,那带着暗绿光芒的双目如蛇瞳一样,冰冷的看着左天朗,声音低哑:“她是本座的奴隶,守的自然是本座的规矩,还轮不到你来管教!”
左天朗一怔:“……”自没料到这人为了一个奴隶有如此大反应。
左韶德在一旁饶有兴味的看着。瞥了眼左天朗,又不动声色的打量顾浮游的脸色。
顾浮游向左韶德说道:“左城主,本座先告辞了。”
左韶德关切道:“我派医师与前辈一同前往。”
“毋须。这是她的老毛病,我应付的来。”顾浮游已无力再与他周旋,说完这话,便直接退了出去。
先还有力气走两步。到游廊后,便一直是钟靡初拉着她走,靠着她的力量前行,直走到院子里,走到顾浮游歇息的房内。
顾浮游一挥袖,阖上门扉,背抵靠在门上,扬起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她神色倦惫,好似经历了一场大战。
顾浮游苦笑道:“还好你来的及时,否则我便要忍不住杀了左天朗。”
钟靡初站在她跟前,担忧道:“阿蛮……”
顾浮游不想看到钟靡初怜爱的神色,让她软弱,她阖上双眼,转移话题:“你怎么会在会堂?”
“闲逛。”
为何会闲逛到那里。顾浮游微微一笑,问道:“不生我的气了吗?”
钟靡初:“……”
顾浮游道:“你该生我的气。”
钟靡初道:“你竟巴不得我生气。”
顾浮游道:“我是一个没良心的混帐东西。”
钟靡初没有说话。顾浮游忍不住睁开眼看她的神情,仍旧是柔和,琥珀色的眼睛这样暖,让她想要靠近。她走过去抱住她,靠着她,累极了:“师姐,让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这样唤她师姐,有些记忆里撒娇的意味,却来的让人更心疼:“多久都可以。”
顾浮游哑声道:“我回三十三重天时,左天朗将我大哥的尸首吊在宫门前。我恨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她不想与人诉说在离恨天上的经历,除了奴隶契约,她不曾与钟靡初说过任何事。她要将那些痛苦一人感受,她要永永远远记得这份痛楚,不与人说,不分担出去,不想让这份痛苦淡化。
现下实是承受不住,想要向钟靡初诉说。祈求钟靡初安慰的同时,又深感自己的卑劣,不愿回应她,也无法割舍她。
钟靡初身子微僵,回搂住顾浮游,轻抚她的长发:“会找他讨回来的,都会讨回来的。”
隔日,左韶德便前来院子里,带了医师来,让顾浮游差遣。顾浮游躺在贵妃塌上,拿着斋先生的扇子遮太阳。只要见不到左天朗,天下太平。
左韶德来时,钟靡初正与顾浮游说话。她们知道,顾浮游昨日的异常,以及钟靡初闯入客堂,引起了左韶德的注意。那实在是鲁莽,却也无法避免的事。两人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左韶德过来后,顾浮游依旧躺着,直接将腿往钟靡初身上一撩。钟靡初便坐在一旁,替她捶腿。
左韶德直言不讳:“前辈这奴隶,修为不低。”
顾浮游动动脚,娇嗔:“轻点。”
钟靡初:“……”
顾浮游看向左韶德笑,向钟靡初的方向抬抬下巴:“她呀。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上天擒凤,入海捕龙,捏肩捶腿,端茶倒水,一把好手,可是最得我心的人。左城主就是属意她,我也是不能割爱的。”
左韶德笑道:“君子不夺人所爱。”
顾浮游玩着肩头一指头发,懒懒问道:“左城主今日来可有什么事?”昨日萧雉传来消息,左天朗在城主府暂时住下了,左韶德二子听到左天朗入府时的作为,发了一通火,直言“当这万通城已是他的了么”
顾浮游想得到,现在这个时候,左岳之不会特意派左天朗来。左韶德势力雄厚,又不似白鹿城城主那般软弱。左岳之没坐稳宗主之位前,只要左韶德未有异动,左岳之绝不会动他,更不会做出什么举动,让左韶德以为他要夺万通城。
这跋扈公子,许是出来游玩。
左韶德却无法这样想。谨慎的人,疑心也重。在他动了夺宗主之位的心后,又被顾浮游挑拨,仿佛是验证顾浮游的话一样,不过几日,左天朗便带着近侍来到万通城。说是游玩,哪里能信。
左岳之这是要故伎重施,让他儿子到我这万通城来,试着接触,待得日后好接管不成!——此念一经过左韶德的脑海,便如何都压不下去,越发怀疑起来。
左韶德道:“那灵兽……”他顿了一顿,说道:“我思来想去,前辈是我宗贵客,那灵兽又是前辈降服,要留为坐骑,有何不可。”
顾浮游抬起眼睫,道:“哦?可是左岳之的授意?”
左韶德微笑道:“前辈是想要他的授意,还是我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