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们的第一次斗殴，以久久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而结束。

各自被赶回屋睡觉后，久久趴在被窝里偷偷地哭，这一刻，她那么地想念老家。

即便那里没有好看的裙子，没有宽敞的水泥路，也没有高楼大厦。

久久想起在老家的时候，那些曾经说过“你是没爹妈要的孩子”的人们，那让人厌恶的脸。

大人总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所以总是爱用玩笑的方式来逗孩子。

可其实，所有的话语是好意还是恶意，嘲讽抑或亲近，孩子总是本能般地敏锐察觉。

那些大人们不在意的，以为只是随口一说的笑话，却往往会被孩子记很久。

所以在乡下的时候，但凡是敢让沈久久知道哪个小孩说了这样的话，不管男孩女孩，最后都被她揍得哭爹喊妈，再见都两腿直哆嗦。

而大人们，他们家的窗户玻璃总是特别容易碎。

爷爷奶奶说了，我是有爸妈的，只是爸妈现在不方便接我回去而已！等哪天我回到爸妈身边了，我就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那个小公主！

在每次报复完后，沈久久都这样坚定地跟自己说着。

而如今，她回家了。

妈妈说，怎么能这么没教养？

第二天，久久一大早就起床，早饭也没吃就去了护城河边，躺在柳树下睡觉。

“噗通”！一块大石头砸在河里，溅了久久一身水花。

久久一个激灵跳起来，许临生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怎么这么阴魂不散这么讨厌！

不打得他满地找牙，就不知道我沈久久的厉害！

久久一咬牙，扬起拳头就冲了过去，结果却是被揍得满地爬。

自那以后，沈久久跟许临生就成了死对头。不论何时何地，不管遇见什么事，他们俩一定是唱反调的。

全家一起出门，许临生要去东，沈久久就偏要去西。她要吃甜，他就偏要吃咸。就连穿的，如果临生一身白，久久就拼死也要穿一身黑！

一开始家人还会劝解一下，最后也就放弃随他们去了。

只是，每次沈久久跟许临生有不同意见，被骂的那个总是久久。

因为许临生这个奸诈小人，每次都能找出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久久这种正直的好汉，才不屑于做这种口舌之争呢！

所以，久久总是趁着他一个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拎快砖头尾随，准备来个一击致命！遗憾的是，每次都没得手。

沈久久还给许临生的碗里扔过毛毛虫，给他的水杯里倒过盐，给他的床上撒过钉子……

有时得手，有时失手。

不管得手失手，许临生这个没气节的总会变着法儿地侧面去跟久久妈妈告状，再背地里阴回来。每次久久都会被妈妈臭骂一顿，还得再防着他的报复。

这点小挫折算什么？我久久什么风浪没见过！

于是，久久就日复一日地坚持着坑坑复坑坑。

许临生到久久家一个多月后，他们俩就要一起去上学了。开学前一天，全家去海边玩。

许临生从来没有见过海，脚踩金黄的细沙滩，面对波澜壮阔的海面的那一刻，他就呆了。

沈久久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在旁边上蹿下跳地嘲笑他，换来沈妈妈的眼钉子。

虽然已是夏末，海边的人却还是很多。

叮嘱了一下俩人别乱跑之后，沈家爸妈也就换了泳衣下水玩去了。

姐姐沈念念自然是跟着妈妈的，而许临生呢，他一个人沿着海岸线，越走越远了。

久久则猫着身子，慢慢地跟了上去。

他们走得越来越远，周围的游人越来越少，慢慢地远离了沙滩，到了礁石岸。

终于，当四周已经偏僻得空无一人之后，许临生爬上了礁石，小心翼翼地跳到了最靠近海水的那一块上，而后坐了下来。

沈久久蹑手蹑脚地跟上前，悄悄猫在他身后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

偷眼望去，海风猎猎，碧色的潮水一波一波拍打着礁石。四周寂静无声，许临生也好似在出神地想着什么。连久久悄悄起身，站到他身后，都没发觉。

果然天不负我，报仇雪恨的机会终于到了！

久久高高地抬起脚，对准他的后背，狠狠一脚踹了下去！

“噗通”！这落水声是多么的美妙！

久久站在礁石上，看着许临生狼狈地在水里挣扎，叉腰得意大笑。笑完之后，沈久久突然发现，许临生的身影怎么不见了？她有些慌张地四处张望，却只看见无边的潮水。

“许临生，你在哪儿呢？别告诉我你不会游泳啊！许临生！许临生你别吓我啊！”

沈久久站在礁石上急声大喊，可是沉寂的海面上，没有任何回响。

转头看周围，空无一人。沈久久“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正当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哗啦”一声，一个头从水里冒出来，许临生攀上她面前的岩石，一脸的嫌弃：“怎么又哭，你是水桶吗？”

黑发贴在许临生的额头上，漆黑的眼睛湿漉漉却又亮得惊人，海水顺着下巴滴下来。

他还活着，他还好好的，我没有害死他！

久久呆了片刻，猛地扑上前去抱住他，“哇”地一声放开了嗓子，嚎啕大哭。

许临生一把捂住耳朵，满脸嫌弃和不耐烦：“又哭又哭！烦不烦啊！”

久久不回话，继续嚎。

“喂，又没死，你哭什么啊？”

久久仰起头，继续嚎。

看她哭了半晌，许临生犹犹豫豫地伸出一根手指，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戳了她一下：“喂，别哭了。”

没理。

又再次伸手戳了戳：“喂，别哭了啊。”

在这之前，许临生从来都不要跟沈久久站在一起，更别说跟她有什么接触了。

现在，许临生一脸嫌弃地伸出一根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久久。而久久则视而不见，持之以恒地抱着他大哭。

直到……一声响亮的“咕噜”声从久久的肚子里发出。

片刻后，两人在海边的一家烧烤摊坐下。

在沈家，久久和姐姐都是没有零花钱的。姐姐想要买东西的时候，会拉着妈妈一起去逛街，撒个娇，沈妈妈就给买了，久久却学不来这一套。所以，她从来都是干看着各种好吃的零食流口水的那一个。

许临生不一样，他虽然寄住在久久家，却是每月都有爸妈给寄零花钱的。

饭桌上，许临生细嚼慢咽，一口一口吃得斯文。而久久则嘴里塞着手上拿着，满嘴流油，还不时地舔舔手指头。

许临生一脸的嫌弃，搬着凳子挪远了一步。

这时，远远过来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和女儿。那女孩儿看起来跟久久差不多大，身穿公主裙，手抱洋娃娃。

他们在旁边桌坐下，爸爸将一个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后，是一个上面用奶油画着公主的大蛋糕。妈妈从包里掏出一个纸做的小王冠，戴到女孩儿头上。三人一起点上了蜡烛，唱起生日歌。

而后，女孩儿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开始许愿。

长长的睫毛覆在细瓷一样的脸上，嘴角的酒窝甜得腻人。

睁眼，吹蜡烛，一家三口鼓掌欢笑。

久久看得呆住。

许临生踢了一下久久的凳子：“喂，口水都流下来了！”

久久低下头，有些闷声闷气地说：“其实你来我家那天是我生日，可是没有一个人记得。在那之前，姐姐的生日也是像这样子，有蛋糕，有礼物，有生日歌。到了我，什么都没有，还跟你打了一架。”

两人吃完烧烤，在回去的路上，又因为拌嘴干了一架，当然还是久久输了。可是这回许临生好像下手也没有那么狠了，还被沈久久逮着空狠踢了两脚。

见到久久爸妈的时候，他们正撑了把阳伞坐在沙滩上，看着两人狼狈的样子，都一脸惊讶。

久久果断指着许临生大声说：“他欺负我！”

许临生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脸委屈地站着。

妈妈立马扭头瞪过来，久久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这个奸诈小人！久久扭头就跑。

妈妈在后面边追边喊：“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

久久边撒丫子跑边指着许临生喊：“小兔崽子，我跟你没完！”

妈妈更气了，边追边指着久久骂：“小兔崽子，现在都敢当面威胁了？看我不揍你！”

最终，沈久久还是没跑了一顿“竹笋炒肉”。

边扯着嗓子嚎沈久久边在心里发誓：许临生，你好样的！这顿揍，总有一天我沈久久要十倍百倍还给你的！

回家后，等妈妈去做饭了，爸爸和姐姐都出门去了，久久想偷偷找许临生报仇解恨，却怎么都找不到人了。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他才回来。

吃完了饭，久久刚想回屋，许临生突然说：“喂，你跟我过来。”

久久立刻后跳一步做出防御姿势：“你想干嘛？”

许临生翻个白眼，转头出了门。

久久想了想，还是小心地跟了上去。

怕什么，我江湖儿女，见惯了风浪的！大不了，就一拍两散，你死我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久久一边想着，一边顺手在墙角拎了半块砖头，藏在了身后。

一路走到了护城河边，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许临生站定后清了清嗓子，刚开口说了个“你”字。沈久久扬起砖头就扑了上去！

两人扭打在地上，好半天许临生才将她制服。

两人恶狠狠地互相瞪了半天，许临生终于咬牙切齿地开口：“真是个白眼狼！”

他气呼呼地站起身来，掏出个盒子扔给久久，转身恨恨地走了。

那是一个透明的塑料盒子，里面装着一个制作简单的小奶油蛋糕，蛋糕店都有卖。或许是因为两人在地上撕扯了几下，小蛋糕已经被压坏了，奶油也糊到了透明包装盒上，看起来丑极了。

身旁的草丛里，无数萤火虫打着明亮的小灯笼，盘旋在半空中，好像许愿的烛火。

久久打开盒子，轻轻舔了一下奶油，一颗眼泪滚落下来。

那是久久记忆里，对甜的最初记忆。