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片龙鳞(七)
段烬现在不敢随意说话, 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不管说什么, 她听到了都很容易生气不高兴。就像是现在他并不明白玲珑到底是想要他解释什么,半晌, 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道:“那是许久前的事情了……”
玲珑默默地看他。
被她这样看着,段烬着实是不清楚自己要如何说才能让她满意,犹豫了许久许久,道:“我……去派人把那木雕要回来?”
玲珑绝倒。
她站好,双手叉腰:“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借着去要木雕的机会再跟你的心上人私会吗?我跟你说你趁早死了这个心, 不可能的!有我在你想都别想!”
段烬觉得自己还是别说话了吧!他伸手把那块香木拿过来,起身要走,这就是他以往一贯的作风, 但走到门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一看, 妻子还瞪着大眼叉着腰盯他。这造型可以说是相当不雅了,但段烬却诡异地觉得有几分可爱, 他解释道:“我去书房做木雕。”
可她还是站着盯他。段烬紧张地舔了舔唇瓣, 试探道:“那要不……你来监工?”
“我才不要, 可是你既然诚心诚意地求我的话, 那我就勉为其难去一下好了。”
段烬顿时搞不懂她是真的要去还是假的要去, 如果是真的要去又为何拒绝?如果是拒绝又为何要去?他满心疑问不敢问, 只好老老实实地走在前面带路,结果没走两步就被玲珑拽住衣袖,扭头看见她白瓷般的小脸上全是不满:“你比我高那么多, 腿也比我长,一步顶的上我好几步,你走那么快,我要怎么追你呀?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不想带我去,刚才的邀请是虚假的客套话?”
“是真心的。”
他这个急忙补救的态度玲珑还是满意的,她干脆继续耍赖了,直接伸出双手。段烬看不懂她的意思,就微微扬眉表示疑惑,玲珑跺脚不耐烦道:“要你背我过去呀!”
这委实太亲密了些,段烬万万无法接受。他面上就显现出拒绝的神色来,因着性情内敛,他从不会在人前做出有损身份之事,如今这青天白日的,又有许多下人在,他压根做不来。
就在他以为妻子会生气的时候,她却落泪了。
与平日里那种歇斯底里的哭泣不同,漂亮的眼睛里迅速蓄满泪花,看着又可怜又委屈,偏那泪花又不肯掉下来,就在眼眶里打转,怕是神仙见了都不免怜惜。段烬着实怕她落泪,心中又酸又涩,道:“你不要哭,好不好?”
玲珑吸了吸鼻子,“你背我就不哭。”
段烬轻叹:“夫人……”
“你背不背?”
眼看着那晶莹剔透的泪花有要掉下来的意思了,段烬头脑一热:“背。”
紧接着他就见识了何谓妻子的变脸绝技,她几乎是瞬间就眨掉了泪花,兴冲冲地对他招手:“你蹲下来蹲下来。”
已经答应了的,覆水难收,段烬沉默蹲下,玲珑便欢快地扑到了他背上,两只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出发出发!”
笑得倒是天真可爱,段烬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听得到她满是欢喜的笑声,横竖脸面已经丢的差不多了,这院子里又都是伺候的下人,要他们把嘴把管严实点便好。为今之计就是快些到书房去,免得叫她再生事端。
将香木递给她,“拿好。”
这会儿玲珑就很乖巧听话了,一手搂着段烬脖子,一手抱着香木,她的身子又软又轻,段烬将她背起来时暗自吃惊——她怎么这样轻?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夫妻一年有余,却还是头一回这般亲密,段烬被鼻息间萦绕的动人幽香干扰地说不出话,只一步一步朝书房走,却是掩不住的心猿意马。
玲珑说:“你以后要常常背我抱我,我才会开心。”
段烬嗯了一声:“听你的。”
玲珑再次感觉段烬就像是拉磨的驴,你给一鞭子就往前走一步,你不打他他就原地不动。她干脆在他脸颊亲了一下:“真的都挺我的?”
结果就被亲了这么一下,段大人差点儿把妻子从背上甩下来!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变红,最终低斥一声:“不许胡闹。”
玲珑噘嘴:“我怎么胡闹了?我亲你一口都是胡闹,那跟我生了个儿子的你是什么呀?”
段烬已经死了跟玲珑争辩的心,反正无论说什么都是说不过她的。他忍着发烫的脸颊把她带到了书房,至于沿途下人们见了鬼的眼神,段烬权当自己瞎了。
他把玲珑放在书房的软榻上,右手手指轻点她的鼻子,这本是幼时对待玩闹的弟妹的习惯动作,他们长大了些就没再做过了,没想到今天在玲珑身上重演。“下次大庭广众之下不可如此孟浪轻浮。”
亲一口就叫孟浪轻浮?玲珑眨眨眼,段烬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刚准备再重复一遍,她突然对他嫣然一笑——那当真是冰雪消融姹紫嫣红瞬间开遍,他看得都要痴了,被她捧住脸,这回的吻没有落在脸颊上,而是唇瓣上。
“这里不是大庭广众,除了你我之外没有旁人,可以如此孟浪轻浮么?”
她说着,还舔了舔红唇,带着几分意犹未尽。
段烬已经完全不知道要作何反应,他面色僵硬中透着红,半晌,就在玲珑以为他会发脾气跟她讲一大堆之乎者也的时候,他站直了,淡定道:“下不为例。”
要是转身走去拿工具的时候没有同手同脚,架势还挺唬人的。
自打为皇帝效力以来,段烬已有数年不曾碰过木雕了,刻刀拿在手上,竟有些生疏。他凝视着手上的香木,微微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脸颊传来一阵疼痛,竟是玲珑掐住他的脸,哼哼着威胁:“在我面前,你在想谁?”
段烬真没想谁,就是回想了下过去沉迷木雕的时候,他被她掐着脸,这是个弱女子,又是他的妻子,他自然是不会恼的,但因此说话有些口齿不清:“晃开。”
玲珑问:“你在想谁?”
段烬摇头表示谁也没想,他握住她的两只小手轻轻拿下,道:“只是在想过去,父亲还在的时候手把手教我的模样。”
玲珑听了,歪了歪脑袋,段烬被她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萌了一下,随即她就挤进他怀里,伸出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来嘛,你手把手教我嘛。”
这不是什么不外传的手艺,段烬还真以为玲珑是有兴趣想学,便很认真地教导,结果他刚说了一句话,要她集中心神,她便在他下巴处亲了一口。段烬心驰神荡,他轻咳,道:“仔细看我。”
他的意思是要她看他手中的刀,可玲珑却真的睁着水汪汪的眸子盯着他,这跟先前发脾气不一样,柔情似水,情意绵绵。饶是段烬也被这样毫不掩饰的火辣辣的视线看得不知手脚往哪儿摆,正想再说她两句,她又亲上来了。
迷迷糊糊中,段烬似乎明白何谓耳鬓厮磨,又何谓红袖添香,也明白为何古往今来英雄好汉文人墨客都难过美人关。
她像水一样蜿蜒在他怀中,软软的甜甜的,段烬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妻子怎地变得如此可人?他知道自己的性格难以亲近,每每见了她的泪水便不知所措,只得离她远些,可离她远些,她仍委屈,仍是哭,却从不说为何委屈为何落泪。段烬又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哄她——他根本不是那般会柔情蜜意哄妻子的人。
但如今妻子却直白地明说,她想要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期待他做怎样的事——她肯说,段烬就会为她去做,只要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就像是这木雕,他根本就没往她吃醋的方向去想,他是朦朦胧胧地喜欢过人,可对方心有所属,他也不会做出夺人所爱的事。得知已定下婚约,段烬便再没想过那人了。
事到如今,他恍然间有种想法,也许这些他不光自己心里清楚,也该跟妻子说清楚。
“……你说的那个送人的木雕,是她离京时我赠与她的礼物,并不值钱,只是一份心意。”段烬斟酌着字句,生怕哪一句没说好又犯了妻子的忌讳,“若是你不开心,我以后都只给你雕。”
玲珑诧异地看他,本来以为他是忽然开窍,可一看段烬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是开窍,他是真的这样想,也不是存心要讨好她,就是觉得她不喜欢他给别人做木雕,但已经送出去的拿不回来,她不喜欢,他以后就只给她一人做便是了。
不为难也不委屈,他心甘情愿的答应她。
小巧的鼻子抽了抽,玲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开始变香了。”
段烬道:“是你身上的香气吧。”
玲珑只笑不说话,段烬就着这个姿势将她圈在怀里,香木屑一点一点落在桌面,他的声音也越来越温和低沉,像是在讲一个陈年的故事,只要你愿意听,他就不会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